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茶离开的时候太匆忙了,后来她觉得自己走得狼狈,像是在逃离这场本不应该存在的情感,以至于都没有好好和陆勋道个别。
不管怎么样陆勋教会了她游泳,在他严厉的方式中给了她最大的耐心,他不仅让她掌握了这项技能,更为重要的是,他推了她一把,教会她克服心里的恐惧,让她爬上了岸。
阮茶是感激他的,这份感激承载了她二十几年的心魔,但是临别前却没有机会好好说出口,甚至连顿饭都没机会请,阮茶心里是有愧的。
第二天的时候她选了一款泳帽当作礼物送去了健身房,她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只是将泳帽放在前台,包装上写了四个字“转交陆勋”。
之后她就没有再联系过他了,她甚至不知道那顶泳帽最后有没有到陆勋手上,但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只是默默地做完这件事,为这段时间的课程画下了句号。
陆勋的朋友圈动态一直没有更新过,好像就这样彻底消失了。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阮茶没再去过健身房,无数次从门口路过阮茶都会擡头盯着二楼平台瞧上一眼,但又会下意识避开那里。
入冬后游泳的人越来越少,她的工作也逐渐忙碌起来,那段学习游泳的经历便成为了她漫漫人生长河中的一个插曲,可偏偏是这短暂的插曲时常让她在某个特定的时刻想起。
她依然记得陆勋的眉眼,炯亮、坚毅,亦如晨起的朝阳,是那样的特别,可她再也没有遇见过能像他那样直击人内心的男人,纵使她的工作越来越顺利,薪资也比刚毕业那会高不少,但始终单着,寻寻觅觅,遇不上合适的人。
过了25岁后,阮茶就感觉自己被上了一根发条,即使自己不急,周围的人也会开始催促,就连一向不怎么念她的阮妈也开始通过各种关系拉她去相亲。
阮茶在老妈的苦口婆心下也陆陆续续见过两三个,每次见完面就没有下文了。
阮妈终于看不下去了,问她到底要找什么样的?
阮茶几乎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身高185左右,五官端庄,精神饱满,身材……”
“我看你偶像剧看多了,多大的人了尽想些不切实际的,真有这样的人,凭什么轮到你?”
阮妈打断了她的话,阮茶干笑了下没再接话,她其实很想说还真有这样的人,她就遇见过,只不过给老妈说对了,轮不到她。
冬去春来,天气稍暖和些的时候,阮茶去速博办了□□。身卡,却一直拖到快入夏才有时间去游泳。
这是她结课后第一次回到泳馆,再次换上泳衣踏入泳池的那一刻,一切都是那么似曾相识,她还是会下意识寻找教练的身影,仿佛他依然在这里,准时准点地出现在她眼前,熟悉的环境和泳馆特有的味道,这一切都让她紧张起来。
时隔将近一年的时间,重新下水她还是会害怕,没有陆勋在身旁,她仿佛失去了依靠,甚至一开始都没敢独自去深水区。
游泳私教流动性大,之前很多脸熟的教练都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批没见过的生面孔,就连和她加过微信的孙教练也回去当小学体育老师了,唯独丁教练依然坚守在这里,他似乎还记得阮茶,一看见她就和她打了声招呼:“你好久没来了啊?”
阮茶也很诧异:“你还记得我?”
丁教练对她笑了笑,他正在浅水区教一个9岁的小男孩,见阮茶独自站在池边,特地走过来问了句:“要带吗?”
阮茶撇了眼他面前正在练习漂浮的男孩,没好意思麻烦他,说了声:“谢谢,你先忙。”
等丁教练课程结束再回头去找阮茶时,发现她已经跑去深水区游起来了。
自那以后阮茶每周都会去游两三次,偶尔碰上丁教练会互相打声招呼,她的水感也一点点重新找了回来,甚至在有些不太会游的会员眼里,她还算比较厉害的。
暑假的时候,她又见到了小雨婷,被妈妈送来跟着丁教练继续学习自由泳,不过一年没见,小姑娘身高长了一大截,练习打腿格外认真。
有时候阮茶在这里游,丁教练带着小雨婷在旁边的浅水区练习,这样的场景恍惚得让阮茶感觉时光回到了去年,只是她的身边没了陆勋。
有次课程中途休息,丁教练转头问了阮茶一句:“你是不是还有几节课啊?”
