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08:00-PM(1)
许沐子大学时期,有几位关系很要好的同学,其中一位是小提琴表演专业的男生。
他们都修了二重奏的课程,所以经常合作。
刚刚邓昀提到的、她参加过的学校当地有名的音乐节,合作的小提琴演奏者就是这位男生。
男生家里也遭遇过小变故,没有许沐子家那么糟糕,但生活花销方面也比较拮据。
听到为人刻薄的同学在背后夸张地说她身上有土豆味道时,男生一跃而起:“哇,原来Shirley会做土豆菜肴,我要去向她请教。”
这件事情,许沐子也听说过。
在音乐节同台演出结束的当天,她问男生,为什么会帮她说话。
男生耸耸肩:“倒也不是刻意帮谁解围,单纯是看不惯而已。有钱那么了不起吗?为什么要在背后议论别人吃什么?”
平时他们上课、排练、演出,在谈的都是音乐方面的问题,没什么私人内容。
那天音乐节效果不错,许沐子在现场遇见过很多同胞,还和别人合过影,心情自然是好的。
两个拮据的人也算偶尔奢侈,买了比较有名的老店披萨,漫步在校园里,边走着,边分着纸盒里的披萨吃。
他们聊到低谷期。
许沐子说:“现在这种情况,只能算是我物质保障最低的时候,其实不算已经不算是最低谷的时期了。”
气氛轻松,她和男生讲起,在真正低谷期那段时间,陪伴她又疯又闹的邓昀。
男生托着披萨纸盒,若有所思:“所以,你的意思是,那时候有人一直在陪你?”
许木子往纸盒里伸手,撕下一角披萨,点头。
“那很幸运啊。”
“的确很幸运。”
“Shirley。”
“嗯?怎么了?”
“他一定很帅。因为,你脸红啦哈哈哈哈哈哈!”
男生边说边调整小提琴收纳包上的背带,话都说完,端着披萨纸盒就跑。
许沐子梳着利落的马尾辫,正仰头咬掉披萨的尖尖角,堵着满嘴的番茄酱和芝士,差点呛到,迅速嚼着,拔腿就去追。
当时她生活得很吃力,那天的披萨和短暂的闲聊对话,算是连日辛苦的唯一休闲时光。
那时候的许沐子从来没有奢望过,会再遇见一个像邓昀那样的同谋、盟友。
她知道她要孤军奋战很久、很久。
也知道这种孤军奋战,在日后也并不会和谁提起来。因为就算提起来,也不会真的有人真的能感同身受。
可是在这个雨夜,当许沐子坐在客栈的这方小小空间里,听见邓昀清清楚楚地把她那点小成绩数出来时。
她心里在浸着另一场雨,雨滴温暖,雨声轻轻。
像烈日下孤身跋涉太久,把这场雨当成幌子,终于卸下重担,在躲雨时歇息。
许沐子压下哽咽,问邓昀:“可是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留意过,打听过。”
邓昀说,他知道关于她的消息还有很多。
比起刚刚提到过的这些,他其实更在意另外两件事。
该不会是“土豆味道”的事情吧?
再或者,会不会是知道她的什么糗事?
许沐子忽然很紧张:“还有什么?”
其中一件,发生在家庭变故后不久。
他们都认识的一位长辈叔叔,难以接受投资失败的事实,报了警,说许沐子爸妈联合他人实施诈骗。
警察上门了解情况的当天,只有许沐子一个人在家里。
后来许沐子爸妈去警局配合调查,走前对许沐子说他们绝对没有违法。
许沐子留在家里,等看中她家某样家具的买家来看细节。
她和对方讨价还价,最终以预期的价格把家具卖出去。
在夜里买了简餐,跑去警察局门口等爸妈。
那阵子,邓昀刚把爸妈送去南方安顿好,人在老家处理奶奶留下的老房子。
听说时,已经距离事件发生过了好几天。
邓昀说:“我在意的是,警察上门时、在警局外面等到半夜时,你是否感到害怕?”
