赧然
她隐约也知道认错了人,听他平静却淡漠的语气,莫名生出一丝怯意来。
白色灵蝶的气息还在吸引她,面前这人却不似先前那般迁就她。
她抱住他,试图安抚这只愠怒的“白色灵蝶”,不知该怎么做,下意识用唇去碰他的喉结。
别生气。
他面色冷漠捂住她的嘴,道:“越某说过了,并非你裴师兄。”
旋即抱住他的胳膊,也被他扯下来。
没了支撑,她直直往水下沉。湛云葳如今连认人都做不到,哪里还记得凫水。
她睁着眼,想要抓住什么。
眼前除了漾开的湖水,就只有与她雪色衣衫交织的墨袍。她脑海里懵懵懂懂,白皙的手指从那片墨色中穿行而过。
不经意间,发现琉璃剑似乎还在。
欸?
她晕沉地想,这人又不是裴师兄,他自称越某,可是明明……
“湛云葳!”
她几乎被面前的人拎着领子从水中提出来。
湖水由她被打湿的长发,顺着她长睫,下巴,重新流入身下。这人将她拎到身前,笑了一声。
没有温情,透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她眨了眨眼,呼吸急促,身体里就像被堵着岩浆,再找不到出口,要死在这样的难受之中。
她委屈又愤怒地睁着一双栗色眼睛,试图看清面前这人。出尔反尔的小人!
他却似比她还要冷怒,迎面就是五张定身符纸,围着她的脑袋贴了一圈。
她眼前被符咒挡住,再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越之恒看了一眼画舫上躲着看热闹的器魂,冷道:“滚过来!”
器魂轻飘飘飞过来,将水中的湛云葳托举起,送到岸边。
越之恒垂眸,月光倾泄而下,湖面如明镜,令他在里面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映。
同样的狼狈,又能比湛云葳好到哪儿去?
*
哑女没想到这个点越之恒会来自己院子。
看清他怀中抱着、被贴了五张定身符的湛云葳时,她面色变了变,连忙迎上去。
哑女慌张不已,轻轻揭开一张符纸,对上弟妹泪盈盈的眼,心疼焦急坏了。
——她怎么了?
越之恒垂眸看了眼。
“阿姐,我需要你一些血。”
哑女知道他这是要救湛云葳,忙不叠点头。
越之恒将湛云葳放下来时,哑女已经取了碗和刀来,开始放血。
到第二碗结束时,她还要毫不犹豫放第三碗,越之恒低声说:“够了。”
那碗中的血液,分明是邪祟的紫色血。
哑女担忧地看了眼湛云葳,越之恒说:“你先去外面等等。”
他拿出紫阙莲灯,莲灯循着血腥气,以血作灯油,半晌幽幽亮起。
越之恒将紫阙莲灯放到湛云葳身边,灯中涌出雾气,将她笼罩,她眼中痛苦之色终于平息不少。
哑女在外面来回渡步,好半晌等到越之恒出来,她往屋里看,越之恒说:“暂且没事了。”
——发生了何事?为什么要用五张定身符贴弟妹。
就算她没法修行,也明白要控制谁,一张符咒就够了。
“……”越之恒没法和她解释,神色冷漠。
哑女见问不出什么,又惦念着湛云葳那一身皱巴巴、像是从水里捞起来又被烘干的衣裳,走进内屋,想给湛云葳换一身舒适点的寝衣。
哑女的屋子虽小,也有些年头,可她手脚勤快,时不时去后山采-花朵装点,很是温馨。
湛云葳前两日给她新做的寝衣,刚好派上了用场。
湛云葳身上的素雪芙蓉百水裙,已经皱巴得不像话,哑女见她乖巧地躺着,睡了过去。
她怜惜地将湛云葳脸颊旁的头发拨开,又动手给她换衣裳。
外袍解开,之后便是内杉。
芙蓉花挪开,哑女猝不及防看见雪白上盛开的点点红蕊印记。
她幼时在地宫中,后来随着越之恒找回越家,这些年自己一个人生活,偶尔在府中也撞见过几回隐私,没有一处环境是干净纯粹的,自然知道这是什么。
她在心里埋怨了一声阿弟,待到换亵裤时,看见弟妹又细又长的腿上,内侧也有密布的红痕时,她脸色已经红得不像话。
哑女没好气地出来,看见月下越之恒盯着那莲灯,神色漠然。
她比划着:你以后,不要这么没轻没重。
越之恒反应过来哑女在说什么,顿了顿。他其实并不出格,甚至非常克制,但御灵师天生就是一群娇贵的脆皮,这种事也不好和哑女解释,只得冷淡应道:“嗯。”
总归也没以后。
离天亮还有一会儿,越之恒要回王朝的彻天府当值,更麻烦的是,三皇子昨夜死了……
