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卡投资的纺织厂越办越大了,由于资金雄厚,机器先进,他的产品挤进了市场,而且销路不错。其他纺织厂不太满意,因为奥斯卡本就是做海上投机买卖的,他的路子要比普通商人多得多。很多供销商来拜访他,不过大多数时候都会吃子爵大人的闭门羹。
可是这天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他是我之前的雇主,加百列先生。
听到这位先生的名字后,奥斯卡先是皱了皱眉,然后直接拒绝了会面。
他吩咐男仆说:“就说我出门了。”
这种明显的借口,自然谁都不会相信。如果是平时,奥斯卡并不介意会见陌生的供销商,直接拒绝见到加百列,显然子爵大人对这位先生的印象不太好。
可惜加百列先生对贵族们的人情世故有些缺乏,第一天等不到,他第二天来,第二天等不到,他就天天来,真是烦不胜烦。
奥斯卡讨厌加百利先生的原因有很多。
并非因为他是商人,奥斯卡有很多商人朋友,不同于那些瞧不起商人的贵族,奥斯卡认为商人阶层比腐朽的贵族要鲜活很多,很多人非常精明,精明到让人尊敬。
但加百列显然不在这个行列,奥斯卡刚把我带回庄园时,就当着我的面抱怨过他。
“这个棉花纺织商为富不仁,听说这几年里,他纺织厂里死去的女人孩子超过五十人,繁重的工作简直能把一个健康的成年人压榨死。”
我对奥斯卡如此生气感到不可思议。
毕竟大多数工厂都是这样,无论是采矿场,钢铁厂,纺织厂,有哪个工厂不是压榨工人度日呢?所有人都默默地接受着这种压榨,毕竟如果你不肯工作,别人也不会强迫你,很快就有新人来替代你,这个社会上有无数找不到工作,吃不上饭的人,所以能有一份工作就该感谢上帝了,谁还能谴责工厂主的吝啬呢?
但奥斯卡显然看不起他。
“那家伙随手就能拿出几千镑买些毫无品味的画作,可他工厂里却每年压榨死那么多人,不但如此,死去或受伤的工人去找他的时候,他非但什么补偿都没有,还命人驱赶,甚至辱骂嘲笑那些可怜的人。难道富有就可以高高在上了吗?难道富有就可以毫无怜悯了吗?对别人冷酷的人,终将也会遭受命运冷酷的对待。”奥斯卡说:“我知道他的工厂出了资金问题,但是我不会见他。”
然后他又瞪了我一眼说:“你当时从我身边离开,难道就是为了去那种地方找死吗?没有染上肺结核跟热病算你走运,那种工厂待久了,工人甚至都活不过三十岁,年纪轻轻就会死于咳疾。”
我其实并没有在工厂待太久,工作没几天就被加百列先生带走当了他的管家,但奥斯卡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既然您不喜欢他打搅,那么我去请他离开。”
我走到庄园外,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加百列先生。
他看上去非常体面,与过去相比,他在穿戴和礼仪上明显进步了不少。
“欧文,是你?”他惊喜的说:“子爵大人在吗?他方便见我吗?”
“很抱歉先生,子爵大人不方便会客。”我对他说:“他近期很忙,恐怕一直找不到时间。”
“喔,是这样啊。”他失落的说。
即使是加百列先生也能明白这话的意思,奥斯卡子爵根本不想见他。
“这是为什么?过去子爵大人明明跟我很谈得来,欧文你知道原因吗?”他焦急的问我。
奥斯卡可从没跟他很谈得来……他跟加百利相处时的那种敷衍太明显了,简直是强忍着不适跟他说话。
加百列却捂着脑袋坐在了大门外的草地上。
过了一会儿,他居然哀哀的哭了起来。
“我要完了,我该怎么办?”他哭着说。
“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还记得莉莉那个贱女人吗?”他说。
我当然记得,就是那个高级妓女,加百列先生曾经迷她迷的要死。
“她骗了我,她说帮我联系了一位贵族老爷做买卖,结果他们是骗子,骗了我的钱就消失了,我全部的资金都没了,工厂都要倒闭了。”他红着眼睛说。
我没想到精明如加百列先生也能被骗,果然陷入爱情的男人都是盲目的。
“没有人能帮我了……”最后,他坐上马车离开了。
我回去书房后,奥斯卡问我:“他离开了?”
