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睿肯主动过来,黎建国是真的高兴。
隔着厨房门板,都能听到他混在老旧排油烟机重音里的哼唱,断断续续,唱着“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食材下锅,铁铲和铁锅叮当响。
氛围温馨,但黎簌刚刚问了什么?
“你真的杀人了么?”
黎簌很紧张,攥着靳睿衣袖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节泛白而不自知。
她这样问,并不是突然,在心里早已经悄悄猜测过很多次。
那天早晨听见电话里质问靳睿“靳华洋”的去向,又说他是凶手,黎簌心里冒出无数种推断。她知道“靳华洋”是靳睿爸爸的名字,小羽阿姨接到他的电话时候,常常甜蜜温柔地唤他,“华洋”。
因此,她隐忧地认为,靳睿爸爸的“失踪”和靳睿有关。
还有他腰侧那处,一直令她耿耿于怀的伤
对未知危险的恐惧,以及和靳睿关系的冷淡,让黎簌一直没能问出口。
今天既然问了,她是打算问到底的。
“或者说,你是把你爸爸杀了么?”黎簌问这句时,紧张得都有点上牙磕下牙,越说声音越小。
好像稍有不谨慎,刚才那个在楼道里捡起白菜叶子的人,就会翻脸给她来个灭口。
但面前站着的人,显然没有她这种紧张。
靳睿甚至略含轻蔑地笑了一声,神情寡淡:“我倒是想。”
他说他想!
他想杀了他亲爸!
黎簌从小就是纸老虎,平时看着咋咋呼呼的,其实风一吹就倒。
小时候也是这样,她会趁着大人不在家,怂恿靳睿偷摸打开电视给他放《名侦探柯南》的光盘看。
结果看到一集“蓝色古堡杀人事件”,古老城堡地下密室里躺着一具骸骨,差点没吓死黎簌,把靳睿手腕都掐紫了。
那个星期,遭殃的靳睿钢琴课请了假,理由是手腕受伤。
陈羽去世时,没有任何一个人,为她落泪过。
可能是黎簌因为陈羽去世的事情哭过,靳睿隐约也存有动容。
现在想想,也只有黎簌,为他妈妈的去世,惊天动地大哭过。
他瞧着黎簌的表情,眼睛一眨不眨,就知道这小姑娘指不定心里怎么想他。
靳睿把衣袖从她手里抽出来:“答应过我妈,违法乱纪的事儿不做。我也不是神仙,杀了人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儿。”
黎簌反应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大惊小怪了。
法治社会,打架都要进局子的,甭说杀人了。
真要是所谓的“凶手”,还能让他跑回泠城来?
“那,为什么那个女人说你是凶手”
被黎簌丢在沙发上的手机疯狂震动,屏幕上未读信息一条一条弹出来,挤满屏幕。
靳睿垂眼,看见“赵兴旺”的名字不断蹦出来:“你朋友找你。”
他没回答后面的问题,直接去厨房帮黎建国打下手去了。
黎簌心说,赵兴旺找她能有什么正经事儿,看不看都成,肯定是八卦或者笑话分享,还至于靳睿避嫌似的跑厨房去?
没准儿是不想回答她的问题,故意走的。
她都还没问,他腰上为什么会有伤口呢。
嫌赵兴旺打扰了她的“靠近真相”,就没理他,黎簌先给自己的脚踝喷了药,药液不是速干形的,她瘸着一条腿只能坐沙发上,百无聊赖时才拿起手机。
看见赵兴旺发的是什么,黎簌简直哭笑不得。
【老大!我打球碰见你家方鹿鸣了!】
【我觉得吧,你就是再喜欢野的,也别跟他搅一块了。】
【场下有个妹子和他打情骂俏!】
【我朋友说,这逼回回来打球带的妹子都不是同一个。】
【卧槽卧槽卧槽,亲了亲了!】
【等我偷摸拍给你啊!】
【[图片]】
【[图片]】
【[图片]】
方鹿鸣什么时候成她家的了?再说,他换女朋友换得勤这不是整个三中都知道的事儿么?
黎簌从来没想过和方鹿鸣有点什么关系,但赵兴旺这个八卦精,自从听说她喜欢野一点痞一点的男生,自动就把方鹿鸣对号入座了。
那边发了一堆偷摸拍的照片过来,模糊不清。
黎簌两根手指撑开放大,才看见,秃了叶子的树底下,有一对正在接吻的男女
发这种东西给她干什么?!
谁要看方鹿鸣接吻啊?!
黎簌耳朵都烫了,给赵兴旺回了四个字,“你有病吧”。
她擡手,轻扇脸侧,企图给自己降温。
也正巧是这个时候,靳睿和黎建国一前一后端着东西从厨房出来,黎建国一看黎簌就笑了:“这么冷的天儿,你还热上了?”
靳睿没说话,路过沙发边时,目光短暂停留在黎簌扣放的手机上。
“来吧孩子们,开饭喽!”
