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头埋进被子里◎
天还未亮,宋晞已经半梦半醒地睁眼看了几次时间。
心里头紧张,怎么也睡不安稳。
钟表时针将要指向5点,她终于再无睡意,从床上坐起来。
宋晞妈妈不在阁楼,估计是宋思思又哭了,去帮张茜哄孩子去了。
回老家的行李已经提前打包好一些,整齐地码放在墙角。
宋家群和张茜给宋晞买了很大一袋吃食,怕在路上饿着,也给家乡亲朋买了塑封包装的烤鸭、帝都特产的糕点。
宋晞盯着那些叠摞在一起的箱和袋,愣了片刻,头脑不太清醒,竟然有些怀疑。
昨晚去裴未抒家门前送信封这件事,究竟是梦还是真实的?
学习桌上放着半碟烤栗子,散发丝丝缕缕的甜,气味带动记忆,把她拉回现实。
信封确实是送去了的,也约了他今晚见面。
对啊!今晚要见面!
5点06分,宋晞忽然慌忙从床上跳下来,跑去卫生间洗漱。
这是她用时最久的一次洗漱,以前都是图快,今天不同,要仔仔细细地照着镜子,整理头发。
宋晞头发细软,昨天被理发师吹得很好看的造型,经过一夜睡眠,已经压扁。
她沾水梳了梳,效果寥寥。
这要是去上学,宋晞肯定早都放弃了。
找根发圈梳起来多省事儿。
但她今天有重要的“约会”,果断接了热水,洗了头发。
在卫生间鼓捣许久,吹头发也小心翼翼,生怕哪边风力猛了,吹得不好看。
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推门进来还吓了她一跳。
“晞晞,你怎么起这么早?”
宋晞妈妈有些纳闷,“学校不是放假了吗?”
“我我睡不着,起来背英语!”
昨天剪完新发型,明明还觉得很好看,今天对着镜子无论怎么吹,好像都不太对劲。
再想想裴未抒的姐姐
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只是随便把头发用抓夹抓起来,就能好看成那样。
宋晞灰心丧气地放下吹风机,最终还是翻了根发绳,决定把头发梳起来。
折腾了老半天,再从卫生间出来,也才不到7点。
离晚上约定的时间还有11个小时,宋晞找不到可事情做,只能真的拿出单词,背背英语。
心不在焉,效率自然也不高。
人还坐在桌前,心早都已经飘到网球场去了。
她有点能想象到那个画面:
冬天的网球场还是没什么人,拦网旁堆着社区工作人员清扫的积雪。
裴未抒大概会穿着那件白色羽绒服,站在那边,或者坐在长椅上。
其实宋晞有些小算计。
她投放了近一个月的信封,每张都画了小蘑菇,试图唤醒裴未抒的记忆,让他想起那份拾到的复习资料,也试图让他对写卡片的人产生好奇。
宋晞笃定地觉得,裴未抒看到卡片,是会去网球场赴约的。
毕竟他是那样礼貌又温柔的人。
终于挨到下午,宋晞拿出最后一张卡片,她在上面写:
“裴未抒,我喜欢你”。
这次的落款,不再是小蘑菇图案。
是她的名字,宋晞。
从未觉得时间如此缓慢龟速,下午4点,宋晞已经等不及,翻出衣服换上,故意没有穿绒裤,想让自己看上去不要那么臃肿。
从写完这张卡片,到换衣服出门,再到走在去网球场的路上,宋晞胸腔里始终都吊着一种复杂感觉:
像2008年,她提着行李,站在车门边等待火车缓缓驶入帝都市站台;
像第一次她攥着稿件,走上学校领奖台,接过奖状,准备发言;
像张茜生产那天,她在家守着座机电话,看秒针一格一格滑过
此时此刻的复杂感,是融合了这些情景中所有的紧张、激动、惊慌、忐忑。
这感觉让她步伐虚空,总觉得水泥路是软的,怎么踩也踩不到实处。
阳光却是不错的,像她遇见裴未抒那天,是万里无云的明媚天气。
网球场已经出现在视线里,宋晞攥着信封,步伐有些急。
她看见了裴未抒的身影,还没来得及激动,突然瞥见他身旁还有其他人在。
宋晞脚步蓦然一顿。
她隐隐记得,那个和裴未抒身高相仿的男生,是他的朋友。昨天在国际学校校园里,裴未抒就是和他在一起。
这场面和宋晞想象得不太一样,不安闪过心头。
送卡片和巧克力这件事情,在宋晞看来很私密,而且以裴未抒的性格,她也不觉得他会叫上朋友来赴这种约。
宋晞把羽绒服袖口撩起,看了眼自己的手表。
才4点17分,约定的时间是6点。
赴约的话,他不会来这么早吧?
