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敬霆刚和开发区的领导吃完饭,照例喝了不少酒,不出意外新区落成后,他明年的项目估值将会非常可观,路上的时候小陈助理兴致高昂地说:“杜总,这次的事情敲定后,亚邦那边恐怕就得按照我们的规则来了,要不要卡他们一道?”
杜敬霆扯开领带扔到一边,眼里沉着深不见底的光,缓声说道:“亚邦这次项目总负责人是灿灿的舅舅,你觉得我要不要卡他们一道?”
小陈助理试探地说:“杜总您不是已经和……”和苏小姐分手了吗?可陈助理看着倒视镜里杜总阴沉的表情,没有将后半句话接下去。
这次项目几大开发商都在争抢,亚邦那边为了争夺资源近来没少给几方使绊子,他跟在杜总身边这么多年,知道他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他们这次拿到了主动权,按照杜总的行事风格一定会将对自己有威胁的势力趁早铲除。
可此时陈助理竟然有些摸不透杜总的想法,车内安静到令人窒息,连周司机都不敢出声。
杜敬霆靠在椅背上,目光沉寂地落向车窗外,这条路是通往苏一灿父母家的路,他们的第一套小房子离这里不算远,就在光华路上,那套房子是他给苏一灿的第一个小家,为了让她能离父母家近些,他刚大学毕业没几年就背负了一百多万的贷款,他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她,他不愿意她为了钱烦恼。
那时他还在亚邦工作,工资并不高,经常还完贷款连一顿饭都吃不上,在面对苏一灿的舅舅郭总时,始终低人一等,好似他能吃上口饭都是郭总施舍的,甚至在提成分配的时候故意克扣了他一部分,对他说只要好好干,那部分提成会跟年终奖一起发放给他,就是怕他一下子拿了钱忘了本。
他无法拿这件事到苏一灿面前埋冤,苏一灿是可以为了他找她舅舅理论,可这样一来他成了什么?一个靠女人才能要到钱的废物?
为了解决贷款压力,他开始背着公司接私活,那是他最忙碌的几年,忙到每天回家只能看见熟睡中的她。
她总是和他抱怨他太忙了,没有时间陪她,他总是想着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等他赚到钱后可以每天都陪着她。
街上起了风,风吹起了梧桐落叶,杜敬霆将车窗落下,空气里是初秋的味道,他还记得苏一灿喜欢秋天,他曾经问过她为什么?她好像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个确切的答案。
车子滑过街道,他忽然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他喊了声:“停车。”
周司机赶忙打着方向灯将车子在路边停了下来,杜敬霆拉开车门朝苏一灿的父母走去,二老才从超市买了一大堆东西回来,看见杜敬霆也很欣喜,问他怎么会在这?
杜敬霆指着对面的车告诉他们:“工作才结束。”
说完从苏爸和苏妈手上接过两大包东西:“送你们上去吧。”
苏爸笑道:“走,去坐坐,有阵子没见你了。”
到了家中,杜敬霆将东西放下,苏爸泡茶的时候,他打开苏一灿房间的门,自从她回到凤溪后,每次来父母家也基本不会过夜,她的房间如今清冷很多,一些杂物都是原来上高中时留下的,收拾得整整齐齐。
杜敬霆走到那张写字台前,他拧开桌上的台灯,看见写字台下还压着“高考必胜”的空心字,这是她参加高考那年非要他写给她的,后来她就一直压在写字台下,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张字条亦如当初一样安静地躺在这里。
杜敬霆沉默地站在写字台边,他将透明桌台轻轻擡了起来,原本想抽出那张纸看一看,没想到手刚碰到那张纸,便发现纸的下面压着一张照片。
照片中是他穿着八中校服站在操场上的侧面,那年他还年轻,锦瑟年华,一切都刚刚好,他不知道苏一灿是怎么拍下这张照片的,可这张照片却无意记录下了他堕入黑暗前的时刻。
他翻过照片看见背面用黑色签字笔落了几个字“人间理想——杜敬霆”。
他怔怔地看着这几个字,在苏爸喊他出去喝茶时,将这张照片放入了口袋中。
苏爸和他闲聊间说道:“我们家灿灿啊,看着脾气挺大的,其实和她妈一样,心肠子软,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们也不清楚,你也说说灿灿,她老是待在凤溪也不是办法,你们聚少离多的。”
杜敬霆垂着眸声线温和:“嗯,我会劝劝她。”
苏妈盛了一碗银耳汤递给杜敬霆对他说:“趁热喝。”
苏爸自顾自地絮叨着:“我们的话她也不听,从小就听你的,你说一句顶上我们唠叨十句,就拿这银耳汤来说,以前她哪会做这种东西,在家酒瓶子倒了都不知道扶一下,后来说要做给你吃特地找她妈学的。”
杜敬霆低着头握着手中的碗,他想起从前身兼多个项目那时候,每天只能睡四个小时,可无论他多晚回家,苏一灿永远会给他留盏灯,他喝多了,她就给他做银耳汤,她说这个能醒酒还能补补身子。
已经多久了?他每天回到家中一片漆黑,甚至不愿再回家,他没有告诉苏一灿上半年的时候他花了当初卖房两倍的价格又把他们从前的小房子买了回来,他偶尔会一个人回去住,每次午夜梦回的时候,他总能感觉苏一灿就躺在她身边,他对她说想喝水,可是没有人再从床上爬起来给他倒水。
杜敬霆捧着小小的碗,一勺一勺将银耳汤送入口中,那微甜的味道却被他吃出了苦涩感。
放下碗后他起身道别了苏一灿的父母,上了车他看向周司机对他说:“去凤溪。”
……
好在家门口的大超市还未关门,苏一灿在款式比较年轻的T恤中没有找到岑莳穿的码,只能在老年衫中勉强给他淘了一件,于是她快速结帐走人。
在快要到家时,看见立在她家门前的杜敬霆,她有些讶异他这个时间点跑来找她,几步走了过去问他:“这么晚了你过来干嘛?”