黎簌的脚崴的不严重,就是有点肿,喷过药也没那么疼。
看见黎建国端着的餐盒,纳闷地问:“这是什么?”
“靳睿送来的嘛,饭店打包回来的菜。”
黎簌扶着沙发站起来,一瘸一拐走过去看打包盒上的字样。
看清楚后,她惊了:“这是聚、聚宝居?靳睿,你去聚宝居打包了菜回来?”
一听是聚宝居,黎建国也吓了一跳。
祖孙俩天天听人拿聚宝居吹牛皮,也没见谁真的吃过,据说菜价可贵了,四个人好好吃一顿,得小两千块。
泠城这地方工资低,吃一顿赶上半个月工资了,普通人确实不会去。
靳睿轻描淡写:“觉得这家菜做的不错,就买回来给您尝尝。”
后来黎建国一正言辞地批评了他,和靳睿说,你一个人,在外面不方便就随便买着吃一口,到了姥爷家里,不许再拿吃的过来。姥爷别的不行,做饭还是挺在行的。
“黎簌都说,我能去聚宝居当厨子了,是不是黎簌?”黎建国问。
黎簌夹了一筷子和鲍鱼炖在一起的红烧肉,吃完,扭头很严肃地和黎建国说:“姥爷,我觉得您可能还真去不了聚宝居,就,人家厨子还是挺厉害的”
黎建国小孩似的,去抢黎簌的筷子:“那你去管聚宝居的厨子叫姥爷去。”
小姑娘当然是躲开了,抱着饭碗,笑嘻嘻地嘴甜:“我才不去,世界上只有姥爷最好!姥爷还会炸麻团,别说聚宝居的厨子,就是亿万富翁来了我也不换姥爷。”
祖孙俩谈话气氛轻松,黎建国煮的白菜粉丝汤和聚宝居的菜香混合在一起,米饭锅敞开着,北方大米甜糯的香气也飘散开。
除了黎簌家,这么多年,靳睿没有过这样温馨的吃饭环境。
老人家有自己泡好的白酒,大玻璃酒桶里放着人参枸杞之类的药材,酒液澄黄,他喝着,叹到:“等你们毕业,到时候就成年了,姥爷给你们也尝尝我这养生酒!”
其实黎建国平时不常喝酒,只有过节或者街坊邻居老伙伴聚会时,才喝。
一杯酒下肚,话都比平时多了不少。
先是拍着靳睿的肩膀,和他说,小睿这些年过得肯定辛苦,回到泠城来,在姥爷隔壁住着,姥爷也不担心了。以后多过来,姥爷给做饭吃,自己一个人啊,别苦着自己,高中生需要营养,姥爷给你炖肉包饺子。
有那么一瞬间,黎簌放下筷子,看过去。
客厅的灯泡老旧,光线并不十分明亮,也许是她看错了,她居然在靳睿那张孤傲的脸上,看出一丝落寞。
靳睿在黎建国面前很乖,那些“拒人千里”全部收敛起来。
老人家说一句,他就点头应一声,还主动给黎建国倒酒夹菜。
黎簌想起前些天,她说靳睿变坏了,姥爷却说,他一定是过得太不幸福了。
她想,也许靳睿不离开泠城,一直住在旁边,有姥爷在,他也不会抽烟喝酒,更不会把自己搞到受伤流血。
正想着,喝多了的黎建国哼了段小调,话音一转,笑眯眯地揭黎簌的短:“小睿啊,你们搬走那会儿,黎簌可没少哭呢。,站在你家门前哭得那个伤心,怎么拽都不走,小身板儿,劲儿还挺大”
靳睿动作顿住。
他们搬走时,坐进汽车里,明明看见黎簌的身影在远处和其他孩子疯跑着玩。
她哭了?
什么时候?
靳睿眉心皱了一瞬,却感觉,坐在身边的黎簌忽然冲着他扑过来
黎簌家小餐桌是长方形,黎建国坐的那边,堆了不少家里的闲置物品,黎簌只能和靳睿坐在一边。
倒也没什么,反正在班里他俩就是同桌。
但她今天腿脚不灵便,姥爷突然说起她小时候扒着人家防盗门哭的糗事,她也没办法灵敏地过去阻止姥爷,只能求近,扑向靳睿,去捂他的耳朵。
小姑娘下手也没轻重,使劲儿按在靳睿耳朵上。
隐约能听见她炸毛的声音:“姥爷!您怎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也往出抖落啊!”
“怎么还不让人说实话了?半个多月,天天堵人家门口哭的不是你?还上坟似的,往人家门前放小零食”
“啊别说了,我才没有!”
“怎么没有,睡到中午,醒了发现人家搬走了就开始闹”
黎建国喝完杯子里的酒,“好了好了,姥爷不说了。”
耳边捂着靳睿的那双温热小手撤走,世界重新变得清晰。
但他忽然觉得,自己思维混沌,有些事情开始想不通——
为什么黎姥爷说的,和他记忆里不一样?
是他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