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到家时,妈妈正在厨房剁排骨。
“回来了?冰箱里有刚买的西瓜你拿着吃——”
菜刀砍向排骨猛击砧板的咄咄声几乎把妈妈的声音盖过去,云听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嗯,你是做红烧排骨吗?还是糖醋的?”
云听夏把蛋糕放在桌上,从冰箱里拿出一瓢西瓜,倚在厨房的门框上边看边吃。
这时,她注意到水槽放着一盆虾,边上还有一只处理干净的鸭。
她很是意外,“这些今晚都要做了吗?”
“对,今晚都做了!”肖明珍点着头,语气轻快,“我那里还煲着山药板栗鸡汤。”
不对劲。
这顿饭过分隆重了。
云听夏一口咬下西瓜中间最甜的那一块果肉,止不住地想,太不对劲了,十分得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她妈妈并不喜欢下厨,平日里做饭基本是一荤一素,尽量往简单了做,哪怕是过节,也只是外卖点几个菜添点节气而已。
今天这种场面,她这辈子还没见过。
这不年不节的,也不是什么特殊的纪念日
云听夏三两口吃完那瓤西瓜,将青白的瓜皮扔进垃圾桶后捋起了衣袖。
“这虾的虾线挑了吗?”她仔细地洗了洗手,“没挑的话我来。”
肖明珍很是欣慰于她的懂事,一边应和着,一边不知道从哪个橱柜里拿出了一把青菜,“那你挑虾线吧,顺便把这空心菜洗了。”
云听夏:==
好咯。
她开始专心挑虾线,但偶尔也会分出几分心思去观察肖明珍的神情。
自内而外散发的愉悦,期待,还有紧张。
她正用着百分之一百二的心意来烹饪这顿晚餐。
云听夏若有所思,“今晚有客人来吗?”
“没,就我们两个人,”她抿起唇,克制住上翘的嘴角,“但是吃完饭以后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云听夏即答,“现在就说不可以吗?”
肖明珍无奈笑笑,扭头望了过来,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这孩子又说什么傻话’?
“都说了要吃完饭再和你讲。”
她虚点了一下水槽,让她快点把虾线挑完,“认真点挑干净,别分心说那些有的没的。”
云听夏从她模糊暧昧的态度里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果真没有再问。
她低下头,“知道了。”
窗外,瓦蓝的天际只余最后一抹橙红的余晖逐渐隐没在深色的山峦,楼群间隙的天空闪烁着碎星和错落的霓虹色彩。
云听夏开了就餐区的灯,帮妈妈把菜都端上桌。
开饭后,肖明珍第一时间给云听夏夹了她最爱的排骨,让她尽量多吃一点。
“等会儿再喝碗鸡汤,煲了好久,营养全在汤里了。”
云听夏捧着饭碗唯唯诺诺,“你别这样,我有点害怕。”
平时也没见给她什么好脸,怎么今天就这么慈爱了。
肖明珍没好气地嗔了她一眼,“净会作怪!”
云听夏不置可否,默默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这顿饭的美味程度远超于肖明珍日常的水准,云听夏吃得擡不起头。
但显然,这一桌子菜,光凭母女两人是绝对吃不完的。
饭后,云听夏拿来保鲜膜把剩菜封好,完事后就听妈妈很刻意地清了清嗓子。
“咳,那个”
哦,来了。
云听夏正襟危坐,有一种等待期末考试的成绩正式发下来的紧张感——
大概知道自己考成了什么鬼样,但等待成绩的这段时间难免煎熬。
“该、该从何说起呢?”对上女儿直白的注视,肖明珍不自在地偏过头,放低的声音难掩羞意,“我可能说不定要再婚了。”
云听夏眼睫微颤,满脑子都是果然如此。
“哦所以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姓陈,是个律师,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们律所搬到了我们公司旁边,我上班的时候经常在同一个电梯里看到他,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看得出来肖明珍在女儿面前说起自己的新恋情很是难为情,看天花板看地板再看餐桌上的纹路就是没好意思去看云听夏。
“他比我大两岁,前妻是几年前因为突发心肌梗塞去世的,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
云听夏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地点着头,表示自己有在认真听。
“他对你好吗?”她说,“只要对你好就行。”
“挺好的,虽然不太爱说话,但人很体贴”
为了增强这话的信服力,肖明珍陷入回忆,列举了两人相处间对方关心自己的种种细节,还兴致勃勃的从手机相册里拖出了好多他送来的礼物给女儿看。
“去年冬天我不是生了场大病么,你陈叔叔每天都会去医院给我送煲好的汤。”
“然后圣诞节那天我加班到很晚,他也一直陪着我,还有跨年那天”
虽然并不想吃亲妈亲自发的狗粮,但她看着眼前脸色红润,热情高涨的母亲,一时竟想不起以往的她在家如何懒散丧气了。
——看起来对方确实是一个不错的结婚对象。
不过话又说回来,对于妈妈的新恋情,就算她先前一直没说,云听夏也能从日常相处间的点点滴滴中感觉得出来。
并不是依靠那些虚无缥缈的所谓的第六感,而是肖明珍实在不擅长隐瞒。
一切的反常都有迹可循,云听夏一直在等她正式和她公开的一天。
只是没想到这天来得还挺快-
云听夏的生父是在她初三那年因为飞机失事去世的。
在那个不知愁滋味的年纪,云听夏每天最大的苦恼,无非就是下一顿吃什么,和之后去哪一所高中读书。
生生死死的,她从来就没联想到身边过。
因此在知道自己父亲去世的消息后,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很茫然,有一种全世界都在和自己开玩笑的无措。
妈妈那时候的性子说好听点是柔顺温婉,说难听点就是习惯了万事都由丈夫做主,不仅怂还有点窝囊,在得知噩耗后,抱着云听夏哭了好久,连白事也没精力帮着操办。
最后不知道是云听夏日以夜继的安慰起效了,还是肖明珍的眼泪终于流干了,她可算是振作了一点,起码能正常去上班工作了——云听夏现在回想起那段日子,还觉得累。
一边要开导新寡的母亲,一边要准备中考,甚至还要应付那些上门看热闹和打秋风的亲戚
相较之下,大众学子默认最黑暗的高三,都没让云听夏多道一声辛苦。
收起回忆,云听夏幽幽地叹了口气。
肖明珍耳尖地听到了她的叹息声,轻咳了一声,继而支支吾吾地问,“所以,你觉得陈叔怎么样?如果是他来当你后爸的话?”