许沐子刚压下去的哭腔,一下子控制不住,涌上来。
她努力眨了几下眼睛,抿了抿唇,没哭。
应该是害怕过吧。
她胆子不算很大,人生最出格的两件事,除了翘掉比赛去靶场,就是背着家长和邓昀接吻。
开门后看见警察叔叔,明明什么都没做,她小腿也开始发抖。
爸爸拿着材料去警局前,说过:“沐子,爸爸投资失败是愚蠢,但爸爸绝对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情。放心吧,啊。”
那时候咬紧牙关的硬撑,现在终于可以倾诉了。
许沐子小声说:“当时真的非常害怕,家具卖出去以后,打电话约物流公司上门,手指都是抖着的,按错好多次,我害怕爸爸对我说谎,也害怕真的出事”
邓昀的手臂越过烛光,手掌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第二件事,是许沐子在国外读书的时候。
邓昀听说,许沐子所在的区域某街道发生枪击事件。
酒店兼职的简历是他帮忙投的,他太了解她的每日路线。
所以问:“那天枪击,有吓到你么?”
许沐子摇头。
她那天比较幸运,乘坐更早的一班地铁,提前去了酒店。还是事后同学们谈论,她才知道有这件事的。
“邓昀,你经常关注我那边的新闻吗?”
1075天的牵挂和思念,轻描淡写,只汇成这么一句话:“每天都在看。”
公共区域里传来的声音很清晰,能听见电力部门已经派人上门,夏夏接待了他们,并带领他们去了电表箱那边。
也能听见住客们的转瓶子环节已经结束,几个人正商量着,要玩十二个人的狼人杀。
可能缺人,有人提了许沐子和邓昀的名字。
邢彭杰马上给拦住了:“我们再找找别人,他们都说了自己智力不行,不能强人所难。”
刚刚转瓶子时,邢彭杰就露馅了。
邓昀知道邢彭杰是在帮许沐子,揶揄:“你朋友说话,听着像在骂人。”
许沐子本来还在仰头压眼泪,听完没忍住,笑出声。
转念想想,又明白过来。
难怪邓昀要对人家邢彭杰阴阳怪气,问她,“你现在是能接受异性示好的状态?”
问过的不止这句,他还问过她,“有没有给你带来困扰?”
之前种种,都是以为她有男朋友么?
许沐子捧着脸:“邓昀,原来你也在吃醋。”
“没少吃,醋了十几个小时了,你才发现?”
“那,菠萝挞是什么味道?”
邓昀秒懂:“酸的。”
他们的相处模式很神奇。
好像过去就是这样,明明在开始做同谋前,他们也没有过太多接触。
可他带她翻墙去酒吧那天晚上,竟然没有过丝毫的不自在。
许沐子呼吸性堿中毒,被他背着进医院。
她还趴在他背上哭哭唧唧、絮絮叨叨,把遗言都交代给他了。
“邓昀,我要是死了,你记得告诉我爸妈,我银行卡里还有钱没花完。”
“专柜欠我一个付过款、没到货的背包挂饰,还没给我,很贵的”
当时邓昀怎么说来着?
哦,对了,他当时背着她的步子很稳,说话却是挺混蛋的。
他说:“眼泪别往我脖子上蹭。”
那些记忆如此鲜活,而眼下,他们又如此亲近。
总觉得不舍得离开。
邓昀似乎和许沐子同频地想到一处,忽然问她:“明天什么时候走?”
“应该是上午吧。”
原本来客栈时,她是想着要待到明天吃过午饭再离开的。
但来的路上基本只有最后的路程遇见下雨,也用了四个多小时。如果雨一直不停,回程用时会更久,只能提前些赶回去。
有很多话想说。
许沐子总觉得,哪怕不眠不休说到明天她离开客栈,也没办法把话题尽情都聊完。
公共区域有人在找夏夏,有人在凑狼人杀玩伴。
两方凑到一起,聊得驴唇不对马嘴。
“老邢,瞧见夏夏了吗?”
“你来得正好,玩不玩狼人杀?”
“不玩不玩,我找夏夏。”
“修电路的师傅来了,夏夏忙着呢,你和我们打狼人杀多好?”
不过,找夏夏的那位住客感觉很急,找夏夏是真的有事。
其他人也渐渐察觉到,问是怎么回事。
那位住客说,之前在书架这边借过书看,归还后在房间捡到了音乐会的门票,不知道是其他住客夹在里面的,还是书里的。
“音乐会的票?那可能是许沐子的吧?她学音乐的。”
“啊?会吗,我可是在我房间捡到的”
“之前她也看过这里的书,还拿回过房间,万一是她夹的呢?”
