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想【修】
过了几日,湛云葳收到蓬莱那边的道歉。
裴夫人对罪行供认不t讳。
本来她没打算认,也知道没人奈何得了她,可架不住裴玉京冷冷替她发魂誓。
裴玉京在堂前说,若是裴夫人做的,便让他一生无法证道,身消剑陨。
不等他发完魂誓,裴夫人脸色苍白打断,出声认下。场内一时安静,蓬莱尊者浅浅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按仙律处理,处以杖刑,再以冰刑关押。”裴玉京闭了闭眼,“为人子,杖刑我替母亲受。”
但裴夫人得在冰洞中关一年。
湛云葳知道,裴玉京在兑现最后对她的承诺,让他母亲受到应有的惩罚。
湛殊镜心里觉得快意,又怕湛云葳会被裴玉京此举打动回心转意,见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才松了口气。
看来这几日并非在做梦。
他不由去看湛云葳腰间的命玉,她的命玉是长琊山主亲自雕刻锻造。
山主是符修,并不擅长炼器或者锻玉,然而湛云葳的命玉却十分用心漂亮,一眼就能看出父亲对女儿的疼爱。
腰间配了命玉,在仙门便是未有婚约的意思。
眼见意缠绵也解了,湛殊镜道:“我们去找万长老他们,然后等山主出关,什么王朝灵帝,日后再商榷。”
若是在进入坤元秘境前,他这样提议,湛云葳或许会答应。
然而现在,她有了新的考量。
如今命玉拿回来,虽然很多事已经改变,但算算时间,要不了多久,渡厄城会出现一秘宝,引来众人争抢。
前世裴玉京还不待救回她,便被勒令去渡厄城夺宝,湛云葳记得当时越之恒也奉灵帝之命去了一趟渡厄城。
她只知那样东西十分重要,裴玉京没拿到,越之恒也没拿到。
两败俱伤不说,最后那秘宝也被毁在暗河之下。
因着这个结果,越之恒回来以后,还受了很重的刑罚,长达快半年百虫噬心之痛。
前世湛云葳并不知道那到底是何物,如今倒是有了眉目。
如果那样东西是消失了数年的主杀箓,就说得过去了。这比神剑还可怕的东西,仙门想要翻盘也在朝夕之间,而王朝灵帝绝不容许裴玉京拿到主杀箓。
湛云葳回忆起越之恒受罚那段时日,当时她并不怜惜,只觉他罪有应得。
为王朝办事,便是这个下场。
许是她的幸灾乐祸太过,被本来住在彻天府的越之恒回来撞见,冷冷打量了她半晌,咬牙笑了笑。
旋即他下了个令,每逢他百虫噬心那一日,便不许湛云葳吃饭。
湛云葳觉得不痛不痒。
一日不吃东西对修士来说也算刑罚么,可他的痛苦确是实打实的。
然而如今回忆起来,她却觉得隐约有几分难受。
湛云葳不知道那痛有多痛,大多时候越之恒发作之时,都是在彻天府度过。
唯一一次在府中发作的,他在书房关了一日,第二日除了脸上有些苍白,几乎没什么异样。
遇见她出门,两人也只是错身而过。
湛云葳知灵帝残忍,若如今的发展和前世差不多。待到冬日来临,秘宝一出,越之恒又会受前世之刑。
于是面对湛殊镜询问的目光,湛云葳说:“我得回王朝一趟。”
湛殊镜骇然道:“你疯了?”
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没错吧。
“没有。”湛云葳说,“我想弄清楚真相,以前没来得及做的事,我亦想试试。”
前世从认识越之恒到他死去,她都只是冷眼旁观,什么都不曾为他做过,这次她却想试试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越之恒在寒潭洞中,说她只有三分情意,若要他离开王朝,那便十分再说。
湛云葳不知道十分有多少,但只要越之恒没有一口回绝,没有坚决为王朝效命,就意味着有转圜余地。
她不希望越家一百五十八条人命被屠戮,也不希望越之恒落得前世的下场。
就算越之恒对她情意不深,不足以令他脱离王朝,但大势所趋,加上灵帝的毒辣残忍,越之恒总会重新考量。
更何况,这次她也想去渡厄城,如果能拿到主杀箓结束纷争再好不过。
湛云葳还惦记着一件事,便是解决越清落的药引。
她本就想救越清落,也希望越之恒不再因此被灵帝掣肘。
“你知道世间哪里还有佛衣珈蓝吗?”
湛殊镜皱了皱眉:“你是说灵帝手中的灵草?”
湛云葳点头。
“你问这个做什么,据我所知,只有灵帝手中有。”
湛云葳不意外,因此也不失望。
他不清楚,消息最灵通的知秋阁却可能知道。但要知秋阁办事,灵石少不了。
湛云葳再一次感叹自己的穷,要是离开越府之前,将自己的报酬带走就好了。
湛殊镜自然也没钱。
湛云葳不可能去动长琊山留存的财物,不能将自己的命玉卖了,也不舍得卖洞世之镜。
思来想去,她只能回长琊山一趟,将自己幼时天真埋在凤凰木下的生辰贺礼挖出来。
怕惊动王朝之人,她一路上有意用控灵术隐匿了自己和湛殊镜的气息。
湛云葳发现,自从上次在地宫中吸纳了那些残魂,自己识海几乎充盈了一倍。
原本她的灵力又细又密,如今更多了一层韧性,以前只能操控活物,如今连死物都能操控了。
最后竟然真的在重重驻守兵丁之中,如履平地,拿回了自己的东西。
湛云葳卖了法器,向知秋阁打听消息,好在这次有了眉目,知秋阁说,传闻有人在渡厄城北部见过佛衣珈蓝。
看来去渡厄城势在必行。
湛殊镜见她为这么几个破珠子回来一趟,几乎气笑了。而佛衣珈蓝,很少有人会用到这样的东西。他想起自己听到的传闻,咬牙道:“你就为了这些?你难不成真的对那狗贼动了心。”
下月主杀箓的事不便提前和他说。但策反一事,湛云葳无意瞒他。她想起地灵坍塌那一刻自己的感受,半晌,点了点头。
不管越之恒信不信她的真心,她这次的确希望他好好活着。
湛殊镜有时候恨死了她的坦诚。
“却也不全是为此,”湛云葳解释道,“我总觉得越家投诚王朝另有隐情,我想查清楚,也想试试能不能令越家脱离王朝。”
就算无关情爱,九重灵脉的灵修欸,你不替仙门馋吗?
