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
湛云葳没有纠结太久,本来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现在再坚持让越之恒睡地上也显得奇怪。
若非意缠绵发作,越之恒和她也不会发生什么。前世不就一直好好的,现在两人都没什么事,理当没问题。
见她点头,越之恒让开,让她先进去。
距离上一次两人共枕,还是湛云葳放跑湛殊镜之前。
湛云葳方才还不觉得,待越之恒躺下,挥手熄了明珠的光,她才发现好像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清楚。
纵然闭着眼,似乎都能感觉到身侧传来的热度,独属于男子的体温。
怪就怪那日她清醒得实在不是时候,要是彻底结束了也还好,总归不记得。
可她偏偏隐约记得一些,就算只是零星的记忆,在这样两人单独相处的夜晚,也显得有几分灼人。
汾河郡的萤火虫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夜里清脆细弱的虫鸣声。
她坐起来,试图越过越之恒下床,刚有动静,越之恒出声:“你做什么?”
湛云葳没想到他也还醒着,犹豫着要不要跨过去:“我去石斛房中睡。”
她刚要膝行过去,手腕却被人握住。
湛云葳擡眸,发现不知何时,越之恒也坐起来了。腕上那只手温度火热,令她下意识想要缩回来。
没挣开。
“你很介意先前的事?”
湛云葳只得说:“也不是介意,就是觉得,怪怪的。”
越之恒问:“哪里怪?”
黑夜里看不清他的神色,湛云葳也分析不出他是用什么样的语气问的这话。她神色纠结了一会儿,这让她怎么回答。
湛云葳发现如何斟酌用词都不对,她只好问他:“你没觉得很不自在吗?”
夏夜燥热,腕间的温度更是仙玉床也降不下去的程度。半晌,传来他的声音:“湛小姐,意缠绵下月还会发作,若没找到解药,届时你是不是得羞愤欲死?”
“不可能吧,你不是说坤元秘境会开启么?”
越之恒没回答。
湛云葳也知道这话问得很没道理,越之恒就算厉害,也不能保证事事能做到,自己进入秘境找花蜜,也得运气好才行。
如果倒霉一点……她颇有几分晴天霹雳的滋味。
越之恒看着她,陈述道:“湛小姐,我不想掉修为,你遇事就逃避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比起她没有灵力什么都看不见,黑夜几乎对越之恒没什么影响。
湛云葳知道他什么意思,她也不想死啊,她反驳道:“我并非遇事就逃避,其余的事我能解决,可你告诉我,这样的事,如何泰然处之。”
“你真要我告诉你?”
她的手腕上用了点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她就被拉到了越之恒面前。
两人本来就靠得近,如今她擡眼就是越之恒的胸膛。
现在的氛围很奇怪,越之恒的话也不能随便回答。
她如果真的回答了是,他会做什么?
她脑子里乱糟糟,莫名想起那日越之恒无意中夸她的几句话。
从某些方面来说,越大人兴许真的不介意和她发生点什么。
她细细回忆,发现越之恒好像真的不太介意这件事。他那日甚至就……挺投入的。
可他明明说过不喜欢御灵师。
是因为王朝靡靡之风盛行,他就算不好这些,也兴许不在意和谁?否则她不能理解,和不喜欢的人,也能这般吗?
她神色纠结了会:“你是不是……感觉挺好的?”
越之恒以为依着湛云葳的性子,她又会说些什么转移话题,谁知道她会问这样大胆的话题。
他顿了顿,仍旧一如既往地坦然:“嗯。”
湛云葳不由问:“你以前也这样吗?”和别的女子?
越之恒终于懂她什么意思,他讽笑一声:“没有以前。”
在她怔愣诧异的神色中,越之恒松开手,冷冷躺了t回去。连同那点本就不该生出的可笑念头,也一并被他压了下去。
*
湛云葳后知后觉感到自己的问题挺伤人。
其实灵域的风气算不得十分开放。灵修们往往对自己的道侣也很忠贞,若是谁娶了两个夫人,或者有两个夫君,都是为人不耻的。
只是王朝贵胄作风糜烂,大多都是三皇子这样的存在,连宴席都以美人作陪。
久而久之,这样的风气不以为耻,反而成了炫耀之事。
湛云葳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确然对越之恒有偏见,如果是仙门中人,她都不会那样想他们。
意识到这件事是自己做错,她一直想要道歉或是补偿,只是还没等她找到机会。
七月初六,哑女的药用完。
清晨彻天府来报的时候,越之恒只说:“知道了。”
他烧了手中的密信。
下午湛云葳发现,哑女惴惴不安来到院子门口,等着越之恒带她去王朝。
每每只有药用完这一日,哑女才会出一次门。
她的药配置刁钻,需要她的血熔炼,药引还是佛衣珈蓝,这味药引,整个灵域如今只有灵帝手中才有。
这一日,往往也是越之恒这柄刀,向灵帝证明自己忠诚的日子,将自己的软肋亲自交到灵帝手中。
湛云葳起初不知道哑女要去做什么。
她上辈子就见过越之恒带越清落去王朝,只不过那时候不关心他们,这次哑女站在门口,见到湛云葳就忍不住露了一个笑容,旋即想到什么,冲越之恒招招手。
越之恒走过去,因为视线被挡住,湛云葳看不清哑女说了什么。
哑女说:阿恒,你将弟妹一同带上吧?