“是的,他很失望。”我说。
不久后,加百列的工厂被别人收购了,后来有人说,看到他在其他纺织厂当工人……
这只是个小插曲,可没想到有一天我服侍奥斯卡洗澡的时候,他忽然问我:“你做加百列先生的贴身男仆时,也是这样服侍他穿衣洗澡的吗?”
“当然,您以为贴身男仆是做什么的。”我说。
他转头瞪着我看了半天,赌气道:“你在他身边一定过得很愉快,当时我求你,你都不跟我回来。”
他还是对我离开他一事有心结,想起来就不高兴,连莫须有的事都拿出来发顿脾气。
“是啊,不仅过的很愉快,我还跟他睡一张床,洗一个澡盆呢,离开他真是舍不得。”我故意说。
他愤愤地哼了一声说:“那你走吧,你的加百列先生正落魄呢,需要你陪在身边。”
“那我走了,您可怎么办呢?”我笑着说。
“我用不着你,你个狠心无情的家伙,就知道故意气我,抠我的心。”他转过脸不肯看我。
我凑上去搂他也被他推开。
“我可舍不得您,这世上除了奥斯卡大人,谁还能对我这么好呢?”我亲亲他说:“就算你把我赶出去,我也在庄园外搭个棚子,天天遥望你。”
其实子爵大人也挺好哄,说两句甜言蜜语,马上就又高兴了。当然他还是冷着脸,不肯露出笑容,如果你忽略他努力抑制的上扬嘴角的话。
“你才不信你。”他依然别扭的说。
“那你怎么才肯信我?”
“怎么都不会信……”
我吻住了他,然后脱下衣服,迈入浴缸,逼着别扭的子爵大人红着脸,气喘吁吁的说自己相信了。
然后,他紧紧的抱着我,像真的恐惧我们会分离一样。
可过了一会儿,他又傻兮兮的问我:“你没有跟他睡一张床,洗一个澡盆对吗?”
奥斯卡大人已经正经到不能跟他开这种玩笑的地步了。
我头疼的问他:“如果我说是真的,你相信吗?”
他撇过脸,一副很心酸的样子,嘟囔道:“你若说是真的,我就相信,可你明知道这样说我会难过,干嘛还要故意说了让我难受。”
哎,这可怜劲,我的愧疚心都升起来了。
“我错了,我不该跟你开这种玩笑。”我说。
“我爱你,欧文。”他却抓着我说:“你明白吗?我真的很爱你,即使是玩笑也让我痛苦。”
我的心揪了一下,握着他的手,认真的说:“我也爱你,所以我不会再跟你开这种玩笑。”
“我才不会让你走,你要一直留在我身边。”他靠在我肩头,默默的说:“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哪怕死亡也不能把我们分开,我的心永远在你身边。”
几天后,下了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奥斯卡乘马车去王都参见宴会了,这一次我没有跟随,因为管家先生把很多庄园的事务交给我处理,他年纪已经很大了,几次提起要让我接替他的职务。
我吩咐仆人们升起炉火,准备好馨香的食物,在子爵大人的马车回归前,一起站在大门口等候他的到来。
马车徐徐驶入庄园,车轮在铺满雪的土地上留下两排清晰的印痕。
马车停在城堡前,仆人打开车门,身穿黑色披风的子爵大人走下马车。
也许是因为在寒冷的冬季还要外出,这使他不太高兴,但是当他抬头看到我时,冷硬的脸上却露出了柔软的笑容。
他在门口问我:“今天可真冷啊,厨房准备了什么吃的?”
“是您最喜欢的,大人,快进去吧。”我向他欠身说。
“没有必要让一大堆人站在这里等我,外面多冷啊。”他一边往里走,一边说。
我看着他脱下斗篷的样子,忽然想起了几年前他第一次踏入莫蒙庄园时的情景,当时我站在远处遥望他,他也是这样,披着厚厚的黑斗篷,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我从王都带回来几本新书,是出版自法国的译本……”他兴致勃勃的谈论着一种新的学说。
我跟在他身边,缓缓的行走着。
也许还是有什么改变了吧,那个曾经不苟言笑的严肃男人,他现在是不是快乐了许多呢?
不需要去询问答案,因为答案就在我心中。
我也是背负着仇恨来到这个世界的,曾经压抑和苦闷包围着我。
而现在我解脱了出来,生命中的每一分钟都是温暖而幸福的。
我望着身边的奥斯卡,心想,这一切都是他带给我的,有他在的地方,就有我快乐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