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亦燎的父亲生前是缉毒警察,经常一年两年都不回家,他的母亲是位大学老师。
母亲很温柔,是个水一样的女人,哪怕父亲不回家,她也会把他的东西打理的一沉不染,也会抱着小余亦燎给他讲他们初识、恋爱一直到结婚的故事。
家里会有人送来一些没吃过的好东西,母亲永远都是留给父亲的,她会温声跟余亦燎说:“小燎,我们把这个留着给爸爸好不好?说不定他明天就回来了。”
对小余亦燎来说,那些故事就是他心中爱情的雏形。
余亦燎18岁那年父亲作为缉毒大队的队长,长达一年半的潜伏终于成功,一举歼灭当时国内最大的贩毒团伙。
但在家里的余亦燎和母亲等来的不是凯旋归来的父亲,而是先一步摸到家里来的贩毒团伙的余党。
最后在天台上,面对用枪指着母亲要挟释放贩毒团伙的罪犯,余亦燎的父亲在他们即将被直升机接走的时候选择毫不犹豫地开枪打中了母亲的腿。
被抢击中失去平衡加上罪犯对人质的放弃,母亲从楼顶跌落身亡。
而他父亲也在他20岁的那年举枪自杀。
有的人说他的父亲是大义,有人说他的父亲也很痛苦才会选择自杀。
但他只想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只想听妈妈给他讲一讲那些年轻时候的故事,只想父亲偶尔回来拎着一堆特产给他和妈妈一个拥抱。
余亦燎闭了闭眼睛,那些鲜红的血液充斥在脑海里,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和枪鸣,他所有的爱都终结在那一天里。
窗外偶尔会有蝉鸣,提醒着他那些都是往事,余亦燎从来没想过他会认真地把当年发生的事情讲给一个姑娘听。
他以为那些事情早就像是过期的水果,发霉然会溃烂在心底,却在讲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过了百年,有些事情也仍然记忆犹新。
他心里对爱的期盼,早在他父亲毫不犹豫地开枪打向母亲的时候就同母亲的生命一起枯萎了。
做鬼王的百年来,他从没有一刻真正地融入过人世,他看不懂爱,冷眼旁观时更加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嘴上说着相爱的两个人,在吵架时也会费尽心思把最恶毒的语言加在对方身上。
不明白为什么甜蜜地相依在一起的人,也还是会互相怀疑互相猜忌想方设法地想去窥探对方的秘密。
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走入了婚姻的殿堂,还会有人禁不住外面的诱惑最终万花渐欲迷人眼。
……
越是想要看清楚,就越是身陷当局者迷的泥潭。
唐哩十分庆幸外卖一直到超时了都没送来,这段时光完完整整地属于正在倾诉的余亦燎。
也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是在倾诉,他眼里如同南极冰川一样的冰冷褪去,皱着眉透露出一些不解和迷茫。
在这一刻,这个高大的淡漠的男人,他是脆弱的。
她心里一阵阵地疼,放在腿上的手紧了又紧,她怕自己开口惊扰了愿意袒露心声的余亦燎,但也怕自己不开口,余亦燎就这样孤寂地沉浸在迷茫和痛苦里。
“我在十几岁的时候,在墓地里遇到过一个人。”唐哩看着桌子上的木纹和灯光下细小的灰尘,柔柔地笑了一下,随后擡起头迎上余亦燎的目光,“他跟我说,逝者已去,活着的人总该坚强一点。”
“余亦燎,活着已经很艰难了,不要把自己困在回忆里了。”
唐哩的嘴角只有一个微小的弧度,那不是微笑,是柔和了面部线条的安慰的表情。
余亦燎怔了一下,面前笨拙的小姑娘,正试图用他以前说过的话安慰他。
她眼睛里潋滟着温柔的光,带着温度的注视着他,余亦燎突然就放松了下来,像是冷风里吹了一天的遍体生寒,终于泡进浴缸里那种被暖水包裹着的舒服。
那年在墓地里,他是看到了小姑娘眼里有不易察觉的轻生的欲望,才会开口对她安慰。
但这个姑娘比他要勇敢,她活成了无忧无虑的样子。
余亦燎扬起嘴角,在敲门声里对唐哩说:“谢谢。”
看着余亦燎起身去开门的身影,唐哩轻轻叹了口气,她特别不擅长安慰人,刚才说的话明明就没起到一点儿安慰的作用,还赚了人家一声谢谢。
送外卖的小哥站在门口解释了好几句,毕竟超时了十多分钟生怕被投诉,余亦燎礼貌地表达了没关系之后,小哥才舒了口气连连道谢地走了。
余亦燎把外卖放在桌子上时唐哩突然站了起来,拿起手机翻出计时器,冲着他扬了扬手机:“就一分钟,余亦燎,让我抱抱你。”说完就张开双臂拥了上去。
带着她身上常用的英国梨和小苍兰的香水味,还有蜂蜜牛奶浴留下的甜香,紧紧地抱住了余亦燎的腰,她的额头抵着余亦燎的胸膛,轻声说:“都过去了,余亦燎。”
余亦燎在她拥抱住自己的时候僵了一下,这是百年来唯一一个拥抱,小姑娘纤细的手臂紧紧地环着他,甚至擡起手在他的背上安抚地拍了两下。
