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绕过办公桌走到唐黛面前,仔细地盯着唐黛的脸看了几秒,心中不禁有些苍凉,他垂眸自嘲地一笑:“我们三个人里,许惟话最少,唐黛最爱玩。大二那年唐黛跟着一群户外驴友去雪山遇到了雪崩,据说被困了整整一天,回来之后比从前变了不少。我和许惟一直以为他是经历了一次那种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大事儿才变了一些,原来不是这样。”说到这里何方皱起眉,缓缓擡起头对上唐黛的目光,“你也并不是无迹可寻,只是我们太天真了。”
唐黛微微偏过头躲过何方审视的目光:“何方,对不起。”
“所以,那一年唐黛他,就已经去世了是吗?你不是他,我该叫你什么呢?”何方眼里带着些悲伤,大一军训时唐黛拿着一瓶小姑娘送的晒后修复乳液往他和许惟脖子上乱涂时三个人打打闹闹的场景历历在目,而眼前的唐黛早已不是那个唐黛了,竟然连他的死讯都是时隔多年之后才知道的。
“对不起,我赶到的时候,他的魂魄已经被勾魂使者带走了,对不起何方。”毕竟也顶着唐黛的身份相识了好几年,他和何方还有许惟之间也不是全然没感情,何方眼中的责备和悲伤让他难过,可即便何方现在出手打他一顿也是应该的,他的确是骗了他们啊。
何方闭上眼睛用拇指用力按了按太阳穴:“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果然是痴心妄想吗?真是大难又怎么能免于一死。”他吐出一口气,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唐黛沉默了两秒才开口:“我名为阿玄。”
何方上一世我们有过两面之缘,只是你现在不记得罢了。
下班之后何方拒绝了许惟和唐黛一起吃饭的邀请,他漫无目的走在街上,这几年间同唐黛相处的时光如同电影的片段从脑海中闪过:
唐黛整天贱兮兮一脸欠揍的贫嘴的样子。
唐黛帮起晚了的他和许惟去食堂占座位时骂骂咧咧又不得不去的无奈的样子。
唐黛拿着花好几倍的价钱抢来的三张演唱会的票啪啪啪地打着手心让他们叫爸爸的嘚瑟的样子。
唐黛拒绝小姑娘时躲在他和许惟身后怂了吧唧的不敢出现的样子。
唐黛照顾生病的许惟整夜没合眼的憔悴的样子。
唐黛谈成第一笔生意站在椅子上叉着腰哈哈大笑的得意的样子。
唐黛跟他们坐在街边撸串儿嫌弃烤面包片上沾到了辣椒粉拿着小牙签一点一点往下弄的挑剔的样子。
……
这几年间的确有很多回忆,即便那些他记忆里的唐黛刚才站在他面前用带着一丝悲凉的语气跟自己说他名为阿玄,那些日子里他们三个疯疯癫癫的快乐也不会有所改变,只是最初的唐黛真的不在了这件事,对何方来说并没有那么好接受而已。
何方一直低着头,差点撞到前面的人才不得不擡起头跟人家说抱歉,擡眼看四周时竟然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走到了街心广场,傍晚的街心广场霓虹和天边的霞光交相辉映,音乐喷泉和鼎沸的人声显得格外热闹,何方在街边的小店买了烟和打火机,坐在喷泉旁的凉亭里拆开烟盒敲了一根烟出来。
熟练地点上烟之后何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本以为久违的感觉会让他好受一点,没想到太久不吸烟早就已经不习惯这种感觉了,他呕了一下重重咳嗽起来,咳得眼眶都有点湿润了才停下来笑着骂了一声“操”。
他抽烟和喝酒都是大一的时候唐黛教会的,看着烟在指间慢慢地燃烧着,烟灰拖了常常的一截,何方叹了口气,唐黛不是当年教他抽烟的那个唐黛了,而戒烟这么多年,他也早都忘记早起不抽一支烟就觉得浑身难受的滋味了。
香烟和打火机同时丢进身旁的垃圾桶,再见了唐黛,希望你在会酿酒的阎王爷那边过得也如同你18岁时那么潇洒吧。
想通了之后何方心情也好了一些,扔了烟和打火机准备回家去了,刚一起身就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蛟蛟正蹲在不远处的喷泉池边看着他,看到他起身她笑了一下,擡手指了一下不远处的游乐区:“何方,我们往那边走走吧,我刚才看到一个挺有意思的东西。”
