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凌思凡还是将全部事情经过告诉了庄子非。
庄子非听见到简直傻了:“那、那怎么办?”
凌思凡一脸倦容地摇头。
“我……我把钱都给你,再去向父母亲戚朋友借,大概千八百万……虽然没什么用,你也先拿去啊……”
凌思凡被庄子非的幼稚给逗笑了,说:“我需要的是几十亿。”
“几、几十亿。”庄子非想了好半天,语气十分颓丧地说:“我赚不到。”
“知道你赚不到。”凌思凡说,“你和过去一样,陪在我的身边,就好。”
“嗯。”庄子非捉住了凌思凡的手腕,“思凡,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有我在你身边,我养你还是没问题,你做你想要做的事。”
“……嗯?”
“就、就算失去霄凡,也可以再创业的呀,你都有本金了,还有之前那些经验,一定可以让新公司比霄凡还要更出色。我也会帮你的,照顾你的生活,让你心无旁骛工作。”
“哈,”凌思凡自嘲似的笑了声,“这又不是在写小说,创业哪有那么容易成功?每天那么多新公司,有几个能在美国上市的?百分之七八十连存活都做不到。”
“你……你不一样的嘛……”
“我没自信。”凌思凡说,“这种东西,天时、地利、人和,都不能少,在很大程度上需要运气帮个大忙。我在霄凡之间,曾经开过两个公司,最后都倒闭了,霄凡已经是第三个。”
“……”
“我没办法再等三次。子非,你知道么,一个人一生中能创业的次数是极其有限的,因为那个时候,你要动用你身边所有的资源。你让朋友下单、让他们打广告,都会消耗关系。如果次数太多,就没人帮你了,或者敷衍了事。拉投资也是啊,拖累人家一次,下次哪还好意思再找他投钱?可选择的范围会越来越小的。还有,开公司时,你会让人为你介绍合作伙伴,如果不太愉快,下次也是没有办法再求他了。”
“这、这样……”庄子非说,“可是,你在霄凡这么多年,又有很多新的资源了吧?他们知道你的能力很强,可能特别愿意参与其中。”
“嗯,但谁知道能用多久?我创业了三次,也只成了霄凡。”凌思凡心里很清楚,再创一个比霄凡成功的公司,简直是比登天还难,几乎没有可能完成这一任务。
“只……只有一回么……”
“如果本科期间那个网店不算的话。”本科期间为了赚钱,凌思凡还开了一个网店,代寄一些东西到小城市,因为竞争算是比较激烈,一开始的业绩并不太好。不过有天,他代购的品牌的创始人到凌思凡所在大学讲座,凌思凡逮住个机会一步上前与其拍了一张合影,回来就把合影挂在店铺里面,写着“店家与创始人合影”。他也没讲别的,但消费者就是觉得都合影了,说明这家店一定经营得很好,从此订单不断飞来,凌思凡终于赚到钱。
“那……那就是四次里成了两次么……”
“你是安慰不到我的,”凌思凡勉强笑了下,“肩膀让我靠下就好。”
“嗯。”庄子非很担忧地看着凌思凡,将凌思凡轻轻拉到自己怀里,让凌思凡的额头搭在他肩上,另一只手轻轻摸着对方发顶,“反正,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也知道我在身边就好。”
只要他还没有饿着,凌思凡就一定是饱着的。
凌思凡在庄子非的肩膀上面蹭了一蹭:“谢谢,子非。”
庄子非说的其实并没让他更好受。
他觉得,他拥有的一切,都像海市辰楼一般虚无缥缈,宛如走进一片树林,虽然地上有些很柔软的野花,但生着尖锐的针一般的树叶的参天树木却是无处不在。
他不可以失去霄凡。
母亲去世之后,他挣扎了十六年多,才得到了今天他所有拥有的一切,现在上天要收回去,根本无法接受。
他不是个在乎过程的人,他的全部努力,就是为了地位还有金钱,就是为了无人敢看轻他。
失去地位、失去金钱,在近三十岁的年纪重新回到抓不住未来的那个时候,让凌思凡有一种本能的恐惧。
凌思凡强烈地预感到,如果当真失去霄凡,他这一生恐将一事无成,就连记忆都不再被需要。
“思凡,”庄子非说,“先吃点东西吧?”
“……好。”
然而,凌思凡却没有什么心思能用在晚餐上。
即使是看着庄子非,他的心情也没能真正地变得明快。负面情绪早已盈满,庄子非的存在只能让他稍稍好过一些。
他们没有再提公司的那些事,两个人都有意避而不谈,可压抑的氛围一直都围绕着,聊什么都显得心不在焉。
……
此后的一阵子,凌思凡依然是头痛于新股增发的事情。
他连觉都睡不踏实,总是睡上两个小时便惊醒了,而后便再也无法入眠了,整个人都显得憔悴。
有时,他会梦到自己突然有了一大笔钱,原因各有不同,而后梦里的他欣喜若狂手舞足蹈,颓废一扫而空。接着,在他醒来之后,他在黑暗之中会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自己在哪、也想不出来他卧室的构造究竟是什么样,足足愣上几秒之后,才会反应过来刚刚那个是梦,现实中什么都未曾被改变过。
还有几次,自己在梦里面战战兢兢地问这回又是梦吗,之后总会有人回答不要担心了这回是真的,他很高兴,然而睁开眼睛发现原来依旧是梦。
霄凡真的被掳走了。
凌思凡觉得他也是真对不起霄凡,仿佛一个父亲,眼睁睁地看着儿女被恶人捆了去,但却无计可施。他应该被怨恨,虽然似乎也并不是他的过错,但是无能本身就是最大的错。
他的无计可施,导致霄凡易主,所有当初喜欢霄凡的员工都要被迫接受全新的运营方向。到了几年之后,也许,年轻的霄凡就会被只想用它来赚钱的“养父”榨得滴血不剩、老态龙钟,怀着对自己无能的怨恨而死不瞑目,当然,对方真的可以将公司运营得更好也未可知。
事到如今,好像已经不止是钱的问题了。
在创立霄凡时,何曾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那时的他,投入了他全部精力,想要把霄凡发展成一个百年的企业。如果命运之神在什么地方看着这一切,大概会觉得人类非常好笑吧?因为他每一分钟的努力及霄凡每一点点的发展,都是他亲手埋下的引发贪欲的种子。
真的只能认输了吗?
