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陆教练突然加阮茶微信,并让她早些过去找他这事,让阮茶心中十分不安,一整个下午都在猜测中度过。
公司离家门口地铁站仅有两站路,四点以后她就不时看着时间,五点刚过和潘姐说了声就先走了,关于她学游泳这事,部门里面的人基本都知道,而且她的直属领导还十分鼓励她赶紧把游泳学出来,这事说来就话长了。
阮茶五点半就到了休息区,发了条信息给教练:我到了。
大约五分钟后陆勋从办公室区域的长廊走了过来,可能是平时习惯了他穿泳裤的样子,今天他穿着周整的短袖衬衫和休闲裤坐在阮茶对面的时候,她还有些不大适应。
陆勋的衬衫是半袖的商务款式,恰到好处的身型显得衬衫十分挺括,举手投足间是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不轻浮也不张扬,来到她面前微点了下头便在她对面落座,每个神态都恰如其分。
阮茶想起潘姐中午问她的话,教练多大了?她的确没有了解过,但从相貌来看,陆教练长得很朝气,给人感觉十分精神,她一直以为教练顶多比她大一两岁,貌似这里绝大多数私教年龄都不算大,可现在看来,陆教练身上那种透过阅历沉淀下来的稳妥不像是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坐定后陆勋开口问道:“下班直接过来的?”
纵使阮茶心中充满猜忌,还是假装若无其事地应对道:“公司离这不远。”
阮茶的运动包放在脚边,身上穿着通勤装,相比于水下那个畏手畏脚的她,这样的她更加职业化一些,也从容恬淡很多。
陆勋靠在单人沙发的靠背上,背脊依然很挺直,和现在的绝大多数年轻人不同,阮茶很少看见教练有任何松懈的姿态,他依然戴着那个造型别致的耳机,很酷的样子,总让阮茶联想到在执行任务的特工。
陆勋锋利的眼眸牢牢注视着她,手指无意识地交替放在腿上,问道:“怎么想起来学游泳?”
这在阮茶听来,教练似乎抛出了一个缓兵之计的问题。
她沉吟片刻,回:“想克服心里的恐惧吧,我有点怕水,教练你应该能看出来。”
“不止一点。”陆勋的表情松了几分,看上去没有那么严肃了,彼时像个稍长阮茶几岁的大哥,让他们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一些。
“可以跟我说说为什么这么怕水吗?”陆勋直视着她。
阮茶的眼皮耷拉下来,秀气的眉间也因为触及到这个敏感话题而轻轻皱起。
“如果不方便的话也可以不用回答。”阮茶停顿的几秒里陆勋补充道。
他话音落下后,阮茶反而擡起头耸了下肩:“这不是什么没法启齿的事,事实上就是我小时候被水淹过,所以一直怕水。”
这是在阮茶7岁那年发生的事,暑假跟妈妈回皖南,表哥和一群门口小孩去溪边玩水,天然的溪水从上游流下来汇聚成一汪池水,最深的地方约莫有一米多,很多孩子拿着水枪在池水里哄闹,她跟着表哥脱了鞋子光着脚在水流冲刷的石堆间玩耍、捡石头、泼水。
那处一到夏天便成了附近孩子们天然的水上乐园,岸边有大人乘凉打扑克,亦或是闲聊。
越往下游水流越湍急,大点的孩子喜欢站在最急的水流中间,那里有块非常光滑的石头被溪水常年冲刷,孩子们享受那种站不稳后被水流冲进池中的刺激感,仿若天然的滑梯,每天石块那里的孩子总是最多,有时候还要排队,阮茶的表哥也只不过比她大三四岁,正是贪玩的年龄,他让小阮茶在旁边自己玩,然后便跑去和小伙伴冲石块了。
后来一群孩子上岸打水仗,水花四溅,混乱中不知道哪个大孩子把阮茶撞倒了,她的小身体陷入急流中便再也没能站得起来,整个人顺着水流的方向直接被冲入池中,池水瞬间淹没了她的身体,当时故意冲入池中的孩子太多了,常年泡在这里的都是附近村子的孩子,从小在这长大都懂水性,岸边的大人们也都以为孩子们在哄闹,你推我搡之间,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直到阮茶不再挣扎漂在了水面,岸边那个推着小车卖冰棍的老板才发觉不对劲,大喊着跳下去将人捞了上来。