何方诧异了一下,瞪着蛟蛟问道:“不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蛟蛟今天没把头发梳起来,长长的头发随着她跑过来的动作在晚风里飞扬着,像柔柔的海草,听到何方的话她莞尔一笑:“因为你在这儿啊。”
“嗯?”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温柔的话让何方有点没反应过来,他瞥了一眼今天态度上明显有些不一样的蛟蛟,笑了一声:“我没打算问你唐黛的事儿,不用刻意说这么撩人的话引开话题的,幸亏我不是个傻的,真要误会了以为你要答应我了怎么办。”
蛟蛟走在他前面,听完何方的话突然转身面对着他,冲着他张开了双臂:“那给你抱一下。”
“咳!”何方咳了一下,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蛟蛟,迟疑了半秒才终于把自己从真的想去抱人家小姑娘一下的不要脸的冲动给压下去了,他向前迈了一步把蛟蛟张开的双臂按下去,“别啊,不用,我不是那种卖惨求关怀趁机占人便宜的人哈。”
蛟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何方看了一会儿,把何方看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把目光从蛟蛟脸上挪到一旁的树干上,有点不自然地开口:“干嘛这么看我,我真不是那种趁机占便宜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姑娘的拥抱打断了,蛟蛟在他偏开视线的一瞬间倾身上前抱住了何方,何方身子僵了一下,她带着笑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我是,我是那种在人失意时趁机占人便宜的妖。”字字清晰入耳,撩拨着他的心弦。
好在蛟蛟只是抱了他几秒就退开了,细长的手臂从他腰间松开的时候又擡手轻轻地拍了拍的背,像是安抚迷路了的小朋友一样。
何方温柔地揉了一下蛟蛟的头发:“别担心啊,我不是那种容易悲春悯秋的人,大事小事既然发生了,那就则安之吧。”
蛟蛟之前说的挺有意思的东西居然是一个套圈圈的摊位,一个中年大姐胳膊上挎着一堆塑料圈,围起来的空地上是摆成方阵的装满沙子的塑料瓶,一旁立着价钱和奖励说明的大牌子。
何方凑过去看了两眼,十五块钱一次,一次只给五个圈。套中两个瓶子可以选个贴画贴在衣服上,套中三个瓶子可以换个荧光棒,套中四个瓶子可以换个钥匙扣,都套中了可以换个大娃娃走,看上去挺诱人的,如果那个一等奖的大娃娃不是斗鸡眼的话大概会更诱人一些。
周围都是或大或小的领着小朋友的家长,偶尔也走过几对情侣,何方看着一个染着一撮小绿毛的小兄弟套中了三个瓶子,他女朋友欢欢喜喜地接过中年大姐递过来的荧光棒还亲了那个绿毛小兄弟一口,俩人乐呵呵地走了。
何方扬了扬眉,这不就是他表现的大好时机吗?他一手插兜一手掏出钱包在手里抛了两下,愣是以一种走秀场的方式晃到老板面前,自信满满地掏出钱买了五个圈,然后冲着蛟蛟打了个响指:“就那个斗鸡眼儿的大娃娃,一会儿咱们就把它扛回家!”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瞄准时认真到差点把自己瞄成斗鸡眼的何方最终只堪堪套中了两个瓶子,在老板戏谑地眼神下选了一个吐着舌头的大狗熊的卡通贴画贴在了自己短袖上,为什么不给蛟蛟贴呢?因为他选好贴画转过头的瞬间看到了蛟蛟眼中的嫌弃。
何方摸了摸鼻子讪讪地走过去,一个靠在一旁看热闹的小朋友面带失望地摇了摇头:“哎,我还以为你是高手,本来想拜托你帮忙的,没想到你还没有我厉害呢。”
本来准备了一套“有些东西看似简单实际操作还是很难的”的说辞正准备跟蛟蛟解释一下的何方,被突如其来的来自小学生的嘲讽给说的一愣,看着那个小朋友手里的十五块钱,何方露出了一个大灰狼一样的笑:“我说,小不点儿,我刚才那是热身,热身你懂不懂?再来一次那个穿紫裙子的大娃娃,就是我的了,知道不?”