他不想啊。
他觉得自己像条砧板上的鱼,鱼鳞都已经被刮得很干净了,正在等待下锅,而他还依然费力地张嘴呼吸着,他呼吸时从鱼鳃中流出的血,将自己和砧板都染得微微发红了。
——就在这样的重压下,增发方案被确定了。
公司将会采取两轮认购,第一轮没有被认购完毕的话,将会启动第二轮的流程,供想追加的人进行超额认购。
而凌思凡,将会首先提交增发股票的认购意向书。
时间毫不留情地流逝着,他一点点滑向那似乎已注定了的悲惨结局。
他心里很清楚,这轮增发之后,自己的股份将被极大地稀释,而银桥资本那派会超过50%,正式接管霄凡,成为新的主人。
到了那天,恐怕他会主动辞去董事长和CEO的职位——再当六年的董事长和CEO又有何用处呢?谁都知道六年后他会被清理,再耗六年只是被人嘲笑罢了。
所以,很快,他就会什么都不是了吧。
曾经那个以为自己可以名成利就的梦此时显得那么不着边际,好像是只什么动物在满是泥泞的地上极笨拙地跳一首圆舞曲。
他的性格,让他没有办法接受从今往后变得失败——不断折腾,但来来回回始终没有比霄凡更成功的公司。当人们谈论到自己的名字时,仍然还是“霄凡的创始人,后来被清洗了”,而他,也在十年、二十年后,依旧祥林嫂般喋喋不休地讲述着当年的资方是如何深奸巨猾,就像过去无数被扫地出门的创始人一样。
他受不了。
那样,他的生活便不再有意义——人生的衰落过早地到来,顶峰也随之过早地到来,往后都是行将就木罢了。
甚至,他的资产,从某一刻开始,会开始负增长。
可这么多年来,他之所以存在,就纯粹地是为了更高的地位、更多的财富、还有所有的人尊敬他的神情。他憎恨被嘲弄。
他很渴望反扑,让那些人尝尝苦头,可问题很明显,究竟如何才能反扑?
脑子空空的凌思凡,突然看见手机屏幕一亮一亮。
来电人的名字时是他一位朋友,也被称为是商场上的后起之秀,虽然这个后起之秀都40岁了。
“喂?”凌思凡接起来,“陆洋?”
“思凡……”对方说,“我听说了你的事情。”
“呵,”凌思凡说,“是啊,都听说了。”自己股份要被强行稀释,这么大的热闹,别说是业界了,就连普通网友也全都知道了。
“我……想到一件事情,说来给你听听,你听了别动怒,我是为你担心。”
“嗯,你说,没事。”
“大概前两个月,樊建国拜托我给他的小女儿介绍青年才俊,外表、能力都必须是一等一的,我也没当回事,因为那个啥吧,他那个小女儿,实在是不好看……看得上他小女儿的,他小女儿肯定是看不上,但他小女儿能看得上的,肯定又看不上她了。”
“……?”这社会中的女孩子还真的是有些悲哀,仿佛在爱情中天生的外貌就是最重要的了。
“不过,我是听说,他小女儿虽然外表不佳,可性格很好一点都不刁,名校毕业的人也挺聪明,倒也不会真的非常不好……所以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见下?你肯定知道的。樊家非常有钱。”
“……”樊建国的家族,的确非常有钱。生意摊得很大,经常买买卖卖。
“而且,樊建国前两个女儿,全部都是嫁的高官,如果有这样的资源,霄凡以后不用愁了,绝对一路顺风顺水,规模会越来越大的,市值在国内登顶都有可能的。霄凡需要借助你的资源,自然也就没人敢动你了。”
“你在说什么呢……”
他都已经意识到自己在喜欢庄子非了。陆洋这个意思是说:在他未来的钱、和庄子非里面,选上一个?
“樊建国跟了两个月,我一个都没介绍去,显得好像很不上心……但我能拉着谁去啊?有钱男人都看长相,还以为我看不起人呢。”
“你介绍我,就没问题?我缺钱的现状太明显了。”
“无所谓啊,”陆洋说道,“去相亲的,有谁不是为了这个去的?樊建国知道,他女儿也知道,想找真爱的话就不会托我了。其实所有相亲,不都是看条件?符合要求就见,不合就散伙喽。普通人相亲也看长相看家底,你纠结这些东西真没必要,说的好像真爱就能长久,有所图就鸡飞狗跳似的。”
“……你还真是实用主义,你老婆知道么?”
“我和她也是啊,我喜欢她有长相的加成,她喜欢我有资产的加成,分那么清干吗?”
“……”
“不然你先见一面吧。”陆洋最后说道,“只是见上一面,又不是谈恋爱,就当交个朋友也好。这没有什么的,也算帮帮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