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的一切都让姜暮无比煎熬,无论是周围这些身份不明的人,还是今晚发生的事,亦或是现在靳朝带着温度的手,每一个纹路都烙在她的皮肤上,清晰到让她根本难以忽视。
姜暮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在漂浮,那种不真实感让她脚步虚软,却在这时那辆白色的车子开了过来,姜暮一眼认出是在沙土地上几度和他们并驾齐驱的男人。
当时靳朝故意带起一片尘土干扰对手视线,只有这个男人没有减速,甚至一度超出他们半个车位,只是当时在两辆车都不能停下来的情况下,他们多了个人,所以占了点优势。
剔着圆形寸头的男人走下车来,穿着贵气的貂皮上衣,双手抱着胸靠在车边对着靳朝说道:“有酒,你的领航员有价吗?”
说着眼神感兴趣地盯着姜暮,旁边有个男人插了句:“怎么?丰少现在改口了?也喜欢嫩的?”
梁彦丰没有答这人的话,只是对着姜暮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靳朝呵笑一声,直接回道:“不好意思,无价。”
梁彦丰挑着眉,几个跟他熟悉的人对着靳朝笑道:“有酒你注意点啊,丰少看中的女人没有哄不到手的。”
靳朝无所谓地回睨着他,语气里带着几丝不屑:“试试看啊。”
梁彦丰嘴边的笑意逐渐扩散,低头点燃一根烟,又慢悠悠地抬起头朝着姜暮吐出一个个爱心形状的烟圈,姜暮没有看过还有这种操作的人,顿时判定这人不正经,一脸严肃地盯着那个花花大少。
梁彦丰从来没见哪个姑娘会用一种考古的眼神瞧着他,那撩不动的小表情让他瞬时就笑出了声。
靳朝皱了下眉转过头平淡地扫向他,姜暮尴尬地收回视线对靳朝说:“好冷啊。”
周围光秃秃一片,夜里寒风四起,靳朝缓缓收回目光,眼神落在姜暮冻得通红的脸上,拉开夹克拉链眼里泛起饶有兴味的笑:“要抱抱吗?”
姜暮的瞳孔逐渐放大,浓郁的眸子微微颤着,可即使这样也根本无法分辨现在的靳朝到底在演戏还是跟她说真的,他眼里像有钩子,溢出一抹心神俱当的神采,让姜暮的胸腔也跟着微荡,相比而言,她的演技略显拙劣,根本不敢对他有任何触碰,只是把双手伸过去放进他的外套里,还不敢贴着他的腰,基本悬空着。
靳朝低眸浅笑,直接收紧外套将她圈进怀中,姜暮的身体猝不及防跌进他温热的胸口,被他的外套包裹着,暖和的温度和熟悉的安全感瞬间将她淹没。
第一天来铜岗看见靳朝站在路边上看着她的时候什么感受?也曾想过像这样和他来个久违的拥抱,可那时候她已经发现,现在的靳朝已经不是过去的哥哥了,他不再会主动捏她脸,冷的时候帮她捂手,没事抱着她转圈。
这一个拥抱迟了整整五个多月,姜暮的手渐渐抬了起来穿过他的腰紧紧环住他,眼圈发酸。
靳朝对着旁边人说道:“我对象怕冷,先带她回去了。”
其他人说着是挺冷的,都散吧,姜暮的神情僵住,她不知道靳朝把她拽过来是不是只为了找个借口离开?
她从他怀中抬起头看他,靳朝垂眸,难辨真假的柔情捏碎在眼眸中对她笑道:“没抱够回家慢慢抱。”
旁边的男人说道:“行了,你们赶紧回去办事吧。”
靳朝抬起头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表情和那人笑骂了一句,姜暮松了手仓皇失措地转过身去,靳朝搂着她的肩带着她往车子那走,可是一离开人群靳朝就松开了她,大家都陆续上了车,一转眼的功夫所有车子都开走了,靳朝的手机还在姜暮口袋,一上车手机就震了下,她将手机拿出来看见刚才那个群解散了。
姜暮把手机还给靳朝,余光看去,他脸上哪里还有那些柔情和风流气,早已恢复往日的平淡和冷漠。
所有人都被他那副样子骗了,只有她明知道是假的,某一刻还是沉溺在他滚烫的眼眸中,姜暮把目光移向窗外,整个人异常沉默。
靳朝不时瞧上她一眼,姜暮的表情很紧绷,双手死死握着安全带,明明车速开得不快,可她还是很僵硬的样子,满脸愁容。
大约开了十多分钟,靳朝将车子拐上一个荒郊野岭的小山坡,一直开到了山坡尽头才缓缓停了下来。
前方是看不到底断崖,头顶是漫天的星空,四周没有一点光亮,在姜暮从小长到大的城市似乎很难找到这么一处安静得仿若真空的地方。
靳朝打开门下了车,从车后绕到她的车门边,车子没有熄火,暖气还在开着,靳朝敲了敲车窗,姜暮把窗户落了下来,他的身体替她挡去了窗外的冷风,点燃了一根烟,深吸一口抬起头将烟雾吹散消融在夜空中,对她说:“打开信封看看吧。”
姜暮把一直攥在手中的信封撕开,里面是一张张百元钞票,她垂着眸,紧紧捏着那叠钱。
靳朝叼着烟望着苍茫的黑夜:“这就是你想知道的。”
姜暮的身体涌现出寒意:“为了钱。”
“不然呢?还能为了什么。”
姜暮后怕道:“刚才那个人撞了车。”
“死不了。”靳朝的语气冷淡甚至稀松平常。
姜暮抬起眸难以置信地看向他的背影:“什么叫死不了?是我让你绕一圈拐进二道的,我想你甩开他,没想让他撞车,万一他有什么事会查到我们头上来的。”
靳朝将烟拿到手上,半垂着眸:“全国每天那么多车祸,都怪附近的车?”
