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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电影人 正文 第58章 《圆满》(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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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几天拍摄也基本以柳摇为主。

    李芳芳的好景不长。仅在一起几个月后,龙应仁便“无奈”分手。龙应仁对李芳芳说他要当“访问学者”了,两年。因为机票十分昂贵,他没资金中途回来,中方的留学基金委只能保证基本生活。龙应仁说他没脸让李芳芳在中国等他,于是,电话分手。

    拍这幕时,柳摇似又想起往昔,脸上带着一些空茫,可眼泪却本能流淌。到最后,泪在脸上终于凉了,紧绷绷的,像个面具。

    一把尖刀刺进心里。

    那么利,那么狠。

    这镜最后,谢兰生他打算使用最极端的场景切换——黑屏,而且,黑屏时间长达三秒。黑屏转场是猛烈的、是极致的,它象征着黑屏前后被彻底地分割开来,黑屏后的一切内容都是全新的东西了。同时,黑屏强迫观众思考刚才的那一幕,给了观众回想场景的时间,是突出某一段剧情的好方法。

    内容表现更加细腻,是谢兰生爱电影的原因之一。电视必须捕捉眼球,防止观众换台,每时每刻都要精彩,基本不给思考时间,可电影不是。谢兰生在被禁以后也有机会拍电视剧,但他都拒绝了,于是,与电影局缠斗不休,死皮赖脸在电影圈,被电影局每隔一阵就叫过去训训话,还被领导们概括为“虚心接受,坚决不改”。

    拍完,柳摇趁着一个机会对谢兰生柔柔地道:“谢导……我刚看见这角色时……就感觉被击中了。”

    谢兰生:“嗯?”

    “我的前夫说分开时……他的理由也是两地,我是后来才发现了他从来没上心过的。我在人艺都辞职了还是没能挽回什么。”幸好后来又回去了。

    “……啊。”

    “这种角色非常难碰,我当时就非常想演。”

    谢兰生又看看柳摇,问:“现在是真没事了吧?”

    柳摇一愣,而后笑的无比灿烂:“当然。《圆满》剧组氛围很好,每个人都特别温暖。人不只有亲情爱情,我还可以有友情啊。”

    谢兰生刚想说什么,小红就叫着开工了。

    …………

    与龙应仁分手以后的李芳芳六神无主。她打电话去他学校,被告知他出国了。

    而后,她决定等对方回来。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李芳芳发现自己有身孕了。

    因为不舍,她决定把孩子生下,“永远等他”。李芳芳想,龙应仁在美国两年应该不会再恋爱了——只待两年,没未来的,何况学者又忙又穷,那两年后她再出现,而且带着他的骨肉,他们两个一定可以破镜重圆坠欢重拾。自己那时也离婚了,他们可以永远幸福。

    而才宽还有点高兴。

    因为有了这个孩子他就可以应付父母,他爸妈的苦口婆心已经让他左右不支了。而且这样,即使以后合约期满,他与芳芳分道扬镳,他也因为已经有后而不需要再结婚了——被逼时,他只要说自己儿子坚决反对就可以了。对老人来说,孙子总比儿媳重要。

    只有郎英不大赞同。郎英觉得,为了脸面的这出戏似乎已经越演越过了。

    假的妻子,假的孩子。

    他说:“在东亚文化里,集体主义、集体荣辱有的时候真的害人。人都要为集体买单,于是形成集体压迫。‘你丢了全家的脸’‘你丢了全班的脸’‘你丢了全校的脸’‘你丢了全省的脸’‘你丢了全国的脸’,这种话层出不穷。人不想因集体里的另一个人被泼脏水,只想与集体里的另一个人共享荣誉……可事实上,另一个人的荣或辱,给他自己承担不好吗?”

    在《圆满》中这一段话也是点题的一段话。于表面上这部电影是在探讨“面子”问题,说“面子”的重要、说“面子”的悲剧,可实际上,这部《圆满》是在展示更深层的历史原因,也就是东亚文化的集体主义。它有利,也有弊,谢兰生只选取了它很突出的一个侧面。电影《圆满》基调悲观,因为谢兰生不觉得把这现象揭露揭露一切就能迎刃而解了。至少现在,一个人的“错误”行为是要面临群体压力的。

    才宽知道郎英意思,可他没有反抗父母,郎英深感一切失控,在床上时愈发凶狠。他只能用这些确认他还拥有完全对方。

    …………

    李芳芳在十个月里尽心尽力照顾宝宝,她觉得,这是她的爱情结晶。她付出了很多代价,生产时还一度垂危,最后终于产下一个十分健康的男婴来。才宽爸妈喜极而泣,在外头逢人便讲,而李芳芳,面对婴孩很像生父的眉眼也由衷欣悦。

    可这一切都是假象。

    不久,李芳芳又认识了个龙应仁的同校老师。对方说,龙应仁从没出过国,一直在北京,而且已经结婚多年,夫妻恩爱,琴瑟和谐。

    晴天霹雳就此劈下。李芳芳在心里一算,他们相处的大半年是他老婆的孕期。

    李芳芳在求证过后发现对方所说是真,而且,龙应仁是知道她的已婚身份才接近的,因为这样容易摆脱,不会出丑闻。龙应仁在那个时候每星期都“加班”一天,对李芳芳说周六加,对妻子说周日加,一天陪这个一天陪那个,得心应手游刃有余。龙应仁从没爱过她,她的那些甜蜜、酸涩从头至尾充斥谎言。