也许是有什么其他事情么?
多一个人存在,让宋晞十分慌乱,那些好不容易生出的勇敢,又开始悄悄漏气。
她没有敢直接走进网球场,而是绕到拦网外围,从他们不远处通过。
走近了才发现,都不用刻意降低存在感,她根本无法引起他们的注意。
裴未抒坐在网球场内部的长椅上,表情很不对劲,他的朋友也一脸严肃。
这还是宋晞第一次见到,裴未抒眉心紧锁的样子。
她愣了愣,快步走开,藏身于社区宣传栏后面,隔着两三米远的距离,隐约听到他们的对话。
那大概是裴未抒朋友的声音:“要不然先找她谈谈呢?但看现在这情况,好像谈也没什么用了,有时候女生思维方式和咱们是不太一样,怎么办呢”
朋友说完这句,网球场那边安静了很久。
只有微风拂过树梢光秃的枝丫,窸窸窣窣。
他们在谈论什么?
该不会是她送卡片的事情吧?
宋晞心里“咯噔”一下。
可能因为裴未抒给她留下的印象都是绅士、教养好、脾气好,诸如此类。
基于这样的想法,在此之前,她对今天见面的设想都是盲目乐观的,从没想过自己投去的那些卡片,是否会让人觉得不讨喜
宋晞不安地从宣传栏后面探出头,看见裴未抒狠吸了一口气,压抑着吐出。
“但她现在的做法,实在是”
像是压下了什么不太好听的词汇,几秒后,裴未抒才重新开口,“她那些所谓的喜欢,在我看来只是自我感动,是用单方面的卑微讨好和逢迎,换来的幻想。”
他侧脸沉静,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很冷,让人莫名有种疏离感。
“那她自己不这样觉得啊,她还乐在其中呢!我的妈呀,这太难办了。”
朋友似乎也很为难,言语犹豫:“说实话,换作我是你,我可能也疯了。唉,不过你冷静点啊,别冲动。”
“没不冷静,只是不理解。”
裴未抒说,在他的观念里,用原则和底线换来的感情,不会是真的喜欢;
不计后果的单方面付出、牺牲自己、伤害自己去满足别人,这种行为也不会得到对方的尊重。
“根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朋友突然说:“你站起来干什么?裴哥,你要回家啊?”
“不回,先去你家。”
“吓我一跳。去我家还行,走吧,正好我家没人。”
裴未抒他们走开了,留下宋晞难过地蹲在社区宣传栏后面。
她听不太清具体内容,不知道裴未抒是发生了什么事,只捕捉到一些字眼,“单方面的卑微讨好”、“逢迎”、“幻想”、“不是一个世界”
宋晞下意识觉得,是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情愫,给人家带来了反感。
她穿得少,褪去激动后,后知后觉感到冷。
自己也知道该回家去了,可又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脑袋里像被轰炸机扫过,“轰隆轰隆”响着,山崩地裂,LKZL一片狼藉捋不清头绪。
她还以为自己把喜欢藏得很好,卡片都尽量写得不透露心声。
可其实不是的,投卡片和巧克力本身,已经让她那些小心思暴露无遗了吧。
而这些喜欢和小心思,对裴未抒来说,是负担和无法理解。
像是被浇了一桶冰水,宋晞从头冷到脚底,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回家后才发现自己到了经期。
那天她借口痛经,第一次任性,缩在被子里不肯下楼吃晚饭,妈妈送来了暖水袋,她抱着温暖,短暂入梦。
梦里的网球场只有裴未抒一个人在,她勇敢地走出去,走到裴未抒身旁,落落大方把信封递给他。
好梦难圆。
醒来后,信封还在枕头下,露出被她攥得皱皱巴巴的一角。
侥幸来想,也许裴未抒和朋友的那些对话,谈论的并不是她送卡片的事情。
但宋晞仍感到无比难过。
她身无长物,没有底气可以傍身。裴未抒说得很对,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阁楼没关严,张茜在唱童谣哄着宋思思睡觉,她的声音那么温柔,顺着门缝溜进来——
“摇啊摇,摇啊摇,小宝宝,要睡觉,小花被,盖盖好。”
“小宝宝,快睡觉,你宋晞姐姐都睡了,你也该睡觉了。”
隐忍许久的自馁和心焦,突然爆发。
宋晞把头埋进被子里,无声地大哭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