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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主之女 正文 第72章 亦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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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浓

    秋亦浓生无可恋,本就是死去十年的人,她求生欲委实也不算强。

    见自己不管说什么,都有人要杀她,她索性眼睛一闭:“杀吧杀吧。”

    湛小姐的桃花债一个比一个可怕。

    须臾间,裴玉京已经追出了禁地,身影出现在他们身后。

    他冷眼看向越之恒,一道剑气过来,越之恒扔开秋亦浓,冰凌化作鞭子,挡住剑气。

    秋亦浓见越之恒有回护之意,这才松了口气,站到曲t揽月身旁。

    须臾之间,她看明白了,这姑娘也是越之恒的人。总之和他们在一起准没错,湛小姐信任的人,自己也能信任。

    曲揽月拈着戮生符,原本是想按计划给越之恒贴上的。如今看来不必了,状态更不对劲的是裴玉京。

    裴玉京修无情道,剑意往往干净凛冽,而今日剑招虽然杀意腾腾,光芒却不如以往明亮。

    他左手握着一块残镜,掌心早已鲜血淋漓。

    曲揽月问秋亦浓:“禁地中发生了何事,为何裴玉京的剑心会动摇?”

    想到秋亦浓先前的胡言乱语,曲揽月补充道:“你对他说了什么?”

    “不知道啊,我一见他就这样了。不过他掌中那残镜我见过,是禁地里的东西。我只说了一句话,说湛小姐喜欢的人不是他,他就要灭了我的魂魄。”

    曲揽月若有所思,人只有经历大喜大悲,所修行之道才会有损,裴玉京经历了什么?

    秋亦浓很纳闷:“那越之恒呢,为何我说湛小姐爱他,他也要掐死我。”

    曲揽月淡声说:“他不爱这些谎言,尤其是旁人的轻谑之言。”

    秋亦浓看了眼掌心,朱砂得等到湛云葳的魂魄回归才能显现,她无法证明。

    “说真话没人信。”

    还是等到湛小姐自己来解释罢,这甜言蜜语,还是得当事人来说,才有效力。

    秋亦浓探头探脑:“他们俩谁会赢?”

    曲揽月见她还有心思看热闹,好笑不已。湛云葳救出来这残魂挺有意思的,竟然还夸下海口能对付文循。

    “你说来对付文循,真的假的?”

    “自是真的。”

    “好,我先带你离开此处。”曲揽月拎着她的领子,伞影掠过眼前,秋亦浓发现他们已经不在禁地周围。

    秋亦浓拍马屁:“你也很厉害。”

    曲揽月却不理会她的恭维,她撑着伞:“跟上,我带你去找文循,你所说最好是真的,否则连累了湛云葳灵体,越大人能保你,亦会杀你。”

    秋亦浓嘀咕:“他挺相信湛小姐的选择。”

    至少真的出手在那个剑修手中保下了自己。

    两个女子行走在渡厄城中,如果说先前的渡厄城,四处都是邪祟,而今的渡厄城,却显得空空荡荡。

    文循疯了以后,见了邪祟便吞噬。邪祟们人人自危,早就躲起来了。

    眼前全是熟悉的景,一点点唤醒尘封的记忆。

    秋亦浓有几分恍惚,她陪着文循在渡厄城野生活过数十年。

    她控制住自己不去想那些尚且还有些温馨的过往,不愿有任何悲意。

    曲揽月也发现秋亦浓莫名沉默了许多,不如先前看上去开朗。她不知道这个秋亦浓什么来头,但是湛云葳很靠谱,既然湛云葳相信秋亦浓,他们也不妨一试。

    最后曲揽月在见欢楼发现了文循的踪影。

    找文循并不算难,邪气最浓郁的地方就是。而今擡眸一看,见欢楼冷寂森寒,像一座鬼楼。

    整座楼都被邪气笼罩,显得森寒可怖。短短时日,文循又强大了不少。

    血月照在暗河之上,眼前犹如巨大的坟茔。

    曲揽月问:“我送你上去还是你自己上去?”

