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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主之女 正文 第33章 云开

所属书籍: 山主之女

    云开

    湛云葳很快就知道文矩为何这般受欢迎。

    文矩在永宁郡地位很高,说话却十分谦逊有礼。

    见到她和越之恒后,他也没有瞧不上他们的落魄,反而承诺会好好珍惜莲灯。

    只不过,湛云葳发现,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文矩对越之恒道:“我听掌事说,嫂夫人身怀六甲,兄台还缺个落脚之地。如若不嫌弃,在下府中还有厢房,兄台不妨去我府中小住几日,待寻到新住所再搬离,免得嫂夫人受奔波之苦。”

    越之恒没有立刻同意,推辞了几句,文矩却十分热情,越之恒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文府,远远的湛云葳就看见不少阵修在布置阵法,甚至进门的地方,也有检测修为的验灵石。

    见越之恒在看那验灵石,文矩解释道:“永宁郡不太平,为保家宅安宁,实属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兄台体谅。”

    湛云葳心想,分明是为了防着府里来越之恒这种人。

    她倒是能过去,就是不知道越之恒怎么办。但见越之恒面色无太大异样,湛云葳就知道他自有办法。

    果然,越之恒从验灵石旁走过,那灵石的光不算耀眼。

    最后验灵石显示五重灵脉。

    文矩忍不住看了越之恒一眼:“兄台天赋不错。”

    在灵域,普通灵修一二重的比比皆是,好一些的三重,也能做个小官,四重已经会是家族着重培养的人物,就算是文矩,也只有六重灵脉。

    湛云葳心想,你要是知道这人实际九重,恐怕就一句话都夸不出来了。湛云葳作为御灵师,自然没人要求她去过一遍验灵石。

    文矩亲自带他们安置好,便去忙自己的事了。

    关上房门,湛云葳问:“越大人如何做到的?”

    按理说,验灵石没理由验不出来。

    越之恒摊开手,一缕冰蓝色灵力从他掌中溢出,慢慢汇聚成器魂的模样。

    器魂见到湛云葳这个熟人,似乎很高兴,想去和她打招呼,被越之恒扯住。

    “方才验出来的是它?”

    “嗯。”

    湛云葳心想,越大人真是深藏不露。世间顶级的修士才能练成自己的魂灵,她就见过裴玉京的剑魂,是青色的,剑意凌冽。那剑魂也有自己的意识,看上去比越之恒的器魂成熟许多。

    越之恒的器魂看样子懵懂,才刚生成不久,可天赋惊人,竟然有五重灵脉。不同于修士生来天赋定性,这些魂灵是可以用宝物温养的,随主人心意而动,还能作战。

    魂灵能升两阶。

    也就是说这个冰蓝色的魂灵,假以时日,能当七重修士使用。

    七重,不就相当于一个湛殊镜。

    湛云葳觉得若是湛殊镜知晓,心态必定要炸,人比人气死人。

    至少她现在心态也不稳,忍不住看一眼越之恒。越大人故意的吧,警告她想跑没这么容易,让她老实一点。

    “湛小姐知道我什么意思就好。”

    他给她解开困灵镯:“文府不安全,今晚可能就要出事。我将器魂给你,如果湛小姐遇到什么事,它可以保护你。”

    湛云葳没想到他会给自己解开困灵镯:“你不怕我跑了?”

    越之恒眸色冷静扫她一眼:“你若离开,诏狱中的人活着也没价值。”

    湛云葳听出越之恒话里的要挟之意,偏偏她确实不能枉顾十数个族人和白蕊的性命。

    她闷声道:“越大人放心,我肯定不跑,白玉蝶还在你身上呢。”

    真离开了也是个死。

    越之恒默了默,没说话。

    湛云葳也意识到这话不妥,简直就像提醒越大人什么一样。她顿了顿,移开眼睛,戳着那团冰蓝色的器魂:“越大人,它有名字吗?”