蛟蛟看着跟7、8岁的小学生也能大眼瞪小眼地贫嘴的何方,不由地笑了笑,冲着何方伸了伸手:“我也想玩一次。”
于是看热闹的小朋友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大灰狼哥哥瞬间变成了一只舔狗。
何方掏出钱包放在蛟蛟手里:“想玩几次玩几次,咱今天包场都行。”
蛟蛟买了五个圈回来,从手腕上把一根发圈拿了下来递给何方:“帮我把头发系一下吧。”
何方接过发圈有点儿犯难,他不但没给女孩子系过头发,连发圈他都没用过,只能笨手笨脚地一边把蛟蛟的长发拢在一起一边按照自己的想法操作着,又怕拽到头发弄疼蛟蛟,没动两下先出了一身的汗,最后还是旁边的那个小朋友看不过去了示意蛟蛟蹲下她来帮忙。
小朋友主动帮蛟蛟梳好了头发,然后颇有心机地开口询问:“姐姐,我帮你系好了头发,一会儿你要是中了四个瓶子,可不可以选那个露娜的钥匙圈啊,我可以用钱跟你换的。”
蛟蛟看向奖品展示区,问道:“哪个是露娜?”
小朋友眼睛一亮:“那个!黑色的小猫咪,额头上有个小月牙的那个!”
蛟蛟点了点头,然后拿着圈走到抛圈的位置,完全不用瞄准,嗖嗖嗖,五个圈连续出手,中的都是最远的那一排的瓶子。周围短暂的安静之后爆发了一阵惊叹,蛟蛟浑然不觉,无视目瞪口呆的何方走到了老板面前:“不要那个大娃娃的话,我可以要一个钥匙圈再要一个贴画吗?”
老板怎么会不同意,连声说着“好好好”让蛟蛟自己选去了。蛟蛟选了个跟何方一样的吐着舌头的大狗熊贴在自己身上,然后把那个小黑猫的钥匙扣挑了出来转身递给了正踮脚张望的小朋友。
小朋友受宠若惊,又有点不好意思:“姐姐明明可以拿大娃娃的,谢谢姐姐,姐姐你人真的太好了,姐姐最美,姐姐小仙女。”一连串的彩虹屁之后又顿了顿,“这些钱给你吧,太好了,亚提米斯终于找到露娜了。”说着一手把钱递给蛟蛟,一手掏出一只白色小猫的钥匙链,几乎跟蛟蛟赢回来那个一样,额头上也带着个小月牙。
蛟蛟笑着拒绝了小朋友的钱,指了指自己头后面的马尾辫:“谢谢你帮我系头发,这个送你当谢礼。”
对于有了一个猫咪钥匙扣还执意想要另一个的这种做法,何方有点不理解,他半蹲下去看她手里的两个钥匙扣:“小不点儿,这俩猫长得一样啊,有一只还不行?非得要俩?”
小朋友对着何方可就没有那么客气了,非常得意地一扬下巴:“你懂什么,这是《美少女战士》里的猫咪啊,黑色的是露娜,白色的是亚提米斯,颜色不一样就不是同一个人了啊!”
回去的路上何方还在心里吐槽:现在的小孩子可真是不讨喜,哼。
但想到蛟蛟衣服上那个跟他一样的狗熊贴画,何方又忍不住嘴角上扬。
蛟蛟在何方前面走着,系得高高的马尾辨随着她的步子一晃一晃的,露出白皙的后颈和颈上的一弯粉色的新月。
何方的目光落到新月的印记上时突然愣了一下,在他记录的梦里那个白衣姑娘颈后的新月是…白色的?是跟他小指内侧的新月是相同的白色!
“颜色不一样就不是同一个人了啊!”那个小朋友的话又一次回荡在何方耳边,何方不禁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