“也是哈。”
“反正夏夏不在,先问问许沐子呗?”
那边几个人在喊许沐子的名字,他们只能暂时终止对话。
她不记得自己出来带过什么票,却也不得不起站起来。
许沐子知道不可能是自己的东西,又惦记着等在鸭掌木后面的邓昀。
她没细看,应着“是不是你的票”的问题,摇头,否认了。
“那肯定就是书里的了。”
那位顾客还挺沮丧的,说之前答应过夏夏,好好保管书籍的。
“夏夏说过的,这些书是老板家的旧物。估计这票也是,主要停电了,我没瞧见,从浴室出来穿着拖鞋给踩了一脚,把票给踩湿了”
票确实脏兮兮、皱巴巴。
仅仅说“一脚”和“踩湿了”,应该算是心虚的说辞了。估计这位住客是真没看见,来来回回从上面走过好几次。
许沐子是个面冷心软的人,犹豫两秒,只能暂时让邓昀多等等。
她想帮忙,拿了根蜡烛,往住客举着的门票上认真看过。
背面印着的都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已经是去年的日期。一看就是用过的票根,除了留作纪念,应该没有其他用途。
但正面翻过来,图案十分眼熟。
许沐子以前作为表演者,是不需要门票的,突然看见这张票根,意外到有些愣神。
这竟然是她参加过的音乐节门票?
会不会太巧了些?
有种“冥冥之中”的神秘感觉。
好像从她走入这间客栈起,有些命运的齿轮就在暗中转动。
狼人杀那边组局成功,已经发好牌,担当法官的人在说,“天黑请闭眼”。
玻璃门外出现新的光源,是夏夏提着应急灯盏回来了,收起雨伞,推门进来。
住客马上愧疚地挪步过去,挠着耳朵,对夏夏解释起来。
夏夏用纸巾托着皱巴巴的票根,往鸭掌木那边看过一眼。
夏夏说:“这个的确是我们老板夹在书里的,但您不用太过在意,交给我保管就好。”
许沐子问:“你们老板在国外生活过吗?”
夏夏摇了摇头:“不好意思许小姐,这方面的问题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有个好消息,检修人员说问题不大,再有两、三个小时就可以恢复供电了。”
许沐子回到鸭掌木后面的空间,把这个好消息说给邓昀听。
邓昀反问:“好消息?”
“对啊,要来电了,不算好消息么?”
许沐子过来时,拨动过鸭掌木的枝叶,一簇簇茂密的叶片轻轻晃动着。
光影落在邓昀身上。
他靠在椅子里,手指摆弄着桌边装着巧克力糖的南瓜造型玻璃罐子,问她,既然是好消息,为什么她看起来心事重重。
“我有吗?”
“都写在脸上呢。”
许沐子知道自己藏不住事,坐回邓昀对面时,神神秘秘地说:“刚才那个人拿的票,不是我的,可是又和我有很大的关系”
邓昀从罐子里摸出一块巧克力糖,不紧不慢地拨开玻璃纸,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这个声音引得她分心,她按住他的手,才肯继续说。
“你敢相信吗?客栈老板夹在书籍里的票根,竟然是古典音乐节的。”
怕邓昀没听懂,许沐子又加了一句,“就是我参加过的那场,你不是知道么,和拉小提琴的同学同台演出的。”
邓昀垂着眼睛在笑,特别有阴谋家的味道。
他说:“是吗,好巧。”
“真的太巧了,我和这间客栈缘分好深啊,都感觉像在做梦了。”
尤其是在这种环境下
只有部分陈设笼罩在微弱烛光里,大部分空间都被黑暗笼罩着,连落在窗上的点滴雨水,也变得神秘。
许沐子想,也许她只是在吃饭时候不耐烦听亲戚们八卦她的感情生活,所以回房间睡着了。
这一切都是梦。
但邓昀打破了许沐子的臆度。
他继续拨开那颗糖,把裹着巧克力涂层的椭圆形糖块放入她口中。
梦里没有味觉和触觉,而糖是甜的,他的拇指轻轻刮蹭过她的唇珠,引起一阵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