越之恒冷笑,摩挲着手中的玉珠,彻天府抓凶手自然义不容辞。
东方澈原本老老实实当个暗处的杂碎,还能保住一条命,既然自寻死路,他就送他去和东方一族团圆。
哑女知道他有事要忙:你去吧,弟妹在我这休息一晚,我会照顾她。
第二日正午,湛云葳才醒过来。
她扶着脑袋坐起来,正好看见端着午膳进来的哑女。哑女放下东西,轻轻在她额上触了触,见没有发热的迹象,这才露出一个笑容。
湛云葳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哑女的屋子里醒来,她最后的记忆分明是在画舫上,和越之恒待在一起,对了,自己还中了意缠绵。
但她只记得越之恒要给她解开困灵镯,之后的记忆就一片模糊。
湛云葳低眸看去,发现镯子还在t手腕上。
“清落姐,掌司大人将我带回来的吗?”
哑女笑着点头,示意她先用膳。
湛云葳脑袋里一片空白,倒是身上哪哪儿都不舒服,尤其是被越之恒的神陨灼伤的掌心,火-辣辣地疼。
虽然越之恒已经给她处理过伤口,但总归没有那么快好起来。
记忆断片这种事最为焦灼,她面上平静,内心已然翻江倒海。
她的意缠绵到底怎么解的,真的忍了过去,还是越大人给自己找了个人,抑或她将越大人?
后两种可能性,每一种都让人惊恐,甚至分不清哪种更可怕。
当着哑女的面,湛云葳不好意思脱了衣衫检查,但双腿虽然酸涩,腿间却没有不适和痛感。
想必应该没有发生什么,她勉强放下心,和哑女一起吃过饭,回到自己院子。
越之恒去了彻天府,晚间才会回来。
湛云葳关上门,脱了衣衫一检查,发现自己乐观得太早:“……”
分不清尴尬、惊恐、惶然,哪种情绪占得更多。
她穿回衣服,两个罪魁祸首,三皇子死了,还剩一个东方澈在逃。
湛云葳冷下眉眼,最好别让她遇到这位好师弟!否则她也要让他尝尝身不由己,无法自控的滋味。
不明真相总是让人不踏实,这种事虽然令人羞恼,可是必须问个清楚,目前只有越之恒知道发生了什么。
湛云葳还是第一次期盼着越之恒早些回来。
可是事与愿违,傍晚时,天幕阴沉沉的,院子里起了风,奴仆们怕下雨,纷纷将花往院子里搬。
越之恒还没回来,汾河郡的大街上却开始多了许多王朝的黑甲卫,城亟戒严,阵修开始布下灵力网,不时有黑甲卫去百姓家中盘查。
整个王朝笼罩着一股风雨欲来的趋势,汾河郡不似王朝消息那般灵敏,百姓惶惶不知发生了何事,湛云葳却清楚,三皇子昨夜死了。
陛下拢共三个儿子,三皇子最不成器,平日也最不得灵帝欢心,可总归是自己血脉,灵帝势必会要个说法。
越府维持着表面的安宁,二夫人往院子里来过一次,她是个聪慧的人,昨夜被彻天府卫接回府,今日听到三皇子的死讯,就大概明白发生了何事。
虽然和湛云葳这位侄媳没有什么感情,可说到底也算不上有多大的仇怨。
同为御灵师,只有彼此知道这世道多么不易。
御灵师表面高贵,可向来都是被圈养在权贵掌中的金丝鸟,至少二夫人不希望湛云葳被折辱,也不希望皇子的死连累到越家。
见湛云葳没事,她压下心中的担忧,回到自己院子中去。
也只有到了这种时候,越家所有人才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因着全城戒严,越怀乐这样的身手不够看,彻天府将她放了回来,这段时间都不用去巡逻。
黑甲卫没有胆子来盘查越府,越府的氛围比起外面好上许多。
然而越之恒一直没回来。
入了夜,倾盆大雨随风而下,石斛将窗户关好,对着湛云葳摇了摇头:“彻天府没有消息。”
湛云葳晚上睡得不踏实。
虽说她相信越之恒有能力处理好三皇子的死,不让这事和他们沾上关系。可是说到底,越大人再强大,也只是王朝的一枚棋子。
一人之力何以对抗王朝?他的生死也是由灵帝决定的。
三皇子之死,说不清他们谁连累了谁。若非三皇子对她的执着,事情不会发展到这一步,而东方家的祸患,偏偏又和越之恒脱不了干系。
但三皇子死得无疑大快人心。
两辈子加起来,湛云葳也没想到自己还有和越大人站在同一阵线的时候。
一连过了三日,越之恒都没回来。
到了第四日夜里,又开始下起了雨,湛云葳睡得朦胧之际,隐约感觉床边有个影子。
睡意一瞬清空,她从床榻间坐起来,发现顶着风雨回来的人,正是三日不见的越大人。
越之恒问:“吵醒你了?”
