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2(5)
公交站台所在的街道,是凉城市区较为热闹的一条老街。
一侧坐落着街边公园,有林间空地被改造成篮球场;另一侧多是餐饮相关的街店小铺,正逢晚饭时间,生意红火。
那是2014年的尾巴,全国各地突然流行起韩餐,部队火锅、韩式烤肉、炒年糕、芝士排骨、裹了甜辣酱的炸鸡
顺应行情,凉城这条街上,已有两三家店改成韩餐在经营。
月初时朱笛曾拉着狄玥,去尝过一家新开业的部队年糕火锅。
浓稠的辣酱汤咕嘟咕嘟沸腾,芝士片溶在泡面上,只是新奇,味道上并没有多令她惊艳,总觉得和辣白菜的味道,异曲同工。
狄玥夹一筷子年糕丸子,明明风马牛不相及,却莫名想起春天时在燕城,某次气温突降,梁桉一邀她去家里,他们在壁炉旁的茶几上,燃了酒精小锅,滚水烫熟羊肉片,蘸麻酱调料来吃。
一口羊肉下去,她烫得龇牙咧嘴,梁桉一则笑着递来饮料,他眸中映了炉火,叫她慢点吃。
朱笛说了半天,见她不予回应,不满地用石锅拌饭的不锈钢大勺子敲敲她的餐碟:“喂,玥玥,回神啦。”
那时候还只是时时想起、隐隐心期。
现在梁桉一本人居然突然出现,就站在她面前。
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细雨蒙蒙,街面呈现出一种湿淋淋的墨色,远处黛色山影连绵,街灯朦胧,满世界都是暗沉沉的烟雨色。
只有梁桉一,如此鲜明生动。
好像有种酒,酒名酂白,像米酒那样浊浊沉淀,颜色温柔。
梁桉一此刻就身着一件酂白色的高领毛衣,笑着望她。
他掌心上落了几滴疾雨。
像是雨水都在替她欣喜,急急帮她签收了他这份“快递”。
“你怎么会”
梁桉一拿开吉他,张开双臂。
狄玥终于反应过来,鼻子发酸,猛地扑进他怀里。
雨伞歪斜,雨丝细细密密撒在他们身上,他却逗她,狄老师,大庭广众的,怕不怕碰见你学生?
说完,狄玥把头埋在他肩上,暗暗锤了他一拳。
无论分开过多久。
她还是和他最熟稔。
狄玥转头时,要乘坐的那趟公交车刚好来,她便顺手拉了梁桉一,带他往车上跑。
她真的是好开心,开心到一根筋地觉得,梁桉一既然来了,她就要带他回家安顿,就像电话里他们说好的。
丝毫没有留意到,被他拉着手腕跟在身后的梁桉一,满眼都是几乎漾出来的笑意。
凉城的公交不像燕城那样拥挤,只是上车时稍微感觉挨肩接踵,但一定会有座位,狄玥来了5个月,还没站着到家过。
上车时她问梁桉一,为什么他突然就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梁桉一说了什么她没听清,声音都隐匿在那些“滴”“滴”“滴”的刷卡声音中,等到车上,两人并排坐在最后一排,他才边整理吉他,边偏头在她耳边说:“因为想见你。”
公交车开启,摇摇晃晃。
狄玥透过车窗映影,看见自己脸颊好红。
她顾左右而言他,赶紧拉着梁桉一让他看窗外,像个导游似的,给他介绍路过的那些景色。
讲那一片墙体斑驳的老巷是古城,里面墙角满布青苔,青苔在适合的气候里如鱼得水,不像燕城那样长势不佳,油油绿绿,居然还会开花;
也和他讲,附近哪里有老手艺人在卖手工制品,上次她寄给他的草编蒲团,就是从某条深深老巷里买的。
“明天我休假,你要是想去,我可以带你过去转转。”
狄玥想了想,忽然看一眼窗外天色,很是忧虑地问梁桉一,“不过,凉城这几天怕是没有晴天了,都是这样的雨天,你是不是不太喜欢?”
梁桉一说不碍事,适应些了。
当时狄玥并未多想,还以为他因为是下飞机到这边,一路都是阴雨,对接下来的天气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才会这样说。
后来想想,梁桉一那天出现得太过突然,她惊喜意外,忽略了太多太多细节。
连他没带行李,她都没有留意,还以为这人出门就是这样,轻盈上路,了不起需要时再买。
人都带到家门口,狄玥才突然有些犹豫——
出于某种不能宣之于口的心思,她这间出租房的布置,很多地方都参照了梁桉一家的样子,散尾葵绿植,客厅的格子置物柜,那些复古感的小物件,暗色带花纹的地毯
钥匙握在手里,迟迟没去触碰锁孔。
“怎么了?”
梁桉一从背后贴近,毛衣袖口柔软的触感碰到狄玥腕间,他握着她的手指,牵引她旋转钥匙。
那把在雨中弹奏过的吉他,被擦干水痕立在玄关,狄玥站在客厅,整个人都有点慌。
手足无措片刻,她才突然想起,应该给他找点喝点东西,招待一下。
“梁桉一你喝”
茶吗?