云听夏回过神来,不咸不淡地回了句,“挺好的啊,只要对你好就行,毕竟是你嫁人,你的感受最重要。”
反正她毕业以后要忙工作,也没那么多闲时间和继父打交道。
“那也要你们相处得来才好啊,”话说到这里,肖明珍终于图穷匕见,“过两天是你陈叔生日,正好我们两家人能正式见一面,他家的小孩就比你小两个月,是在T大读书,都是大学生你俩应该能有话题聊”
她一说起这个就絮叨个没停,生怕云听夏到时候会出什么幺蛾子似的。
对此,云听夏早就习惯了,索性左耳进右耳出,只嘴上答应得好。
“总之,当天我少说话多吃饭就可以了吧?”
“差不多?”
云听夏呵呵一笑,决心那天一定要做一个无情的干饭机器-
陈叔生日的这天正好是春分,是当周唯一的一个艳阳天。
没有早课,云听夏美美吃了顿早饭以后,才提着杯咖啡和一袋刚出炉的羊角面包走进教学楼。
是在预备铃声响的前几分钟进的教室,中后排基本没了空座,她仔细找了一圈,才在靠窗的一列看到了正打着哈欠泪眼婆娑的室友付蓉。
“这么困呐?”
云听夏把面包和咖啡放在桌上,“又熬夜画涩图了?”
付蓉:“?”
“瞎说!”她瞪了云听夏一眼,手快地拿出个羊角面包狼吞虎咽,不幸被噎后急忙灌了口咖啡,嘴里含糊不清,“我最近嗑的cp可纯爱了,画的同人也清水得很!”
云听夏乜她一眼,露出微妙的笑。
付蓉一看她这表情就急着想证明自己,“别不信啊!”
她抄起手机点开大眼软件里自己刚发的图,另一只手护在屏幕边,生怕外人看到自己的手机界面。
云听夏定睛一看,熟悉的灰色感叹号图片映入眼帘
这?
“f*ck!”付蓉勃然大怒,气火上头还记得要护住自己的马甲,急忙侧过身扯起云听夏的手掩住自己的手机。
“这有什么好屏蔽的啊!”
看着评论一水儿的“太太,饭饭,饿饿”,付蓉熟练地把原图放在了另一个网站,然后将链接贴在了原博的评论区。
“大眼仔你坏事做尽!”她手指飞快地在屏幕敲敲打打:
[复制这个链接到浏览器就可以看到图啦!宝贝萌食用愉快030]
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云听夏叹为观止,忍不住为她竖起了大拇指。
“你圈有你真是她们的服气!”
付蓉摆了摆手,云淡风轻,“洒洒水啦~”
她笑着还想再扯两句,就见老师踩着上课铃声走进了教室,放出的ppt第一页有个硕大的签到二维码让大家扫。
“就他每次签到的方式不一样。”喝完大半杯咖啡以后,她明显精神多了,腰杆都挺直不少。
云听夏举着手机老老实实扫完码,然后翻开教材,又翻开了手绘本。
慢吞吞的在空白的一页画上了一只黑兔子。
“在画什么?”付蓉随口问。
“我原创儿童漫的主角兔子啊。”云听夏头也不擡地继续涂涂画画。
和付蓉不一样,她只是偶尔才画一些同人作产粮,平时画花花草草或者建设自己的原创漫比较多。因为漫画的主要内容是一只小兔子在森林里和朋友们相处的点点滴滴,什么剧情都没有全是日常流水账,所以她平常都说自己画的是毫无营养的儿童漫。
付蓉凑过来看了眼,疑惑道,“你主角不是只白兔子么?”
“一看你就没好好看过我的设定。”云听夏转了转笔,没好气地说,“它是云团组成的兔子,所以颜色是会根据天气变化的,晴天就是白兔子,阴雨天就是黑兔子咯。”
确实没仔细看过她漫画的付蓉讪讪一笑,“哈哈,原来如此,难怪它叫晴雨兔呢。”
“那是谁?”云听夏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我的兔子叫绵云兔啊。”
付蓉:“”
她扭过头看向窗外,装傻,“诶,今天这天气确实不错啊,没出太阳,不冷不热的,真好。”
真是足够塑料的画友情。
云听夏收回目光,拿起手机准备去付蓉的大眼账号好好审判一下她最近的画作,没想到屏幕才亮起来,两条微信消息就跳了出来。
【许星淼:早上好!】
【许星淼:啊,这个点你应该已经醒了吧?[好奇.emoji]】
看到是他的消息,云听夏半点不意外地回道:
【云听夏:嗯,在上课。】
‘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持续了好一会儿。
【许星淼:那你还是专心听课叭,我先不打扰你了QAQ】
【许星淼:[贝波私密马赛.jpg]】
云听夏本想顺势应下来,但看到那个可爱又好笑的表情包以后,又鬼使神差地把原来已经打完的‘好’字删掉了。
【云听夏:是水课,我不是很想听。】
【云听夏:你想的话,我们可以聊个五块钱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