他衣衫湿透,身上残存着血腥气。
湛云葳摇了摇头,迟疑道:“你受伤了?”
“旁人的血。”
她轻轻“唔”了一声,心里琢磨,不知道越大人杀了多少人,在大雨中还没清洗去血腥味。
不过越之恒平安回来,神色还无异样,委实是一件好事,她悬着的心放下,明白三皇子的事大概尘埃落定了。
过了一会儿,越之恒清洗完毕,准备就寝,发现湛云葳拢着被子,半点都不困,一副在等着他促膝长谈的样子,他微垂下眼,神色淡淡走过去,拿出褥子,准备睡觉。
他三日没合眼,眉眼难掩倦怠之色,可他知道,有些事情还是得和湛小姐说清楚,否则两个人都睡不好。
“三皇子的事,处理好了?”
越之恒说:“嗯。”
他简单解释了下这几日在做什么。
这事首先不能和湛云葳扯上关系,也不能让陛下心里埋下对彻天府的一根刺。
于是他顺手陷害了几个朝堂平日里的对手,这才让宫中的人“无意”捡到玉珠,将东方澈摆到明面上。
湛云葳得知他这几日没回来,原来是在王朝搅风搅雨,而非遇到什么麻烦时,她表情怪怪的。
主要越之恒说起这些事,习以为常,仿佛并不觉得陷害旁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不在意她会如何看他。
说来也奇怪,这辈子她常常会忘记他是个佞臣。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两人都安静了会儿,仿佛谁都在等对方提起另一个话题。
她拢紧被子,下定决心面对真相,准备开口之前,听见越之恒冷不丁平静开口:“意缠绵还没解。”
哦。
不对,他说什么!
湛云葳:“那我当日……”
“我用紫阙莲灯帮你强行压了下去,不过只能压制十日,十日之后,意缠绵会第二次发作。”
且比上一次更甚,若再不解决,会有灵力溃散,身亡道消的危险。
换句话说,白玉灵蝶若再找不到宿主,她死去的概率非常高。
湛云葳扶住额,这都叫什么事,那种感觉她再也不想经历一遍:“东方澈说有解药?”
“不错。”越之恒说,“彻天府初代掌司留下的手劄我看过,确实有一种花蜜,能将赤色灵蝶从你识海中引出。”
湛云葳眼眸亮亮地看着他。
越之恒顿了顿:“不过,此花生长在离光境。”
湛云葳:“……”
她反应了过来,离光秘境,一年开一回,在每年的七月。
也就是根本来不及,现在已经过了四天,至少六日后,她得先让白蝶认主。
湛云葳抿了抿唇:“掌司大人,我还有个问题。”
黑暗里,越之恒睁开眼:“问。”
“那天我身上……”
越之恒沉默了一会儿,说:“我。”
一时间周身只能听见雨声,湛云葳的手拽紧了被子,艰难地咽了咽。
她自然还记得自己承诺过越大人什么,那种事情不许发生第二次,她毫无疑问背弃了诺言,必定是她动手在先。
可是。
退一万步说,她看向越之恒。
那些痕迹,越大人就没有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