话音停住,是因为梁桉一俯身同她对视。
他眸色那样邃袤,很认真地问:“狄玥,想我么?”
狄玥心跳如鼓,而梁桉一似乎在她眼中看出某种答案,忽然拉她入怀,俯首深吻。
唇齿眷歆地纠缠在一起。
身体好像很熟悉梁桉一的怀抱、触摸,手臂下意识攀附他的脖颈,与他贴近。
来凉城的这5个月里,狄玥自己搞定了住房和工作的问题,也慢慢学会与朋友、同事、学生的相处方式。
她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别人口中“恋爱脑”“堕落”“离经叛道”的傻子,也不在意别人对她到阴雨城市定居的质疑,她认真照顾自己、仔细打理生活。
无论别人怎样想,她始终很确定,自己从未如此坚定地“活”过。
离开燕城时,梁桉一说的“自洽”,她做到了。
在休息时学习、备课,也会养花、看书、学做菜,甚至用卡林巴琴学了几支简单的小曲子。
上个月朱笛过生日,她还用电饭煲烤了蛋糕坯,裱了粉色的奶油花朵,庆祝朋友生日快乐。
也许在狄家人眼中,这是一种“不求上进”“偏安一隅”。
但并不意味着碌碌无为,狄玥在进步,并且很快乐。
只是这些快乐里,总是少了些什么。
她越是理智地想要避开那部分去分析,越是看不清咂不透。
直到此刻,她被梁桉一吻得几乎难以喘息,才恍然发觉,她真的太想念他了。
从未想过在2014年,还能有见梁桉一的机会。
当初打包行李时,也许她曾有一刻奢望,希望把梁桉一也塞进行李箱,带到凉城。
吻到某个程度,梁桉一停下来,捏捏她的脸颊:“来凉城开心么?”
狄玥缓几秒才答得出话:“开心。”
那天的晚饭,是狄玥下厨,她说要给梁桉一证明,“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红烧肉炖熟时,西芹百合也炒好装入餐盘,狄玥转身拿两颗鸡蛋磕入碗中,筷子熟练地搅散,又手到擒来地做了个蛋花汤。
平时自己吃饭,倒也不会做这么多菜,梁桉一这一来,她总有些想要显摆的小心思在。
梁桉一站在客厅一端,看狄玥贴在墙上的那些东西——
她来凉城时的机票;入职当天的早点票单;和朋友去看电影的电影票;一张很长的购物小票,不知是吃了什么苦头,下面用碳素笔写着“下次少买”,还画了三个大叹号;教师节收到的、做工稚嫩的祝贺卡片;手抄植物养护小技巧;几首曲子的简谱;课程表;月度计划和年度计划
生活丰富多彩,似乎还办了护照,还在攒钱准备出国去玩。
他偏头,厨房里的人穿了裙装,腰身纤细,围裙带子系得松松垮垮。
她举着汤勺在尝味道,动作急切了些,唇挨上去,烫得肩头一缩,但脸上表情很愉快,咂咂嘴,满意地转头,“梁桉一我这汤进步超大!”
窗外恼人的雨总也不停,可梁桉一见她全身散发着愉快的气息,也跟着笑了。
都值了。
那天晚上会发生什么,彼此间是有默契的。
元旦晚会8点开始,最开始的独唱歌曲还没表演完,他们已经纠缠在一起。
出租屋的沙发确实不大,两个人坐都有些拥挤。
狄玥被他抱起来,跨坐在腿上,梁桉一熟稔地撚开她的衣扣,去触啮她掌心的疤痕
夜里几度微雨,气温转凉。
空调未开,卧室玻璃却蒙起霜气,原来南方不供暖的冬天,室内也会这样沸热。
午夜12点,梁桉一指尖滑至狄玥脸侧,撩起她一缕被汗染湿的头发,吻她的耳郭:“元旦快乐,狄玥。”
凉城的夜无星也无月,只有街灯星星点点,点缀潮湿的夜色。
这段快乐来得突然,极度开心时也有过颤栗痉挛,脑子里空白一片,可心里终究是蛰伏着些许不安。
狄玥睡得不算安生,凌晨时,梦到老前辈要给她介绍男友的情景。
白日难以启齿的细节,统统入梦而来。
不得不承认,当她委婉拒绝时,脑海反复闪现的,都是梁桉一的身影。
狄玥忽然醒来,梁桉一同入睡时一样,紧拥着她的背。
明明那样快乐过,却难掩此刻失落。
如果她说,她想要的不只是这样的关系;如果她说,她想同他恋爱
是她太贪婪了吧?
额前碎发好碍事,惹得人不舒服。
狄玥小心地从梁桉一怀里抽出手臂,擡手去整理,却意外瞥见一抹细微的光。
她愣住,停下动作,凝神去看——
中指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小巧的钻戒。
身边的人被扰,阖着眼握了她的手。
听声音他还没睡醒,可问的却是:“答应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