    “还没取。”

    “那我该如何称呼它?”

    越之恒无所谓:“随你。”

    器魂幻化成一个剔透的玉镯,戴在了她手腕上。

    如越之恒所说,到了晚间,天彻底黑下来以后,文矩派人来请,说府中宴客。

    贵族往往会在府中豢养门客,宴客一事算不得稀奇。

    今晚甚至文城主也在。

    越之恒只身赴约之前,对湛云葳道:“湛小姐,若是出了什么事,自保为先,我会尽快来找你。”

    湛云葳点头。

    *

    文府,觥筹交错。

    舞姬在酒池前跳舞,尽显奢靡。士族本就豪奢,文家更是其中佼佼者。

    金杯做盏,玉筷为箸。

    越之恒视线扫了一圈,发现门客的水准良莠不齐,好的约莫有个四五重灵脉,差一些的,只有一二重,文家也收留。

    仿佛印证了文家心善爱才。

    美人轻纱薄袖,旋转之间,顾盼神飞。门客中有些是寒门,何曾见过这样的景象,红着脸,借着饮酒的姿态,掩掩藏藏偷看。

    文矩微微一笑,使了一个眼色,舞姬们跳罢一曲,纷纷上前来斟酒,更有乖巧可人的小侍,从屏风后走出,来服侍女客灵修们用膳。

    王朝的宴会大多如此。

    府上的舞姬和小侍,也多作招待客人之用,千娇百媚,温柔小意。

    一开始还有人自诩正人君子抵得住,可很快发现其他人习以为常,便渐渐放开。

    这些门客大多没有家室,无所顾忌,少数有的,也只是略显犹豫,渐渐溃败。

    这些舞姬和小侍倒也琢磨出了生存之道,最好挑选温雅、年轻俊美的客人作陪。

    越之恒坐在角落,看上去并不起眼。

    一个青衣舞姬来到他身侧,一开始以为这青年样貌普通,近了她眼中才带上几分惊喜之色。

    眼前这位郎君,可真是生了一双漂亮的眼,狭长冷锐,视线扫过来,竟还有几分清冷之意。

    改颜丹只会改变人的容颜,不会改变人的身形。

    她阅人无数,几乎一眼就能看出这白衣郎君衣衫之下,有一具多么年轻有力的躯体。

    文城主一直没露面,不时有人受不了撩拨,揽着美人离开。

    青衣舞姬媚眼如丝。

    但这郎君十分不解风情,她半跪着,越之恒不为所动,也不曾伸手来扶她。她笑笑,垂眸间,手中美酒倒在了越之恒衣袍之上。

    她低呼一声,连忙告罪,俯下身去,想替他擦拭。

    这样的伎俩在宴会上并不少见,桌案之下,谁也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但门客们眯着眼,放纵的姿态,一副王朝朱门酒肉臭的气息,越之恒见过不少腌臜,自然明白其中门道。

    舞姬低头,还不等她看清那处轮廓,一根金筷抵住她下颚。

    入肉一分,冷凉得令人发颤。

    她抖了一下,楚楚可怜望去,对上一双含笑、却冰冷凉薄的眼:“不必。”

    文矩一直在饮酒,见状道:“行了,你退下吧。”

    舞姬如蒙大赦,立刻退开。

    文矩说:“李兄别介意,若是不喜,你我饮酒同乐。”

    他全程也没招来任何美人作陪,似乎坐实了洁身自好的传闻。

    难怪永宁郡对他赞誉颇多,一场宴会,既成全了放浪形骸之人,也不勉强不喜此行的门客。

    座上门客陆陆续续揽着美人走光,剩下三两个的时候,文矩看了一眼几人。

    “诸位兄台,就比他们让在下费心了呀。”

    似乎听出他话中有异,几人面露惊愕之色:“文公子,你这是何意。”

    文矩还是那副很好说话的姿态,对着堂后道:“有劳父亲,亲自收拾这几个难啃的硬骨头了。”