“可是,你们这是,这是非法飙车啊,万一有人报警怎么办?”
“能怎么办,谁知道我们在场?”
“其他那些人——”
靳朝嗤笑了一声:“顺便把自己供出去?”
“如果有路人看见呢?”
“我不认识那群人,这条路还能不给我走了?”
“群里那个定位,群……”
群解散了,全员禁言,没有留下任何聊天记录,交易是现金,无法追查,附近是未开发的地段,连监控都没有。
姜暮突然感觉一股凉意从脚蔓延至胸口,她将信封狠狠甩在座位上,拉开车门下了车一把狠狠甩上门盯着他:“即使做得再隐蔽又怎么样?万一出了事呢?为了钱难道还要把命搭进去了?今天是他,明天是你呢?钱就那么重要吗?为什么要过着这种命悬剑上的生活?”
靳朝的眉骨投下一片阴影让他的眼窝深邃得像无法探索的星海,他的声音仿若从山谷里传来,带着浑厚的压抑重复低喃着:“命悬剑上的生活。”
他的唇边突然划过一丝讽刺的笑意:“那你觉得我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
冷风吹起姜暮的短发,她转身走向崖边,看着无际的黑暗,回答他:“不知道,起码不是这样的,不能安安稳稳吗?”
“既然不知道,那我来告诉你。”靳朝将烟扔在泥土地里,厚厚的鞋底碾了上去,直至将烟头彻底踩入地底再也挣扎不上来。
“我和靳强刚来铜岗没地方住,租了个地下室,没有窗户没有光,白天当晚上,只要下大雨屋子能淹到腿,作业书包床垫全泡在水里,还有老鼠尸体漂在水上,只能把桌子拼一拼睡觉,第二天再把积水一盆一盆往外泼。
他听人说可以介绍他去做土石方,要交介绍费,把身上的钱都交了出去,那个人电话直接成了空号,我们连地下室都没得住。
睡过天桥,睡过马路,睡过澡堂子,你跟我说钱不重要?
后来他终于找了个靠谱的工作,碰上赵美娟,他离过婚,赵美娟是头婚,他没有房还拖着我,好不容易凑足了首付,一点工资每个月付完房贷根本没有多余的钱,学校一要交钱我就得在他们房门口拿着缴费单为了两三百块难以启齿,你说钱不重要?
二十年的房贷,无止尽的医药费你以为靳强一个人能抗得住,他最难的时候没有丢掉我,你觉得我应该对你爸拍拍屁股走人吗?”
北方的天际挂着一颗最亮的星,无数漆黑的夜里那颗星星指引着姜暮,她顺着它的光亮一点点摸索到今天,她以为,以为爸爸和靳朝离开她以后,她的生活从此四分五裂,在她羡慕其他孩子有爸爸,为了自己的情感需求伤春悲秋时,大地的另一头靳朝却在为了生存苦苦挣扎,甚至连最基本的温饱都解决不了。
姜暮再抬起头时,那颗星星依然挂在北边,只是它的光变得刺眼,像冰锥扎进她的心脏,让她泪眼模糊。
她转过身对他说:“我妈知道吗?知道爸过来被骗的事吗?知道你们没地方住的事吗?”
黑暗的光影勾勒出靳朝的侧脸,他低着头,在姜暮提起姜迎寒时,他眼里的神色到底还是波动了一下,只是最终归于一片死寂,淡淡道:“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他们离婚了。”
姜暮几步走到靳朝面前,噙泪望着他:“即使是这样也不至于,不至于要去干那些铤而走险的事。”
靳朝撩起眼皮,表情淡漠嘲弄地说:“对我来说只要能弄到钱就至于,命悬剑上的生活又怎样?命都没了还怕悬在剑上?我不想让你看到这些事,对,你说的没错,你来这里不过就是上一年学的,本来就不应该掺合进来,现在知道怕了?”
姜暮踮起脚死死抓住他的前襟吼道:“你非要这样吗?光明大道不走,偏偏一条道走到黑?”
