伴随着朦朦的晨雾,贫民窟的早晨热闹的像个菜市场。
早起的妇女在门外打水,跟枪水桶的女人互相对骂,顺便诅咒跑来跑去的小孩子。
一个流浪汉睡在路边,楼上泼了一桶脏水下来,正好撒在了流浪汉身上。黑黄的泥汤顺着他结成块的头发流下,流浪汉对着窗户叫嚷了几声,又躺下来继续睡觉。
休斯面带恶心,他一直在体面的绅士家中工作,从未来过这么脏乱的地方。见到又有一家直接从窗户倾倒溺物时,他捂着嘴干呕了一声。
“这里太脏了先生,他们把屎尿直接从窗口倾倒在街上,我们根本进不去。”休斯说。
“你把马车驶到大道上去吧,我们先不去居民区了。”我说,心里觉得威廉不可能在这么脏乱的地方生活,再落魄也不可能。
“他们怎么这么恶心,每天与屎尿为伍,这样也能生活吗?”休斯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说。
“要知道这里是贫民窟,他们的聚集区没有下水道。”我说。
“那也建一个厕所呀,天啊,简直不敢相信。”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不是体面的街区。贫穷是没有任何选择的,这里的人每天为食物而殚精竭虑。刚生下的婴儿被母亲扔到河里,转眼就进了鱼肚;几岁大的孩子饿得皮包骨头,在街上学习偷窃;十二岁的年轻姑娘,给三个便士就能被老男人随便糟蹋。这里没有同情,没有仁慈,我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天堂,但这里绝对是地狱。”我望着窗外说。
“先生,您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的?”休斯奇怪的看着我。
“我……我是听别人说的。”我说。
很快,马车停在了附近的治安亭处。
我走下马车,向这里的治安官询问有没有威廉的消息。
“早上好,牧师先生,您说的这个人有记录,他住在巷子深处。”治安官说。
“谢谢您告知。”
“不客气,不过那里很乱,也许会有小偷,需要我陪您一起去吗?”治安官看我是一位绅士,对我非常客气。
“不必麻烦了,我只是找人而已,能够应付。”
马车驶入另一条街道,这条街道没比前一条好多少,道路仍然是泥泞肮脏的。女人、老人、小孩站在巷子边上,用木讷呆滞的眼神望着我们的马车。他们穿的破破烂烂,身上乌漆码黑,女人的裙子都破成了棉絮状,小孩子光着屁股,老人干枯的像木柴,没有人有一双完整的鞋子,大都是把一些破鞋底绑在脚下垫着行走。
一些稍微大点的少年们团团围住了我们的马车,高举着小手哀求道:“尊贵的先生,施舍点吧,施舍点吧,我好久没吃饭了,家里有病人……”
“滚开!你们这些下流犊子!都是些小偷强盗,离我们远点,小心我拿鞭子抽你们!”休斯举着鞭子喝道,少年们吓得连滚带爬的跑开了。
然后休斯拿出一便士,对街边的男男女女吆喝:“我要找一位名叫威廉·康斯坦丁的先生,谁带我去,这钱就是谁的。”
“我知道,我知道威廉。”一个干瘦的男人急忙挤过来,对休斯点头哈腰,然后看向马车中的我:“尊贵的先生,您要找威廉吗?我带您去。”
我对休斯点点头,休斯将钱丢给男人。
男人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滔滔不绝的说着威廉的事情:“刚来的时候穿着羊毛做的大衣和羊皮靴子,体面极了,还以为是绅士老爷呢。可大老爷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方来,没几天身上的衣服就拿去卖了,还不是跟我们一样。原本他身边还跟着个女人的,后来也跑了。他天天喝得烂醉,醒了就找人赌钱,他还欠了我一先令赌债呢。”
然后他停在一幢破破烂烂的小楼前,朝里面大喊道:“威廉,威廉,有位先生来找你了,快出来迎接!”
休斯皱起了眉头,呵斥道:“这儿没你什么事了,剩下的我们自己会解决。”
“是,是。”男人一咧嘴,露出一口黄牙,然后躬身退下。
“等一等。”我说。
带着白手套的手伸出窗外,两指间夹着一枚硬币:“这一先令是你的,他不欠你什么。”
男人惊喜的接过钱,一路感激的退了下去。
“先生何必给他钱?这种人的话根本不可信,说不定是在胡诌。”休斯瞪着那个男人的背影说。
我摇摇头,走下马车,望着面前这座摇摇欲坠的木屋。这栋房子破烂极了,看上去还不如奎因特的守林人小屋结实,威廉真的能住在这种地方?
“你在这里看管马车,我进去看看。”我对休斯说。
大门是敞开的,里面空荡荡,什么东西都没有。
我走上漆黑的楼梯,每走一步都是吱嘎吱嘎的响声。二楼的床上躺着一个脏兮兮的男人,他身上发出一股浓郁的臭味,脸上一脸胡子,地上倒着几个空酒瓶。
我仔细看了看,床上的男人的确是威廉,可他怎么会落魄成这幅样子。
“威廉,威廉哥哥,你醒醒。”我拍拍他的脸说。
他咕哝了几声,睁开眼睛,愣愣的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疲惫的坐起来。一双眼睛死气沉沉,如同一个死人,他看也不看我,径直起身坐到桌上,拿起一个酒瓶晃了晃,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酒。
“你来这里干什么?也来看我的笑话吗?”他打了个酒嗝说。
“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海伦娜嫂嫂不管你吗?”