湛殊镜面无表情,一点都不馋,越之恒最好一辈子烂在王朝。
“别折腾了,不可能的。”湛殊镜说,“连你爹都说过,此子薄情寡性。”
湛殊镜这几日可谓经历大喜大悲。
他不遗余力对湛云葳道:“他不可能多喜欢你,就算他在秘境中救了你,也不意味着对你真心,你问过他了吧,你看他愿意离开、舍得如今的滔天权势吗?”
实际他心里整个人都要炸开了。
已经入秋,他和湛云葳折腾一路,最后她连身上的首饰都卖了凑灵石,就为了买这样一个破消息。
作为御灵师,她鲜少这样狼狈。
浅色布裙,素白小脸上还有一道避开守卫不小心剐蹭的划伤。
这幅样子若是被越之恒知道,就算那狗贼只有一分真心,也顷刻变十分。
湛殊镜觉得,要是有人愿意为自己这样,别说脱离王朝,让他去杀灵帝都有动力。
他庆幸越之恒不知道,也愿越之恒永远不知道。
*
天气转凉,越府又到了做新一季衣裳的季节。
自湛云葳离开后,越清落到底还是拾起了识字的玉牌和账本。
她不愿辜负弟妹的苦心,和湛云葳好不容易经营得井井有条的一切。
起初这确然很难,近来总算磕磕巴巴能看懂一些。
快十月,这几日越之恒很少回府,自从走动多了,越清落得知的消息也多了。
她知道越之恒前两日又带人屠了一个入邪的村落,今早河中发现了咒杀越之恒之物。
汾河郡的百姓都在背后唾骂他,虽然越清落知道,越之恒兴许早就习惯了这些,她还是不免有些难过。
自小阿弟得到的关怀便不多,如今别说是关怀了,咒骂声倒四处都是。
湛云葳离开已有一段时日,越清落忍不住向沉晔打听,她如今会写字,便在纸上写。
——弟妹还会回来吗?
沉晔说:“属下不知道。”
——那阿恒找过她吗?
这个问题沉晔倒是知道:“不曾找过。”
以彻天府之能,想查探湛云葳的动向并不算难。沉晔都说没找过,那便是真的t不清楚动向了,越清落难免有些低落。
可中秋那夜之事历历在目,越清落明白,越之恒为何不探听湛云葳的消息。他身处王朝,不能再有更多的软肋了,不闻不问对于湛云葳来说,才是安全的。
眼看秋色愈浓,湛云葳仍旧杳无音讯。越清落都开始忍不住想弟妹,她想,阿弟只会更甚。
最糟糕的是,据沉晔说,湛云葳当日是与仙门那个剑仙汇合,再离开秘境的。
越清落昨晚做梦,梦见弟妹嫁给那剑仙,再不回来了。醒来发现枯叶满地,秋日一片瑟瑟,她不禁叹了口气。
今夜刮起了风,越清落知道越之恒穿得单薄,便琢磨着给彻天府送些衣物过去。
旁人不敢贸然进他的屋子,越清落只好自己去找披风。
她来到前院,绕过屏风,远远地便见塌上露出一抹粉白。
看料子细腻,倒不似越之恒的衣物。
越清落正待上前细看,却听见身后的声音冷不丁道:“阿姊。”
越清落回头。
越之恒道:“你来此有事?”
越清落笑着摇头,比划着天冷,府里该做衣裳了。越之恒神色平静应下。
越清落见他回来,披风便不必送了,念及昨晚的噩梦,她心里惶惶,不知若真是如此,弟妹还是喜欢那个前未婚夫,阿恒该怎么办。
身份之别犹如天堑,她以往没念过书颇为天真,可如今发现,能和湛云葳在一起的可能太渺茫了。
她犹豫一瞬,迟疑地问:你是不是很想她?
越之恒擡起眼,眸色淡淡,他自然知道越清落说的是谁。
越之恒沉默片刻,回答道:“还好。”
越清落知道他是这样的性格,问不出什么,只得先回院子。
待她离开,越之恒神去沐浴换衣,回来后,才将目光落在床榻之上。
那是件粉白小衣,若方才越清落再走近些,就能认出来是什么。
入秋了,汾河郡再无萤火虫,也没有吵得人无法入睡的虫鸣声。仙玉床无人霸占,也没人再小心翼翼,做贼一样地悄悄沐浴。
明明只是回到了以前的生活,夜晚却静谧得如此漫长。
越清落不安的事,他亦清楚。
她是否还会回来,现在又在哪里,回去长琊山旧部身边了,还是与裴玉京在一起,破镜重圆重拾旧爱,这样的可笑戏码在王朝并不少见。
这些全被他以淡漠心绪压下,这是他自己选的、必须要走的路。
湛云葳在越府的东西本来就少,气息也一日比一日淡。
只掌中柔软的东西,伴着记忆,能压下思绪,带来平静。
他呼吸急促,良久微阖上眼,喉间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