    可她已经生孩子了。

    在这样的一个时代,李芳芳她没未来了。

    李芳芳在确认一切的一刹那完全崩溃。

    她把身子缩成一团,开始尖叫,那个尖叫像“啊”,又不像它,无比凄厉,好像某种鸟类死前最后一次高声鸣叫。

    接着,李芳芳把视野内的一切东西全都砸了!灶台上有几只碗,还有几只盘子,李芳芳都一个一个高高举起、重重摔下,在一声声崩碎当中,是婴儿的阵阵啼哭。她的样子宛如恶鬼,头发披散,表情狰狞,而婴儿也声嘶力竭,惊吓不已。

    谢兰生还挺吃惊的。柳摇一向十分温柔,如水,如纱,一旦爆发心中愤懑竟然能到这个地步。

    出乎众人意料,演李芳芳的柳摇在摔过东西发泄完后,站在原地猛烈呼吸,胸膛起伏,而后,突然之间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柳摇身子一软、膝盖一弯,竟跌在了碎瓷片里!

    这个动作是没有的,谢兰生想本能喊“cut”,可硬生生地忍住了,因为柳摇还在表演。

    因电影的这段内容是在夏天发生的,柳摇身上穿着裙子。她并没有跪在瓷片上,而是侧着坐的,可大腿、小腿还有手心却是全都被划破了。碗和盘子摔的很碎,成片儿的都崩飞了,只有碎茬留在地上,却依然是触目惊心。

    这镜拍完,谢兰生赶紧把柳摇从瓷片里拉了出来,细细检查,而柳摇却温柔地笑:“谢导,这一点伤没什么的。”

    “你……”谢兰生说,“你自己比电影重要,知道吗?”

    柳摇又笑:“知道啦。”

    可后面的事实证明柳摇根本就不知道。

    接下来的一段戏是,李芳芳把头脸扎进接满水的洗脸盆里,濒临死亡,再拔出来,她想窒息却又不敢。

    谢兰生的意思是柳摇三秒就拔出来,他可以用后期剪辑把意思给表达清楚。

    可没想到……

    柳摇双手掐着盆边,把她的脸埋进水中,而后一直都没出来,前后足足两三分钟。她吐出的小气泡儿一个一个浮上水面,而后,越来越慢,越来越小,象征肺里已没空气了。

    谢兰生:“……”

    就在兰生想把柳摇硬从手里拽起来时,柳摇“哗”地一下扬头,鼓风箱般哈哈喘气,宛如一条上岸的鱼,头发凌乱地披散着,脸到脖子全是红的。

    仅仅过了十来秒钟,她就再次扎下头去。

    这样过了两三次后谢兰生都看不下去了,对祁勇喊“卡卡卡卡”,命令柳摇别再演了。

    这太拼了。

    没这样儿的。

    柳摇捂着自己的嘴,一边呛水一边说话:“我没事儿……真没事儿!还是演的像一点好。”

    “柳摇小姐,你这真是……”祁勇说,“拍电影比命还重要啊?!你这要把命搭进去啊?!”

    “哪儿就有那么夸张了。”柳摇喜欢漂亮,一手握着她的黑发,一手梳着,“比起后期剪的,演的肯定更加打动人呀。”

    谢兰生也同意这点。

    刚才看着柳摇表演,他真的被震撼到了。李芳芳的那种绝望简直把他给吞噬了。可想而知,经过一些镜头语言,比如特写,这一段在大屏幕上肯定非常触目惊心。

    她是真的燃烧自己了。

    …………

    收工以后,对剧中的感情变化谢兰生也有些伤感。

    演员副导演华国光回想刚才那段内容,对谢兰生说:“谢导谢导,哈哈哈哈,您可真够懂男人的!”

    “???”谢兰生知道华国光36岁了还没结婚,一直都在游戏花丛。

    “嗨,男人就是那么回事,他们爱的太一致了,就是年轻的、好看的。说白了吧,喜不喜欢,那全都是性欲作祟,没有谁是非她不可,小姑娘们才被电视给忽悠得晕头晕脑的。”

    谢兰生:“……”

    华国光又说道:“咱中国人还算好的。我有次说一个朋友追他老婆追了一年,几个老美都直咋舌,说他们叫女孩去date,对方sayno就换人了。”说完看了莘野一眼,觉得美国长大的他应该非常赞同自己。

    可莘野只轻笑一声,没说话。

    等华国光走了以后,莘野站在兰生面前,两只手在裤兜儿里,高高大大,垂着眸子,说:“如果真的那么容易就能替代还好了呢,我那四年也就不会……’”

    莘野没说后面的话,可谢兰生猜的出来,大概是“那么痛苦了”。

    “谢导。”

    “嗯?”谢兰生也两手揣兜,向后靠在大白墙上。

    “我上学时一天基本只会睡上五个小时。我不喜欢虚度人生,总觉得是浪费时间。”

    “……然后呢?”

    “然后,在过去的四年当中我爱上了每个夜晚。”

    谢兰生没说话。

    这时,房间里的日光灯管出了故障,暗了一截。在昏寐的光线当中,莘野目光贪婪地在谢兰生的眉眼流连,他声音低沉,说:“因为你能来一会儿。”

    那些梦境,历历如画地供他在夜晚追寻他的踪迹,然后在梦醒后提醒自己那疯魔了一般的眷念。

    莘野继续:“这样会有新的相处,而不是只有回忆了。”

    “……”

    谢兰生想:这个男人太狡猾了。第三次了,用最强势的态度说最卑微的情话。

    他知道自己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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