在这个拥抱之前,余亦燎曾经想过,无论唐哩将来遇到谁,与谁共度余生都好,无论是谁,前提那个男人都是有血有肉的人类,而不是鬼。
他知道自己是个大麻烦,甚至他离开之后她生命里再也不会出现“余亦燎”这三个字。
但她拥抱他时的样子,就像是不计后果的飞蛾,扑扇着翅膀勇敢地冲向了熊熊燃烧的火焰。
让人想不顾一切地陪同她一起沉溺到眼前短暂的温柔和甜蜜里。
余亦燎皱眉,垂在两旁的手握拳又放开,最后缓缓地擡起来闭上眼睛拥住了她。
“哔哔哔——”
唐哩的计时器突然响了,一分钟的时间到了。
唐哩被余亦燎的胳膊紧箍在他怀里,他的心跳声宛如鼓点一般砸在她心上,她小声说:“一分钟…好像到了。”
“嗯。”余亦燎只是应了一声,并没有想要放开她的意思。
过了几秒他才说:“再抱一分钟,这一分钟,算是我抱你。”
“就一分钟,余亦燎,让我抱抱你。”
“再抱一分钟,这一分钟,算是我抱你。”
唐哩拆开外卖袋,把里面的一听可乐递给余亦燎,看了眼钉在外卖袋子上的单子:“可乐是送的么?给你喝吧。”
“嗯,送的。”余亦燎单手拿起可乐用食指叩开了拉环,可乐发出呲的一声,他把可乐放在唐哩那边,“你喝吧。”
“不用不用,你喝吧。”唐哩摆摆手。
只有一听可乐,每天扔垃圾都要丢好几个饮料瓶的小姑娘把它推给了自己。
这东西不贵,超市里9块9就能卖一小提,但这种,被珍视的感觉还是让他心里一暖。
余亦燎淡笑着在易拉罐上弹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叮”,他说:“你喝,我不喝可乐。”
“是吗?”
唐哩接过可乐扫了一眼他搬家那天带来的几颗种在红色易拉罐盒子里的小绿植,不喝可乐的人为什么要用可乐罐种植物?
“哦,对,你可以喝维生素水和酸奶!”唐哩哒哒哒地跑开,又抱着两个瓶子哒哒哒跑了回来,“我今天去超市了!维生素水和酸奶你喝哪个?都是给你买的,你们这个职业可太辛苦了,要好好补充营养呀!”
小姑娘一边嘟嘟囔囔地说着,一边把手里的酸奶和维生素水递了过来,余亦燎突然撑着头笑了起来。
唐哩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啊!快说,喝哪个?”
余亦燎依然在笑,甚至开始放声大笑。
“别笑了,喝哪个啊?”
“余亦燎!你笑什么呢到底!”
“那我都打开了?喂!我都打开了?”
“我辛辛苦苦从超市给你搬回来的呢!你到底喝不喝啊!”
……
回应她的是余亦燎越来越大的笑声,从客厅敞开的窗子里传出去,飘荡在夜里,不知道有没有惊扰到树上慵懒的蝉。
但那些笑声,在唐哩的心里久久缭绕。
那个有点悲伤又有些温暖的夜晚他们谁也没再提起,但唐哩在每天睡前都会想起,想起余亦燎眼里的冰冷褪去,迷茫而又不解地讲述着自己被爱抛弃的故事。
想起那天两分钟的短暂的拥抱,和他的心跳声。
想起被外卖小哥送迟了的有泡胀了的牛肉面。
也想起余亦燎开怀大笑时的耀眼的脸庞。
“嫁出去的女人泼出去的水呦,哪还记得我这个弟弟啊!唉!”唐然在电话里夸张地叹气。
唐哩戴着无线耳机边开车边听唐然抱怨:“这不是开车往你那儿走呢么!再叹气前面路口我掉头回去了啊?”
“别别别,姐!姐姐!我的亲爸爸!您快来吧我们几个真都想死你了,高滕说你重色轻友可不是一次两次了袄!”唐然在那边煽风点火,他最乐意看高滕被怼时这种一脸叛逆的拽逼被骂得无力还口的戏码。
“我倒是想重色,人家余队出差好几天了,去县城查案去了。”唐哩幽怨地说着,同时踩了刹车,把车子停在路口等着红灯。
“那你还在那个破出租房呆着干嘛,干脆回来住得了。”唐然叹气,“哎呦,想到我姐姐,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出租房里吃自己煎糊了的鸡蛋,我就想哭。”
“呸,我这几天也忙,一直在画稿子,昨天还熬了个通宵,可算弄完了,见面聊吧我再有10分钟到了。”唐哩顿了一下,“让高滕洗干净脖子等着我去收他的狗头!”
“好嘞!”唐然愉快地大笑着挂了电话。
唐哩摘掉耳机丢在一旁副驾上,用手指敲着键盘等待着红灯,余光看到路边有个老人推着个小车在卖花,意外的是,老人车上的花都是用红色的易拉罐养着的,而且他手里还拿着一听可乐咕嘟咕嘟地喝着。
又一个可乐爱好者,唐哩笑了笑,笑到一半突然停下,眉头慢慢蹙了起来。
余亦燎的那些小绿植都是用可乐罐养的,她问过是不是他自己种的,当时他说了是。
但余亦燎又从来都不喝可乐,那天的谦让也许是因为只有一罐可乐,可后来他们出去,唐哩买了一兜饮料让余亦燎先挑的时候,他一边打着电话一边从一堆可乐下面拿出了一瓶绿茶。
他也说过,他不喝可乐。
不喝可乐的人,用可乐罐种花?
唐哩蹙着眉想:余队,您可真是个矛盾的人儿。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