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咖啡店一共有两层,苏一灿也算比较熟悉了,中午咖啡店的人不算太多,一楼零零散散几桌,她没见到岑莳,便直接往二楼走去。
踏上楼梯后她便看见窗边坐着一对男女,两人正在说话,没有人注意到她,她放轻了脚步,轻车熟路地从另一边绕到靠里的位置,那里不太显眼,岑莳背对着她,而那个张婷,她们多少年没见了,自然也认不出。
苏一灿用手机扫码点了杯咖啡,安静地坐在角落,服务员拿着托盘走了上来,径直走到她这桌弯腰下对她说:“你好,你的冰美式。”
苏一灿朝他点了下头,咖啡被放在了她面前,服务员离开后,她目光朝那头的窗边瞧了过去,她记忆中的张婷还是初中生的模样,没想到现在已经出落成一个靓丽的轻熟女,大概就是走在大街上都会让人多看两眼的那种,的确长得不赖,笑起来的时候人也是甜甜的。
就她坐下的这几分钟,听见张婷传来好几次笑声,不知道岑莳对她说了什么,她双手贴着脸颊,眼睛发光地盯着对面的男人,像足了恋爱中女人该有的样子。
苏一灿低下头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嘴里是苦涩的味道,明明知道不该来,明明知道自己不该插手岑莳的事,但是控制不了脚步,想看看岑莳和别人相处的样子,会不会纵容地笑,或者迁就着好。
想起昨晚那个梦,他握着别人的手套上戒指,苏一灿就感觉呼吸不畅,一早上都是这样,太真实了。
她以为无视岑莳浓烈的情感就可以淡化一切,但他的出现已经打乱了她原本一潭死水的生活,如果她是按部就班自转的星球,岑莳就是猝不及防撞来的彗星,她始料未及,也无法躲避。
她不得不承认岑莳让她心底重新燃起一股危险的冲动,这种叛逆的危险已经很多年没出现过了,只是她一直在用理智拉扯住这股冲动,好像自己被困在沼泽里,明明知道在不断下沉,却眼睁睁看着,一点办法都没有。
听着那桌轻松的交谈声,张婷愉悦得像只百灵鸟一样说个不停,苏一灿握着咖啡杯手指冰凉,虽然她知道这个年纪的女孩才是最适合岑莳的,一张白纸,勇敢无畏,但她的心脏就是抽抽地痛,想上前假装若无其事地跟他们打招呼,却又觉得那样做太可笑,只能渐渐收回视线垂下头。
一直等到他们起身,路过她的身后,听见张婷清脆的嗓音对岑莳说:“真的,冬天去特别有感觉,我也没去过,下一次一起啊?”
岑莳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回:“有机会再说吧。”
然后两人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有说有笑渐行渐远,苏一灿感觉人像泡在水缸里,僵直的身体一点点朝沙发靠背上滑去,整个人有种脱水感,碰着咖啡杯的手渐渐握在了一起,指甲陷进掌心,沉闷代替了疼痛感,大脑发涨,人是混乱的,甚至混乱到没有听见折返的脚步声,直到一道身影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她条件反射地擡起头,岑莳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坐在她身边,目光黯淡地注视着她,眼神一转落在她紧握的双手上,眸子里浮上几许心疼。
苏一灿迅速收回视线,慌乱地低下头,岑莳则起身离开了一小会,几分钟后他走了回来,又在苏一灿身边坐下了,拿走她握着的冰美式,将一杯热水放在她的手心里,声音有些沉地说:“身体不舒服还喝冰的。”
一句话让苏一灿憋了一早上的沉闷化为了无形的风,吹进她的眼里,眼眶湿润。
她有些抗拒岑莳看见她这副样子,故作冷淡地问了句:“什么时候看见我的?”
岑莳拿起她的冰美式喝了起来,说道:“你进来我就看见了。”
她有些窘迫地转过头,不愿给岑莳看见她狼狈的样子,岑莳双手交握在桌上,侧过头眼神一直望着她,两人之间的空气静了下来,岑莳只是这样坐在她身旁,哪怕什么话都没说,却能给她一种强势的存在感,甚至这种存在让她的指尖都是发颤的。
直到温热的大手轻轻碰了她一下,她下意识地往回缩了一点,岑莳的手背再次朝她靠了过来,苏一灿没有再动,他很轻柔地勾住她微颤的指尖,温度交汇的那一瞬,无声的情绪在两人之间涌动着。
她回过头看他,岑莳望着她的唇微微蹙起眉,琥珀色的眼眸里搅动着细碎的光,声音低频地震动着:“嘴唇怎么了?”
苏一灿没有出声,微红的眼睛垂着光,翘挺的小鼻尖也是红的,岑莳从来没有见过她这副样子,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塞住,心疼地看着她委屈的模样,眼里的光像要把她揉碎,让她无法动弹,他低下头,阴影笼罩着她,擡起手轻轻抚着她湿润的眼睫,抚去她眉心的褶皱,垂下眸看着她起泡可怜的唇瓣,喉头发紧,苏一灿敏感地躲开了,撇开头不再去看他,她承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好像分分钟就能让她溺死在里面,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一个将近三十岁的女人会为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弟弟发狂。
岑莳看着她一再闪躲压抑着自己的模样,收回视线,静默地坐在她身边,过了好半晌,他沉着声音缓缓开了口:“如果我不走呢?”