阮茶点了点头,她记得当初20节课没有全用完,最后应该还剩下几节课,陆勋走后她也没来过了。
丁教练问道:“要不要学个自由泳?”
阮茶愣了一瞬,才转头对他笑道:“再说吧。”
她不是不想继续学,只是没想过再跟着其他教练了,可她的教练不会再回来了。
有次晚上,她游得比较迟,一个大姐问她是怎么学会游泳的,阮茶如实告诉她是在这里找的私教。
大姐感兴趣地问道:“哪个教练啊?我也找他报课。”
“他不在这里了。”阮茶告诉她。
丁教练正在旁边带一个成人的课程,闻言插了一句:“她的教练不带学员,你要想学可以到办公室了解下。”
阮茶想起从前跟着陆勋学游泳的时候,除了晓颖是熟人拜托他带了两节课,的确没有见过他带其他学员,那时候她好心介绍业务给他,还被他拒绝了。
阮茶游了两趟停在丁教练不远处,见他的学员去洗手间了,便抽空问道:“为什么陆教练不带其他学员?”
丁教练靠在池边反问她:“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
丁教练被她的反应弄懵了:“你不是认识老陶吗?不然陆哥怎么肯教你的?”
阮茶有些愕然:“你说的是你们游泳部的陶主管吗?我不认识他。”
丁教练顿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到底是什么人乱传的话,我还以为你是老陶家亲戚才请得动陆哥呢。”
阮茶越听越迷糊,试探地问道:“陆教练他……”
“他不是这里的教练,当然不带学员了。”
水流从阮茶的周身波荡着,她的心情也跟着起起伏伏,秀气的眉峰渐渐拧起,阮茶回忆起一年前来这里报课的场景,那时看见陆勋游泳很厉害,对他萌生崇拜,一心想跟着他学,在陶主管的办公室里点名要他教,以为他的学员满了,陶主管才会那么为难,却不知道他根本就不是游泳教练。
阮茶一双眼睛逐渐睁大,有些不敢置信地问:“你说什么?陆勋不是教练?他不是…天天在这里吗?而且对这里很熟啊。”
“当然熟了,他是速博股东。”丁教练回。
阮茶依然站在水里,却感觉平静的水面荡起了阵阵波涛涌进她的心底,掀起巨浪,她无法相信自己居然荒唐地拉着一个健身房的股东让他教自己游泳,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
丁教练见她懵圈的模样,搭了句:“我以为你知道呢。”
阮茶喃喃自语:“我不知道,我怎么能想到一个股东能教我游泳?”
她质疑的表情引得丁教练发笑,调侃道:“陆哥虽然不是专业教练,教你游泳还是绰绰有余的,他曾经是名海军正营职军官,18岁就在海里飘了。”
这些信息猛然落在阮茶面前,让她一时间无法消化,陆勋专注的神情、冷毅的眉眼、坚定的眼神,还有他身上那些来路不明的疤痕,一幕幕,一帧帧呈现在她的记忆中,曾经她试图给他安上各种背景似乎都无法和他的气质相匹配,而这一刻,一个身份跃然而出。
“海军……”她情不自禁叹道,有意外,有震撼,更多的是一种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肃然起敬。
丁教练见她震惊的模样,打趣道:“是不是觉得挺自豪的?被个海军军官教会了游泳?”
阮茶的确被一种受宠若惊的情绪围绕着,她并不是陶主管的亲戚,她只是歪打正着在那个夏日炎炎里遇见了陆勋,并执意要上他的课。
她甚至至今都不明白陆勋最后为什么会同意带她,是考虑到健身房的经营?是不让陶主管为难?还是帮其他教练分担她这个大麻烦?亦或是他们之间那浅薄的缘分。
她不得而知,更遗憾的是她可能这辈子也不会知道了。
丁教练的学员回来后他便继续上课了,直到他的课程结束上岸后,阮茶才追上了他问道:“你说陆教练之前是军人,怎么会投资健身房?”