她眼中殷切:这是弟妹与你成婚的第一年,明日就是七夕,我听说道侣都是一起过的,王朝还有烟花和花灯,你带弟妹去看,她一定喜欢。
越之恒不为所动,淡声问:“你讨好她做什么。”
总归湛小姐也不见得领情。她又并不喜欢王朝的花灯,只喜欢仙山的一切,仙山的人。
哑女困惑:你们吵架了?
怎么脾气不太好。
越之恒没应声,只道:“走吧。”
哑女不理他,在这件事上,她异常固执,总觉得自己和越之恒能打动湛云葳。她径自到湛云葳面前,牵起她的手:弟妹,我们去看花灯。
湛云葳忍不住看一眼越之恒,他靠在门边,对上她的视线,神情冷淡。
最后三人还是坐上了玄乌车。
哑女不会说话,另外两个人也沉默着,湛云葳有心道歉,但这缘由又不好当着越清落的面。
直到玄乌车一个颠簸,哑女还好,坐在最好的位置,只晃了晃,湛云葳就比较倒霉,倾斜的刚好是她的方向。
她以为自己要被摔出去的时候,却被人护住,跌在越之恒怀里。
还没等她扶着越之恒稳住,他已经拎住她的后领,把她放在一旁。
“……”
哑女诧异地看他们一眼,旋即唇边浮现出笑意。
外面是几个异变的邪祟,无需越之恒下去处理,随行的彻天府卫已经处置好。
到王朝以后,湛云葳才知道哑女是要去配药,她注视着哑女走进王朝丹阁,这也是越之恒为王朝效忠的原因之一?
现在只剩两人待在玄乌车中,哑女明日才会出来,今晚他们得住在彻天府。
“越大人,是我说错了话,对你心怀偏见,我向你道歉。”
“还有,谢谢你方才救我。”
她见他神色淡淡,只能将怀里的东西也拿出来,这香囊几日前就做好了,本来也想着离开前给越之恒的。
七夕她就得离开,再不给越之恒,恐怕就没机会了。
“给你的中元节礼物,我也做好了,你看看可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
如她所说,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冰蓝色香囊。
上面的器魂图案,简直惟妙惟肖,越之恒看了一眼,还没说话,器魂已经兴高采烈从他腰间玉带里飞出,卷起香囊看来看去。
湛云葳望着器魂,器魂都喜欢。
所以越大人也喜欢的对吧?
器魂将香囊放到越之恒手中,他注视那香囊良久,开口道:“不必改了。”
其实本来也没必要为这种事有情绪。
明明初见的时候不会这样,多年后再次相见,在三皇子府第一眼看见湛云葳,他也不会因为她的狼狈牵动情绪。
短短两月而已,越界的何止是湛云葳。心里浅浅的厌恨之意涌出,他握住那香囊。
这也是你的道歉吗,湛小姐。为这一次,还是下一次呢?
*
七夕夜晚甚是热闹,哑女还没回来。
不断有天灯掉落,但彻天府如同铜墙铁壁,一个天灯都进不来。
湛云葳仰头看,近一些的天灯上面,几乎都是百姓的祝愿之语。
注意到一个兰花天灯时,上面的内容和百姓写得别无二致,只是最简单的诗句,却偏偏也是最熟悉的字。她心里怦怦跳,裴玉京竟然也来了。
“那天灯上有什么?”
身后的人冷不丁问,湛云葳心跳几乎漏了一拍,回过头去,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越之恒的视线,刚好也落在裴玉京所书的那盏天灯上。
湛云葳有一瞬头皮发麻。
她本身就忌惮越之恒的洞察力,见他神色没有异样,这才松了口气。
她其实不必紧张,不论如何,越之恒也不应认识裴玉京的字。
“普通诗词而已,越大人忙完了?”