“那个□!不许你提她!”他忽然大骂道。
接着他咕哝了几声,边喝酒边诅咒:“早晚有一天我要报复那个老东西,等他一死,我就把那些人统统赶出我的家!”
“是吗?恐怕在那之前你已经被他告的去坐牢了,我听说你偷了他的钱?他怎么会放过你的?我以为他会把你送进监狱。”
“哈哈哈哈。”威廉大笑了起来:“我威胁他,如果他把我送进监狱,我就在里面自杀,让他的庄园后继无人。在他死后,所有的土地都会回到康斯坦丁子爵的手中。他怕了!他怕得很!”
我已经放弃了庄园的继承权,所以迪安·康斯坦丁死后,如果大哥也不在了,那么奎因特庄园就会回归当年赐予他们土地的贵族手中,也就是祖爷爷时代分开的康斯坦丁子爵名下。但是无论如何,这座庄园都不会落在珍妮夫人的儿子约瑟夫身上,想来父亲是不敢随意拿哥哥的生命开玩笑的,在他找到合适的方法给约瑟夫争取最大利益前。
威廉喝完了瓶里的酒,把瓶子扔到地上。然后打开柜子,取出了一只烟枪,一盒鸦片膏。他点燃桌上的油灯,旁若无人的吸气鸦片来。
他喷云吐雾,神情迷幻,仿佛身在梦中。
“既然你来了,就给我留下些钱,以后我继承了奎因特,会给你好处的。”他呼吸微弱的说。
我坐在他对面,被他喷出的烟雾弄得心烦。威廉已经完全堕落了,前世他会凄惨的死在街头不是没有原因的。
我用手套轻轻拂过桌面,上面积了厚厚一层黑灰,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人打扫过了。我哥哥曾是多么高傲的一个人啊,就如他宣称的那样,他是尊贵的康斯坦丁子爵的血脉,他的尊严不容任何人践踏。一个从小锦衣玉食,受过高等教育的绅士居然沦落至此,他的自尊自傲允许他如此堕落吗?还是他早就什么都不在乎了,活着与死了没有两样。
我看着眼前如同行尸走肉一样的兄长,没想到我与他前世倒是殊途同归的,最后都沦落到了贫民窟,并且都年轻早逝。
这是我们兄弟注定的命运吗?绝不!倘若不能拯救我们兄妹三人的命运,那么我重生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是来接你回家的,从今以后你就跟我住在一起。”我站起身来,抬头挺胸的望着他。
……
我带威廉回家了,看到曾经英俊贵气的哥哥变的好像街头流浪汉一样,安娜几乎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仆人伺候他换下脏衣服,然后彻底洗了个澡。刮掉厚厚的胡子,重新显露出人样的威廉几乎瘦的皮包骨头,脸颊和眼窝都深深的凹陷着,像个重病患者。
他在家里倒是毫不陌生,对仆人们呼呼喝喝,一有不顺心就大声责骂,甚至堂而皇之的在客厅里吸食鸦片。仆人们惊讶的看着这位不体面的客人,奇怪主人怎么带了一个可怕的恶棍回家,就算他是主人的哥哥,大家也受不了他无赖一样的行径。
“我说要加了奶的红茶!你没长耳朵吗?没用的东西!”他把整整一杯滚烫的红茶泼在了女仆玛莎的裙子上。
“啊!”玛莎倒是没怎么,安娜却吓得尖叫了一声。
“叫什么叫!别在我眼前碍事!”威廉朝安娜喊道。
我对仆人和安娜挥了挥手:“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都下去。”
其他人退下后,威廉对我抱怨说:“你雇的这些仆人怎么这么愚蠢?应该统统赶走换新的!对了,给我点钱,下午我要出门。”
“你要多少钱都行。”我盯着他的眼睛说:“不过现在时间还早,我这里有几瓶好酒,我们来喝几杯怎么样?”
“呵呵。”他笑道:“难道我还会说不好吗?好弟弟,你可真知道我的心。”
我起身去取了一瓶酒回来,红色的葡萄酒在水晶瓶中轻轻晃动,清晨的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一条褐红色的光,映在地毯上。
威廉已经回家好几天了,除了喝酒抽烟,就是骂骂咧咧,再不就是倒头睡觉。有时候还会到处翻东西,我知道他把安娜的首饰盒都掏空了,他今天下午出门,大概是想去赌钱。
我在他面前放了一只水晶杯,然后给他斟了点酒,抬起眼睛看向他。
他没有任何迟疑,端起酒杯就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可是一杯酒还没喝完,他就两眼一翻,一头栽倒在地上,他手里握着的水晶杯咕噜噜滚到很远的地方。
因为弄出了很大的动静,仆人和安娜闻声赶来。
我站在威廉身边,轻轻呼出一口气,对休斯说:“去找根绳子,帮我把他捆上楼。”
“这……我们要拘禁这位大人吗?他可是位绅士啊。”休斯有些紧张的问。
“别开玩笑了,我只是要帮我亲爱的哥哥戒鸦片。”我整理了下袖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