    秋亦浓看上去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御灵师,曲揽月不放心,生怕秋亦浓还没上去就被文循杀了。

    秋亦浓脸上已经彻底没了笑意,她摇摇头:“我自己去,你等着我罢。”

    “好,”曲揽月说,“记得问出来百杀箓。”

    秋亦浓没说什么,取出匣中如血的命剑,登上了见欢楼。她答应过湛小姐,如果拿到了百杀箓谁也不给,就揣怀里。

    曲揽月擡眸,邪气吞没了秋亦浓背影,无数影子汇聚在秋亦浓脚下,明明冷漠可怖,却在触到秋亦浓手中命剑时,惶惑散开。

    邪灵退散开道,曲揽月心道,有意思。

    楼中那邪祟也变得出离沉默安静,仿佛十年来,都在等着这一刻。

    *

    秋亦浓拎着剑,一层层往上走。

    登上见欢楼的路,她不知道走过多少次。文循以前爱来这里,但他并非和其他邪祟一样,来此寻欢作乐,而是喜欢望着结界外的地方。

    见欢楼离灵域最近,灵域中既有文循深爱的人秋静姝,又有文循深深恨着的弟弟和父亲。

    秋亦浓一次次登上见欢楼,固执又平和地牵起文循的手,拉着他一起回家。

    她总是怕文循为了离开渡厄城,吞吃邪祟修炼,抵抗不了变强的诱惑:“我慢慢替你养剑,你也能强大起来的,总能离开这里,去找秋静姝。她也不会喜欢一个没有心智的你对不对?”

    每一日,她都觉得文循似乎就要离开了。

    然而他最后总是沉默看着她,跟着她在血月之下回府。

    说来可笑,很长一段时间,秋亦浓把渡厄城那个府邸,当做自己和文循的家,她还精心布置过宅子,那宅子是整个渡厄城最像灵域的地方,她甚至养活过一池锦鲤。

    尽管秋亦浓知道,真正劝住文循的,是自己最后一句话,秋静姝接受不了一个邪祟。

    但她和文循竟然真的在这样的鬼地方,不染尘埃地一起生活了多年,文循一只邪祟都没吞吃过。

    秋亦浓知道需要很强大的心性,才能在成为邪祟之后,保留属于灵修的理智。

    她时常在想,要是秋静姝愿意来渡厄城一次,登上这座楼一回,文循就能永远是最初的天才剑修。

    若她愿来,秋亦浓甚至可以勉强不再讨厌这个姐姐。

    但是数十年,秋静姝一次都没来过。

    秋亦浓在心里撇嘴,面上却还要哄文循:“等明年,明年她摆脱了大皇子,就会来寻你。”

    她不管文循信不信,但她想救他。千年来,只有灵修变成邪祟,没有一个邪祟变回灵修的例子,但秋亦浓不肯认输。

    她生性乐观,相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时日久了,秋静姝始终没来,文循倒也不是那么好骗,每逢在她养命剑时,他甚至冷冷说:“你可以走,不必待在这里。”

    “不走。”她笑眯眯。

    “为何?”

    秋亦浓从不对他说爱,她的话总是半真半假,于是文循觉得她是个骗子。她说:“以前喜欢你,想和你待一起。但是你既然不喜欢我,我其实也不是非得强求的人,我脸皮没那么厚。”

    文循看着她,目光一言难尽。

    她咳了咳,想起倒也强求过一回:“喝醉那次不算,我道歉过无数次了。”

    秋亦浓道:“你变成邪祟,也是为了护卫永宁郡的百姓,你救了我娘我姥姥,于情于理,我也得救你一回。”