    那墙逐渐变得透明,有人踱步走进来。

    不是一直没露面的文城主又是谁。

    而这时室内香气袅袅,脚下阵法也逐次亮起,身后还有个九重灵脉的城主。就算意识到不对劲,也已经晚了。

    丝竹声渐大,盖住惨叫声。

    越之恒意思意思反抗了一下,也倒在了阵法之中。

    文矩见这t些灵修都不堪一击,不屑地望了一眼,还不如昨日抓的那个多管闲事毛头小子带劲。

    今日的灵修,也没有样貌出色者。

    他说:“父亲,你不若把昨日那小子赐给我吧。”

    文城主背着手,不悦道:“你收敛着点,后院那些还不够!文家香火不可断,改日我就去王朝,请大皇子为你赐一门好的婚事,新媳妇进门前,你最好将院子里那些莺莺燕燕清理干净了!”

    文矩面上应是,心里却肆无忌惮。

    文循都死了多少年了?总归在文家他已经没有了威胁,灵域又子嗣艰难,不论他做什么,父亲都会帮他兜底。

    他问:“父亲,今日又抓了这么多门客,我何时才能也拥有八重或者九重灵脉?”

    文城主冷冷看他一眼:“慎言!”

    文矩心里烦躁,不耐地看了眼地上的门客,这些个废物,怎就没有一个天资出色的,但凡有一个比得上他那短命的大哥,他何必费尽心机抓这么多人。

    *

    湛云葳的灵力如无声春雨,侵入文府的每一个角落。

    御灵师的灵力与灵修的霸道不同,柔和若五行自然,就算是天赋极好的灵修,也很难发现。

    她虽然没有去前厅,但是灵力反馈过来的情况,让她的灵力嫌弃般地抖了抖,回到她身上。

    她刻意避开了大堂周围,怕被文城主和越之恒发现。

    湛云葳闭着眼,细细感知文府布局,来到库房,发现里面囤积的灵石如山。

    不等她多再感知,有一处灵力,似乎被纠缠住。有人仿佛用尽全力,拽住她的一缕灵力。

    她一惊,还以为被发现了,细细感受,才发现并非如此,竟然是真有人在和她求救。

    湛云葳很惊讶。

    此人不仅感知到了御灵师的灵力,还能将悲恸的情绪传过来。

    这必定是个很有天赋的御灵师,或者说,认识、见识过她的灵力。

    会是谁,文府竟然还有故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是文矩的声音,他问:“嫂夫人可睡了?”

    湛云葳蹙眉睁开眼,没有应答。

    文矩甚至懒得等她应答,直接破门:“睡没睡都没关系,你夫君还等着我接你去和他团聚。”

    他及其瞧不上御灵师,摆平了府上那群灵修之后,甚至懒得在湛云葳面前伪装。

    一张灵符定住她,就要将她带走。

    湛云葳见他轻敌,自己暂时没有危险,也就没有轻举妄动。变成器魂的镯子感知到她的心意,亮了亮,沉寂下来。

    *

    越无咎趴在地上,周身没有一件衣裳。

    四处都是海浪声,暗夜中的风铃无声自响时,他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又来了,两个时辰一次的折磨。

    很快有人架着琵琶骨被锁住的他,扔进了面前一个池子。

    池子里面冒着白烟,看着仙气袅袅,实则如同腐蚀人的血肉,他痛得惨叫。

    地宫中被关起来的御灵师们,也陆续出来,麻木地将灵力灌入池中。

    池水翻滚。

    越无咎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样的苦,这池水如同洗髓伐骨,只恨不得令人一死了之。

    不远处,有女子的痛哭声。

    那是昨日逃出去,向他求救的御灵师姑娘。

    越无咎咬牙,将哀嚎声咽下去。他很后悔,倒不是后悔救了这女子,是后悔自己轻狂不谨慎,竟然凭借着一腔意气,从女子口中得知真相后,想要来救此处关押的御灵师们,结果撞到了文城主。