小小的阮茶被救上岸的时候已经没了知觉,岸边的大人对她进行急救,所有孩子都围上了岸,最后她被送去医院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把命抢了回来。
出院后的两个月内她一直不间断地发低烧,也不肯吃东西,爸妈带着她辗转各大三甲医院,所有科室都瞧了遍依然瞧不出个所以然来,爸爸怪妈妈没有把孩子看好,妈妈也自责不已,父母争吵不断,因为这事差点闹离婚。
有老人说孩子魂被吓丢了,也有人劝爸妈把她带去上海瞧瞧看,最后能用的方法都用遍了,无论是正规就医还是偏门的,一直折磨了两个多月她早已瘦成皮包骨,爸妈也跟着熬成干,到底是怎么好的,直到现在家里人都说不清。
但是在后来阮茶的成长过程中,体质一直偏弱,并且始终怕水,五六年级的时候,爸爸和家中的伯伯也曾想教会她游泳,奈何他们的方式太粗暴,这就导致后来的阮茶更加畏水,大学以前再也没去过泳池。
会下定决心来学游泳,还要从一个多月前说起,因为疫情的原因公司很久没有团建了,领导决定找个封闭式的度假村,正好临海,还有独立沙滩。
下午在海边拍照阮茶还踩在海水里并没有感觉多害怕,然而晚上泡温泉的时候,脚底打滑跌倒在水中出了意外,幸好旁边同事多,将她扶起来后人怎么也叫不醒,吓得陈萌她们赶忙打120,大家都以为她溺水了,但120来之前阮茶已经恢复了意识,后经医院检查她失去知觉是因为惊吓过度导致的短暂性休克。
回来后整个公司都知道市场部有个姑娘在团建中溺水被送去了医院,公司还特地因为这件事开展了一系列的预防溺水知识普及和安全急救培训工作。
阮茶也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社畜成了公司人人皆知的存在,不过这个出名的方式让她惭愧不已。
领导亲自来慰问她,在得知她是因为惊吓过度而休克后,领导建议她或许可以去找个老师教游泳,学会了也就不怕了,毕竟她人生的路还长,以后可能还会有更多类似的经历,这也算是个生存技能,保不准会有用到的那天。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阮茶几乎每年都会梦到一两次溺水的场景,梦里的人事物总是扭曲混乱的,可溺水的感受却很真实,无力、绝望、痛苦,就像一场长达多年的梦魇,如影随形,她从未想过摆脱这个噩梦,直到那天和领导谈完话后,她回去想了很久,如果不是已经发展到影响她的正常生活,她似乎还在回避这个问题。
也是因为那次谈话,阮茶动了想学游泳的念头,这便是她踏入这里的原因。
她在说这些的时候,时而皱着眉,时而有些无赖,时而又显出几丝迷茫,陆勋只是沉静地听着,他的眼神在看人的时候总是格外专注,让人不得不回视着他,他是个很好的聆听者,起码在过去的十几年里,阮茶从未向谁暴露过自己的软肋,她曾试图和顾姜提起这件事,但顾姜根本没有在意,毕竟这在很多人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在说完这一切后,阮茶似乎松了口气,她长舒道:“所以我来学游泳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克服对水的恐惧。”
陆勋松开交叉的手指,右手不经意地搭在圆桌上,阮茶的视线被他骨骼分明的手吸引,那是一双极为容易给人带来安全感的手掌。
她听见陆勋开口道:“如果第一节课前你就告诉我这些,我会劝你去看心理医生,而不是来学游泳。”
阮茶抿着唇,无法判断教练这句话中包含的信息,是一句无关紧要的玩笑,还是在为劝退她做铺垫。
她仍然反驳了一句:“我心理没问题。”
陆勋的唇边掠过一抹玩味的弧度,随即消失不见,相顾无言。
阮茶在说完这句话后就泄了气,教练的表情给她一种感觉,就像醉酒的人总说没有喝醉一样不可信。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被陆教练贴上心理疾病的标签,并准备劝她退课时,陆勋忽然站起身对她说:“时间差不多了,去换泳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