    她后来再不说爱,总归文循需要的也不是她的爱,没必要平白把自己变得卑微。

    秋亦浓甚至想好了,要是有一日文循真的变了回去,重新修炼出根骨,她成全他,和他和离算了,自己回灵域去找个小灵修好好过日子也挺好,不然天天看着他和秋静姝也得气死。

    可是到她死那日,冲天邪气,文循不管不顾要离开渡厄城,她才知道,人多么渺小啊,人胜不了天。

    秋亦浓连和离都等不到,就先等来了死亡。她陪文循再多年,将爱掩藏得再好,也抵不过文循对秋静姝的思念。

    她从不艳羡秋静姝,哪怕秋静姝一生顺风顺水,自己吃尽苦头,秋亦浓只讨厌秋静姝。连带死前,她也讨厌文循。

    她讨厌心捂不热的男人,讨厌渡厄城永远诡异的血月,讨厌人不人鬼不鬼、爱秋静姝痴狂的文循。

    随着一步步往上走,故人就在楼顶。

    脚下的黑影一直在给她让路,纷纷往见欢楼中汇聚,秋亦浓知道,文循也认出了她。

    他停留在过往常去的那个房间,那个房间能透过长长的暗河,看向美丽的灵域。

    秋亦浓在房间门口停下,俨然像过去数十年那样,不厌其烦带文循回头。可她知道,今日不是带他回头的,她来杀他。

    从文循打破禄存王的面具之后,就一直以狰狞的本体出现,本体之时最为强大,几乎没有弱点。然而此刻,所有的邪气被慢慢收拢,秋亦浓推开门,发现窗边坐了一个剑眉星目的男子。

    他变成了最脆弱的人形,正沉默地注视她。

    秋亦浓发现真该死啊,许多事情她都忘了,唯独这张脸十年了还没忘。

    连他的声音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开口道:“你是谁?”

    秋亦浓笑道:“这重要吗,总归我拿着你的命剑,t你当知道是杀你之人。”

    面前男子的邪祟纹路,已经从眉心蔓延至整个额头。

    秋亦浓知道,如今人人都说他疯了。

    他杀了许多人,吃了许多邪祟,还掠夺了渡厄城无数宝物。这样一个邪魔,第一件事应该是抢回他的命剑,亦或逃跑,而非执意问她是何人。

    就算她是秋亦浓,当年的秋亦浓数千次登阁楼,都不曾令他心动回头,难道十年后的残魂就可以吗?

    却听眼前的邪祟开口:“重要。”

    她是谁,对他而言很重要,他找了她十年。

    他的脸几变,一会儿是一张陌生的脸,那些都是他吞吃过的邪祟,很艰难才能定格成文循本来的模样。

    秋亦浓远远看着他如今面目全非的样子,竟然再不觉得心痛。

    她果然还是早就死了,要是当年的自己,会很难过罢。

    “我是秋亦浓。”

    她看见那张变化不定的邪祟面容,终于慢慢稳定下来,他缓缓笑开,紫色的泪却从眼眶掉出来:“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秋亦浓第一次知道,邪祟不会落泪,落泪成浓丽紫色的血。

    文循问她:“你是来带我回府的吗?”

    她沉默了好半晌,说:“嗯,走罢。”秋亦浓也没问他为何如今有了能力,还是没有立刻离开渡厄城,前往灵域。灵域什么都有,渡厄城只有她腐烂的尸身,和无家可归的残魂。

    那邪魔起身。

    过往文循离开见欢楼,需要她苦口婆心哄上半天,这是他最配合的一次,他甚至没有回头看灵域的方向。

    无数次,都是秋亦浓恬不知耻拉住文循的手,这是文循第一次一步步朝她走过来。

    她擡起手,却并没有牵住他的手,而是将命剑刺入了他的心脏。

    文循顿住,通身邪气从伤口溃散,再也维持不住。

    那邪魔只停留了这一刻,旋即迎着她的剑,走到了她的面前,拉起她没有握剑的那只手。

    “回家吧。”

    秋亦浓有些想笑,又莫名想哭。

    可是她比文循还糟糕,她已经十年不会哭了,最后一滴泪,都在死前留尽。

    命剑消散,彻底刺入文循心脏。他嘴角流出紫色的血,却恍然未觉,牵着她下楼。

    秋亦浓跟着他走。

    这条回家的路好长,长到他们走不出见欢楼,文循的躯体已经维持不住。

    他说:“你说家里炖了荪灵汤,我以前从不喝,今日却想尝尝。”

    秋亦浓终于流出泪来,她抿了抿唇,想说早没炖了。

    然而她轻轻道:“嗯,你先去,我随后就来。”

    牵着她的手慢慢消散,她听见文循在世上最后说的一句话。

    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亦浓。

    随着他身影消散,一本百杀箓慢慢浮现,秋亦浓伸手接住百杀箓,世间唯有爱与恨,无法衡量和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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