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餐后,主人们去花房喝茶了。
花房的装潢十分豪华,墙壁上镶的壁布是淡紫色点缀丝绒小黄花的新布料。
座椅大小不同,形状各异,随意摆放。有长椅,小巧的扶手椅,圆墩和小圆凳,一架黑色外壳的钢琴摆在窗口处,还有高大的书架。客人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女人们摇着扇子低声交谈,男人们高谈阔论,大声抱怨政治,满腹牢骚。
管家对我点点头,我随他离开小客厅,里面的工作已经不需要太多人了。
“今晚你做的很好。”管家满意的说。
“您过奖了。”我说。
“克劳迪摔断了腿,这期间你就代替他吧,如果做得好,我就告诉主人提升你做高级男仆,好好努力。”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略有些吃惊,这倒是没想到。
管家边走边抱怨:“我还得再找一个下级男仆来代替你的位置,乡下地方找不到好的男仆,还要重新训练。”
我跟随他走在空旷的走廊里。
“你觉得那位男爵大人怎么样?”他忽然开口询问我。
我望着老管家,他布满皱纹的脸略显尴尬:“不,我不是谈论主人。只是……你知道的,我只是好奇你们的看法,毕竟,那位大人可能会成为莫蒙庄园新的主人。”
“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我也说不清楚……可是您早就认识他了吧?”我说。
“这倒没有。”管家说:“虽然我们家族世代都为布鲁斯家族服务,可是奥斯卡小少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知道他已故的父亲和我们子爵大人关系不好。如果他答应娶一位小姐为妻就没有任何问题了,我只是担心他不肯。”
“您不必太过担心,那位大人一看就是体面的绅士,他会体谅子爵大人的难处,不会有问题的。”我说。
“但愿吧,今晚我们的谈话不要告诉别人。”管家说。
“是,先生。”我弯腰向他鞠躬。
“早点休息吧,明天就知道结果了。”管家说。
……
第二天,服侍主人们用过早餐后,安妮悄悄告诉我:“夫人的贴身女仆伊芙跟我说,那位男爵大人直接拒绝了娶一位小姐为妻的建议,还说明天就离开庄园,夫人大发雷霆。”
我沉默了一会儿,继续低头工作。主人们用过早餐后,我静静的坐在仆人的休息室里,等待那件事情发生。
壁炉烧的很旺,火星劈啪作响。
两个女仆一边绣花,一边在低声讨论着什么。
玻璃窗上生出厚厚的冰花,外面的天气很阴霾,似乎马上就要下一场大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女管家赛琳娜匆匆走进来,吩咐两个女仆:“快!去准备火盆!”
我立即站起来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吗?”
女管家脸色苍白,纠结的望着我,似乎想说什么却有所顾忌。我走去悄声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看上去可真糟糕。”
见两个女仆已经离开了房间,女管家这才慌慌张张的对我说:“大事不好了!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了,您慢慢说,别紧张!”
“我怎么能不紧张!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带来了那种脏病!他会害死我们的,天哪!”
“您是说昨天刚来的那位男爵吗?”
“除了他还有谁,今天早上他没有起床,说是病了,浑身发热。医生来看过,说是有些发烧。可还没到中午,他的脸上就起了许多红疙瘩,一个一个的,真是太恶心了,多么可怕啊!居然是天花!”
“医生又来看过了吗?他说是天花?”
“医生听说可能是天花,根本不肯再过来,主人和客人们听说了,都躲在房间里不敢出门。主人吩咐我,把他昨天用过碰过的一切东西全都烧掉扔掉埋掉。”
“事情还不确定,您不要自乱阵脚。”我说。
“什么不确定,他随身的两个仆人中,已经有一个也病倒了,浑身发热,症状一样。如果不是天花,那会是什么!”赛琳娜焦急的来回踱步:“主人为了颜面,还要我找人照顾他,真是可怕,应该直接把他送走才对。”
“现在是谁照顾他?”
“没人愿意去,连他那个健康的贴身仆人都不肯,说要辞职。”
“我去。”
“你说什么?”
“我说,我去照顾他。”
“你疯了吗!那可能是天花,传染上会死人的!有其他下级男仆呢,哪里用得着你,让西蒙去就行了。”这一世赛琳娜跟我的关系很不错,跟前世完全相反,居然要让西蒙代替我。
“没关系,我不会有事的,那应该不是天花。”
我最终说服了赛琳娜。
拖着托盘,我一个人走进了男爵的房间。
房间里的光线很弱,他们用厚重的深红色窗帘遮住了窗户。
宽大的床上,深蓝色的被褥下,一个男人正静静的躺着。他脸色通红,呼吸急促,脸上有许多红色的疹子,他睡得似乎很不安稳。
我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托盘里有冰冷的清水。
摸摸他的头,滚烫滚烫。我的动作弄醒了他,他看了我一会儿,皱着眉头问:“你是谁?为什么在我房间里?我的仆人呢?”
他的声音沙哑而无力,看上去说这几句话使他疲惫。
“大人,您的贴身仆从生病了,这期间我来照顾您。”一手放在身前,一手放在身后,我弯腰行了个礼。
房间里十分安静,壁炉里的柴火早就不再燃烧了,屋子里有些冷。
他粗粗的喘了几口气,似乎是打了个哆嗦,颤抖着说:“我觉得很冷。”
“我现在就生火。”我走到壁炉旁,再次点燃壁炉。这活我不太熟练,所以弄得屋子里乌烟瘴气。等我再次走回床边时,他已经又睡着了。
我拿出一块棉布,用冷水将它打湿,折叠整齐,然后轻轻盖在男爵的额头上。
床边有一个坐墩,我坐下来,尽量不弄出响声。
壁炉已经渐渐烧热了,房间里暖和起来。
这个下午,我就坐在他的身边,给他替换额头上的帕子。快黄昏的时候,屋子里阴暗下来,壁炉里火焰的光芒照在他脸庞上,我看着看着,有些出神。
床上的男人醒了,他挣扎着坐起来,可随即就剧烈的呕吐了起来。他根本没吃任何食物,胃里空空的,这时候也只是呕吐出很多酸水而已。床单上,内衣上,已经全是呕吐物了。
我扶着他换下了弄脏的衣服,然后找出新的床单铺上。
吐出来后,他看上去好多了,坐在椅子上问我:“我这是得了什么病?怎么没有医生来看我?”
“外面下了大雪,马车难以成行。”我骗他说。
“我脸上长了什么东西?”他迷迷糊糊的坐在扶手椅中,正对面是一面镜子,对着镜子他摸了摸脸。
忽然,他睁大了眼睛,喘着粗气,大声质问我:“告诉我,这是什么!我得了什么病!我的仆人呢!医生呢!叫医生来!叫医生来!”
他瞪大的眼睛中全是血丝,这让人感到恐惧。
“没什么的,大人,您不要惊慌。”
他却掀开自己的衣物,看向前胸,上面同样长出了许多红色的疹子,他不敢置信,嘴唇微微颤抖:“这是什么?天花吗?”
“不是的,大人。”
“不是!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去叫医生啊!叫医生来!”他大叫道,接着却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我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待他平复后说:“医生会来的,等到外面天气变好之后。”
“天气变好?你胡说,他们不会来了,他们要让我自生自灭。我会死吗?我会死吗?”他拉着我的手,脸色苍白,显得十分惊慌。
“不会的大人,我会照顾您,您不会有事的。”
他无力的靠在扶手椅里,然后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忽然问我:“你叫什么?”
“欧文,欧文·埃里克。”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