丁教练停下步子跟她闲聊了几句:“听说是伤病退役的,你没发现他听力有问题吗?”
这句话仿若一枚炸弹丢进阮茶的脑中,让她的脑袋嗡嗡作响,她当即想起了陆勋那个造型奇特的耳机,即便在水中教学他也时常戴着,她曾经还问过他这个耳机的牌子,陆勋用沉默代替了回答,如今想起来懊恼的情绪让阮茶的心脏瞬间拧了起来,声音都有些扭曲地问道:“他那个耳机是…助听器吗?”
当看见丁教练点头的时候,阮茶懊悔地捂住了嘴:“我真的没发现,他不是什么时候都戴着的,有时候没戴耳机也能正常沟通,我压根没往那方面想。”
“也不怪你看不出来,陆哥那性格是不肯轻易服输的,退役回来后为了学唇语,整天抱着手机看新闻,花了不少功夫,所以他不戴助听器也能跟人沟通,一般人很难发现,我也是跟他认识了好一段时间后才听同事讲的。”
他告诉阮茶:“陆哥和高总之前就认识,他退役后,高总要在这里搞健身房,拉他入股,他就投了一笔钱,基本上不怎么问事。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就听人讲过,说陆哥有个出生入死的战友被大海卷走了再也没找到,他也是死里逃生,刚退役的那年好像患上了应激障碍症,对水特别恐惧,他是个狠人,天天过来逼自己往水里跳,硬是把这障碍克服了。
就这耳朵应该是没办法好了,在水下一旦发生意外,往往水压造成的损害是不可逆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丁教练的每一句话都让阮茶无比震惊,以至于她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她想起了很多之前和陆勋相处的点滴。
他和人说话的时候总会十分专注地盯着一个人,起初让阮茶对他产生别样的信任也正是因为他这份专注,后来她发现陆勋和晓颖说话时眼神也那样认真,这还一度让阮茶感觉有些酸酸的,现在才知道,他在努力分辨对方的唇语,这个真相仿若当头一棒,把阮茶的心脏敲得四分五裂。
她甚至还记得有一次陆勋背对着她带晓颖上课,她喊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搭理她,这件事让她郁闷了好久,还请了两天假以此来回避他对自己的冷漠。
当真相迟了这么久才来到她面前的时候,阮茶的胸口回荡着一块巨石,在她被那么多莫须有的猜忌困扰时,却根本不知道陆勋的难言之隐。
他的欲言又止,他的刻意回避,他的分寸感和距离感,他们之间连朋友都做不成的界限,这一切都在一年后得到了答案。
当天夜里阮茶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她不断回忆起陆勋曾经和她说过的话,似乎在记忆中找寻蛛丝马迹,可真的回想时才发现陆勋和她说过的话真的很少,而大部分都是和游泳有关的。
她好不容易在记忆中搜寻出三个别样的字“万安滩”,那次是她在猜测陆勋的年纪,她以为他27岁,然而陆勋却回复她:“我27岁那年……万安滩还算太平。”
阮茶立马从床上爬了起来打开电脑搜寻“万安滩”,这是她第一次通过互联网了解到万安滩的地理位置和历史背景,从94年的勘探船遭包围,一直看到19年三进万安滩对峙事件,那是中越在南海的正面较量。
25年前越南用机枪逼退我国勘探船,25年后局势发生逆转。
她不知道陆勋是不是曾经在南海服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去过万安滩,甚至参与过那里的作战任务,但想必,作为一名中国海军他始终心系南海。
在那一刻,阮茶是震撼的,甚至每一根汗毛都是竖起的,从前她只看到祖国日益强盛,不再受小国欺凌,却从未看到强盛的背后是无数个像陆勋那样的战士挺身而出,守护每一寸山河。
而她居然有幸跟着一名海军学习游泳,这样的感觉奇妙到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以至于再次躺在床上身体仿若置于云端,轻飘飘的,骄傲自豪,无法言喻的激动——
作者有话要说:
hi,过年好呀~吃胖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