从今早开始,越之恒就在画炼器图纸,他似乎很久没有画图了。
“嗯。”越之恒也收回视线,“你看了许久,要出去走走吗?”
湛云葳都做好今夜待在彻天府的准备了,没想到越之恒会主动问她。
如果能出去那当然好,彻天府毕竟是越之恒的地盘,真打起来,仙门并不占优势。
她迟疑了一瞬,点点头。
越之恒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带着她一起出去。
一路上十分热闹,这日子特殊,彻天府卫没有跟上来。四处都是卖糖人的、杂耍的。
甚至有不少御灵师。
王朝的御灵师自由有限,有的贵族灵修,认为他们待在后宅被珍藏才最安全,兴许也只有这一日,出来活动的御灵师最多。
他们手中大多拎着花灯。
湛云葳的视线忍不住四处逡巡,她知道裴师兄和仙门的人肯定就在附近,可看谁都像,又看谁都不是。
一盏玉兔灯递到面前,做得极为精巧可爱。
她拎着灯,忍不住看了眼越之恒。
他说:“阿姊让我带你逛逛,还有没有想要的?”
她收回心神摇摇头,河边不少人在放河灯,一眼看上去,河上仿佛星光点点,美不胜收。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拿着风车的孩子,好几次险些撞在湛云葳身上。
越之恒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她身上,那披风并非凡物,而是一件法器,穿在身上不仅不热,还有丝丝凉意,至少护着她能不被冲撞。
湛云葳越想越觉得他今日怪怪的。
其实从昨日出门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越之恒早该在她为失言道歉时就不生她的气了。
可偏偏像是有一股暗火,无声无息。
可她再看过去时,越之恒神色平静,仿佛是她的错觉。
四处还有卖糕点的,越之恒也买了一包递给她,湛云葳心不在焉咬了一口。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卖糕点的也多看了她一眼?
最要命的就是这样的情况,她擡眸觉得那杂耍的也在看自己。
哪个是裴玉京?哪个是湛殊镜?
若真用了改颜丹,她也看不出来。两人来到河边,湛云葳甚至觉得那画舫的船夫也怪怪的,她还要再看,下巴上微微一疼。
湛云葳对上越之恒一双冷淡的眼,昔日那双眼睛是浅浅的墨色,如今却愈浓。
“湛小姐,我方才说什么,你有听吗?”
“……”完了,他有说什么吗?
越之恒垂眸,平静重复了一遍:“我说,你唇角沾了糕点。”
你心不在焉找了这么久,找到你裴师兄了吗?
她低头想拿锦帕,唇边却被手指蹭过,她顿住,忍不住擡眼。
“前日你问我,如何才能泰然处之,你还记得吗?”
湛云葳自然忘不了这个罪魁祸首的话题,她又没法说不记得了,只觉得越之恒放在她唇上轻轻摩挲的手指怪怪的。
就算他看不惯要擦糕点屑,也应该擦完了才对。
她一想到附近说不定有同门,几乎要原地蒸发,忍不住握住他手腕:“越大人,我其实不是很想知道了。”
此处偏僻,又被杨柳树挡住,若非刻意注意他们的人,几乎不会看他们在做什么。
后颈被一只手轻轻握住时,湛云葳几乎立刻猜到了他的用意。
她睫毛颤了颤,睁大眼,t越之恒低头。
看起来挨得近,实际上唇却没印在她唇上,仿佛只是想看她震惊之色而已:“都逛这么久了,湛小姐看清楚那些仙门杂碎在哪了吗?”
他默默等着,也不是没有算了的方式,只要她好好说。
可掌下的湛云葳已经知道中计,越之恒恐怕真的昨日就知道了,她只能让救她的人提防:“你们……”
越之恒注视着她,她只知在彻天府打仙门弱势,有想过他若败了的下场吗?在她心里,他是不是本就该死?
她的话止在喉间,一句没说完,已经被越之恒堵了回去。他死死捂住她的唇,笑道:“你知道么湛云葳,我有时候真想掐死你一了百了。”
不过短短一瞬,一道剑气划来。
越之恒头也没擡,冰凌飞出,破开这一击。
终于不再藏头露尾了?
越之恒擡眸,看着那站在高台的白衣剑客。两人视线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见浓烈的杀意。
对面那白色剑魂凝出了实体。
冰蓝色器魂也冲出来,身形一瞬暴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