靳朝只是低垂着眼眸,对她说:“松手。”
“不松,我为什么要松?”
靳朝的外套被她死死攥着皱在一起,他的耐心已经耗尽,最后一次警告道:“松手。”
姜暮睖着双眼拽得更紧:“你看我会不会松?你以为没人能管得了你了吗?”
靳朝下巴微抬,削薄的唇抿出一道邪性的冷厉,直接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提离地面回身压在车门上,逼近道:“你想管是吧?以什么身份管?你还以为自己姓靳?你连姓都改了,你忘了自己姓什么我提醒你,姜暮。”
她在他面前太小只,整个人被他锢在车门上脆弱却又固执地望着他,靳朝身上那强悍却森冷的气息覆盖而来,无孔不入地钻进姜暮的心脏,她气得连身体都在发抖。
他没有喊过她的名字,来到铜岗后他从来没有一次连名带姓叫过她,就连靳强也没有,他们都是在意的吧,一个小小的姓让他们的关系,让他们的生活从此天南地北。
她的声音哽咽着问他:“所以…这就是你不回来看我的原因?你怪我们?怪妈让爸净身出户,你恨她对吧?”
靳朝握着姜暮肩膀的手几不可察地晃了下,渐渐耷下眼皮嘴边挂着不屑的弧度将苦涩咽进身体里,拉开车门,把姜暮重新塞进车内,再关上门。
姜暮坐在车子里面,靳朝站在车外一根接一根抽着烟,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吵架,事实上他们的儿时,吵架几乎充斥着每一周的日常,为了玩具能吵,为了吃饭能吵,为了玩能吵,甚至为了一根粉笔都能吵,可每次都是靳朝退让,他可以把玩具让给她,可以把好吃的鱼籽和鸡胗让给她,可以迁就她陪她玩那些在他看来幼稚无聊的游戏。
可是有一件事他不会退让,每周六下午去模型店,即使姜暮对着他哭闹,即使靳强和姜迎寒都不准他去,他也会梗着脖子独自站在门口僵持到他们拿他没有办法。
姜暮清楚他可以对所有事情做出让步,可他真正想做的事,没有人能拦得住,从小就是这样,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愈发焦虑,她怕他在向一条万劫不复的道路走去,她怕他的未来会重蹈覆辙,她怕她走了以后他会更加无所顾忌。
不知道过了多久,靳朝接了个电话,随后灭了手中的烟敲了下车窗问她:“靳强打电话来了,回去吧?”
“不回。”姜暮没有看他,没有落窗,只有这两个字。
靳朝绕回驾驶座关上车门,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侧过身子睨着她,她一生起气来,脸总是嘟嘟的,跟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靳朝的语气缓了几分:“怎么样才能回去?”
“你先答应我。”
靳朝身边情史最丰富的就是金疯子,虽然谈了很多对象,但是一般不出三个月就被甩了,常年在被甩和失恋的路上狂奔。
一失恋就喊兄弟出来喝酒,喝到后面大家也习以为常了,颇有种他为了喝顿酒才去体验恋爱的感觉。
金疯子最常说的就是:“女人吧,一委屈起来总感觉自己做了什么特对不起她的事。”
虽然靳朝从没有过这种烦恼,但此时看着姜暮嘟着脸的模样,他也莫名其妙有了这种感觉。
靳朝无声轻笑着,手指敲打着方向盘,眼里已经重新挂上松散的神色:“你要我答应你什么?”
姜暮不知道他怎么还能笑出来的,没好气地说:“答应我干正经事,别瞎混了,你不答应今晚就都别回去了。”
靳朝绷着下巴目光很静,墨瞳淡淡地看了她一会,然后放下靠背直接躺了下去。
姜暮坐直身子急道:“你……”
靳朝双手交叉在脑后,一副随遇而安的模样:“那就不走吧。”
姜暮气得快要爆炸了,靳朝还干脆闭起了眼,要是小时候她早跨到他身上跟他干一架了,现在又打不过他,又不敢跨他身上去,只能也把椅背一放,重重地“哼”了一声,翻过身去。
靳朝听着她故意闹出的声响,眯起眼朝她看去,她拿背对着他,缩成一团。
靳朝脑子里的事太多,被姜暮今晚一搅,得好好顺一顺,所以他闭着眼但并没有睡着。
倒是姜暮,躺下去后没一会呼吸就均匀了,靳朝坐起身盯她看了看,她微卷的睫毛乖巧地顺着,睡着了还微微皱着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抬起拇指轻轻抚了下她的眉心,姜暮翻了个身,柔润的脸笼在月色下像镀了层温柔的纱拂过他的心口。
他无根无源,从南到北,这是唯一一个会始终牵挂他的人啊!
无论夜有多黑,路有多长,在这一晚,靳朝心里常年阴寒的角落因为眼前的人透进了光。
作者有话要说:留评抢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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