    后果自然就是如今这样。

    越无咎锦衣玉食长大,曾经祖父是一方大能,后来越之恒撑起门庭,以至于他不知天高地厚。

    他也是仙门出身,自然知道偏远郡会有零星的御灵师,为了家人和乡民,不肯去王朝享受,悄悄成为村里的游医,保下入邪的百姓。

    越之恒每年开春的职务之一,便是将各地的御灵师带去王朝接受“保护”和赐婚。

    曾经越无咎只希望这些御灵师躲得越隐蔽越好,别被他堂兄抓到。

    他见过一回,越之恒带走一个村里的御灵师少女,那家老父出来央求,跪在地上:“求贵人大发慈悲,我们村里,数百人口等着我女儿救命。”

    越之恒冷淡如斯,不为所动,一脚踹开老汉,那老汉飞出老远,昏死过去。

    村民们绝望地看着这群王朝鹰犬,只得生生看着所有御灵师被抓出来,去保王朝贵人之命。

    越无咎也试过放走这些御灵师。

    下场就是被越之恒抽个半死,越之恒嘲讽一笑,都懒得说教,只冷冷道:“蠢东西。”

    而今,越无咎发现,原来对御灵师们来说,世间还有比被堂兄抓走,更可怕的地方。

    这些御灵师需要夜以继日地制做玉牌去高价售卖,被关在地宫,日复一日,或被迫去迫害灵修,强行洗髓。

    眼神麻木的这些御灵师,已经不知被关了多少年。

    只有新来的,眼里还有生机,想试图逃出去。

    越无咎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他如今正在被强行洗髓,待到灵丹纯净,没有一丝杂质,就是他被挖出灵丹之时。

    他终于知道,文城主的九重灵脉,是如何得来的。

    若一人不够,十人、百人呢?

    倘若世间不再有妖魔,人心贪婪,就会变成最大的妖魔。

    好不容易酷刑结束,越无咎奄奄一息被拖上去时,一群新的灵修被锁了琵琶骨送了进来。

    当越无咎看见那个眼熟身影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瞪大眼睛,看见那人面不改色拔出身体里的刑具,抽出鞭子开始熟练地杀人。

    越无咎才发现自己没做梦。

    直到这人踏着满地的鲜血,来到自己的面前,他抖了抖唇,又想起前几日母亲的来信,第一次低声喊了一句:“兄长。”

    *

    从地下爬上地面,越无咎才觉得自己仿佛活了过来。

    今夜月色极亮。

    御灵师们也穿好了衣裳,被越之恒全捆了。让越无咎牵着,带回王朝去。

    越无咎动了动唇,第一次没反驳。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越之恒没有毁去地宫,反而找出了那一匣子灵丹,将自己的血滴上去,又放了回去。

    就当他也帮文循一次。

    越无咎看不懂,却又不敢问。经此一事,他成熟了许多,发现许多自己以为是对的东西,仿佛是错的。

    只默默看着越之恒做完这一切,往文府走。

    越无咎心里都有阴影了:“就、就别回去杀人了吧?”

    越之恒再强,也只有一个人,如今回去屠杀人家文家满门,是不是太猖狂了。

    越之恒眸色淡淡,有时候真的怀疑他有没有长脑子。

    自己忍着琵琶骨被洞穿过来,就是不想和文家起正面冲突。

    就像今日文老儿的老巢被捣,精锐被杀,多年心血毁于一旦,过几日明白过来,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不敢来惹他。

    那些灵丹,也是越之恒特地留给他们的,就看文老儿敢不敢用。

    “湛云葳还在文家。”他已经感知到器魂异动,也不知道湛小姐在做什么。

    越无咎现在不骂堂兄抢剑仙妻子了,他道:“那阿兄赶紧去接嫂嫂。”

    越之恒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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