苏一灿倏地回过头,眼里充盈着淡淡的血丝凶巴巴地望着他:“说什么鬼话?申请都通过了学不上留下来拿一个月四千块的工资吗?你要是为了我耽误自己的前途,明天就滚蛋。”
岑莳望着她笑了起来,眼里浮上难以抹灭的柔光:“是啊,连老婆都养不起,我总得…为以后考虑。”
他把“老婆”两个字说得很轻,苏一灿知道他是故意的,瞥过视线不理他。
岑莳的声音忽然稳稳地传来:“在那边我有些处得不错的兄弟,有的还在读书,可能会比我早毕业,我们对以后有些规划,但是还不成熟,只是一些想法,很多事情还在摸索阶段,所以我对你说我需要这段执教经历,可能对我以后会有些帮助,但前提是我得回到学校进行系统的学习,最起码也要拿到毕业证书,这样以后的路会好走一些。”
苏一灿沉默地听着,岑莳继续对她说:“我每年最少有四个假,再加上一些国家公共假日,我可以提前安排好课程,不要你跑,我来跑,只要有假我就回来。
我知道你有你的顾虑,我明白。
我只想告诉你,那些困难我来想办法解决,我绝对不会让你后悔。
不试试看,你怎么知道我小?”
他眼里泛出柔光烈焰,苏一灿望着他,心底的防线在一点点被突破,她甚至听见了土崩瓦解的声音,可她依然无法给他任何回应,这不是一个草率的决定,一旦点头意味着她可能要将自己的全部都搭进去。
对于一个二十出头满是热忱的年轻男人,他的誓言有多坚固?他的承诺又有多牢靠?她相信此时此刻,坐在这里的当下,岑莳说的都是真心话,可她是个经历过时间洗礼的女人,正因为如此,她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特别是人心。
岑莳没有逼她做出选择,他拿起咖啡喝干最后一口,放下杯子对她说:“我最迟五月中旬走,等你答复。”
说完他便起身先离开了咖啡店,他走后,苏一灿坐在原位呆愣了好半晌,直到杯中的热水彻底冷了她才起身往家走。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苏妈见她两手空空地回来了,莫名其妙问了她一句:“你出去半天都干嘛的啊?叫你买的胡椒粉和料酒呢?”
苏一灿愣了下,突然才想起来自己还是带着任务出去的,岑莳快她一些回家,这会饭都吃完了,拎起外套对苏妈说:“我去吧。”
说完他从苏一灿身边擦肩而过出了门,苏一灿没有看他,让了一步。
她走进家中,自觉去盛饭了,听见餐桌上苏妈对才从房间出来的苏爸说:“岑莳和张婷没戏了。”
苏爸将老花镜拿了下来,问道:“怎么了?不是说两人早上还高高兴兴出去了吗?”
苏妈叹了一声说道:“刚才岑莳回来跟我说,他有喜欢的人了,让我帮他回了张婷。”
苏妈眼眸一转,正好看见苏一灿端着饭过来,顺口问了句:“灿灿啊,你知道岑莳喜欢的人是谁啊?是不是你们学校的老师?”
苏一灿捧着碗的手心直冒汗,含糊地应付了一句:“我怎么知道。”
……
年三十一大早,苏妈把岑莳叫进屋中,当着苏爸的面塞给他一个红包,岑莳不知道什么意思,苏妈告诉他:“一来呢,这是我们中国的传统,长辈要给小辈压岁,二来呢,虽然当初和你妈说好,她生的儿子也就是我们的干儿子,但这么多年两地相隔我们也没机会见面,这以后啊,要是你愿意,我和你苏叔叔就是你在中国的爸妈,这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就当答应了。”
岑莳看着面前厚厚的红包,又看看苏爸,苏爸今天穿了一件唐装样式的棉袄,乐呵呵地朝他点点头。
年三十上午全家照例会去爷爷家拜年,苏一灿特地打扮了一下,化了淡妆,穿上雅致的裸粉色羊绒套裙,换上高跟皮靴,一头长发微微卷了起来,散落在肩头,她刚从房间走出来,岑莳的眼里便蕴着涌动的光。
也许是她平时工作的原因,一年四季绝大多数都是运动装平底鞋,岑莳还是第一次看见她打扮得如此女人,骨子里的温柔和妩媚让人挪不开目光。
早上吃饭的时候,苏一灿几乎每擡一次头都能撞上岑莳的视线,她不自然地匆匆喝了几口粥。
苏爸已经等不及在催促了,说要先下去发动车子,苏妈换上鞋提上节礼,岑莳走过去喊了声:“妈,你先去,东西我带下去。”
苏一灿刚站起身猛然愣住,怔怔地看着岑莳,出了一身冷汗,这也太明目张党了,怎么都叫妈了?
她立马看向老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老妈没听清这声称呼,还交代句“交给你了”然后跟着苏爸先下楼了。
一直等两人拎着东西走进电梯,苏一灿才终于后怕地问了句:“你刚才为什么喊我妈叫妈?”
岑莳缓缓转过头看着她,注视了两秒,眼里泛起戏谑的意味,丢下句:“你觉得呢?”
电梯门开了,他率先走了出去,留下苏一灿跳动不安的心脏。
这就搞得一路上她都心惊肉跳的,就怕岑莳再说出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别说他们现在根本没啥关系,就是有啥关系,至于直接叫“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