杜敬霆转身看向她,眼里透着细碎的光,声音暗沉:“我刚才去了趟你爸妈家。”
苏一灿突然紧张起来:“你去我爸妈家了?那你……”
“什么都没说。”
苏一灿长长舒出一口气,又皱起眉来:“这事我周末回去会说,我家亲戚那边也会通知他们婚礼取消的,不用你操心了。”
杜敬霆英挺的轮廓酝着一种没来由的压迫感,抵住院门对她说:“有件事得麻烦你转达一下。”
他的声音不似平常冷静,反而有种急切感,苏一灿微微蹙了下眉,心不在焉地打开院门问了他一句:“你喝酒了?”
杜敬霆没有否认,苏一灿想到还在洗澡的岑莳,她的脚步突然停住,一种很微妙的心理在她脑中蔓延开,她忽然觉得就这么把杜敬霆让进家场面会有些尴尬。
她转身问他:“几句话能说完吗?”
杜敬霆看了眼她,又瞧了眼里面:“恐怕不能,不方便进去?”
苏一灿丢下句:“随你便。”
然后便大步走回家直奔浴室,敲了几下门,岑莳刚从里面把门打开,苏一灿直接冲了进去关上门,将手上的袋子塞进岑莳怀里对他说:“回来的时候碰见杜敬霆了,我在外面和他说几句话,你自己把衣服穿上,要么…你坐里面玩会手机,我尽量快点结束。”
浴室里充斥着朦胧的水汽,岑莳下身穿着运动裤,头发是湿的,上半身水珠顺着皮肤滴落下来,清晰的肌肉线条在隐约的光线里泛着淡淡的光,苏一灿不自然地撇开目光。
岑莳却将衣服扔在一边,有些不悦地问道:“他又来找你干嘛?”
“我怎么知道?我先出去看看。”
她刚转身,岑莳忽然扯住她的手臂,逼仄的空间里,他身体微弯遮挡住了她头顶的光线,苏一灿只感觉自己的下巴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攥住擡了起来,她唇瓣微启刚准备说话,岑莳没有给她机会,直接夺走了她的气息顺势探入,狂热而浓烈,将一把大火烧进了她的心脏。
苏一灿的双眼徒然睁大,全身神经都紧绷起来,对上岑莳烫人的眸子,他手臂发力将她揉进怀中,苏一灿本能地双手抵在他胸前,结实光滑的触感像一道惊雷在她脑中炸开。
昏暗的浴室,朦胧的镜子,腾升的水蒸气,面前是透着危险和侵略信号的弟弟,一门之隔的外面是已经分手的前男友,苏一灿的血液都沸腾起来,这紧张而刺激的场面让她大脑一阵眩晕。
岑莳却不肯松开她,厮磨着她的唇瓣轻轻咬着她,半哄半诱地哑声说:“别见他。”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那折磨人的动静让苏一灿快疯了,她心跳疯狂加速却挣脱不开他,几乎用祈求的语气喊他的名字:“岑莳……”
他紧了紧牙根,重重咬了下她的唇,带着隐藏不住的情绪对她说:“无论他说什么,不要答应他。”
他松开了她,退后一步半垂着视线睨着她烧到耳根的脸颊,苏一灿几乎在岑莳丢开她的同时身形晃了一下,扶住墙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微微喘息,她张了下嘴,最终什么也没说拉开浴室的门走了出去。
再次面对杜敬霆时,苏一灿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连杜敬霆跟她说的话都没有听进去,一度走神,杜敬霆原本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而后缓缓起身绕到了饭桌边,看着桌上包剩的饺皮,忽然回过神用审视的目光掠着她:“你不是不喜欢吃面食吗?”
苏一灿低垂着视线心不在焉地说:“有吗?还好吧。”
杜敬霆眸色渐渐冷了下去,问了句:“我刚才跟你说的事,你听明白了吗?”
苏一灿愣了下,擡起头望向他:“什么事?”
杜敬霆的皮鞋在地上发出森冷的声音,一步步靠近她,到最后完全立在她面前,垂着视线提醒道:“嘴唇出血了。”
苏一灿心头一惊,赶忙捂住唇走到一边抽出纸巾,却听见杜敬霆说道:“我不想直接和你舅舅打交道,他老人家始终对我有些成见,这件事你帮我转告他,就算是我还他当年带我入行的人情,我等你这边的消息,但是尽快,我时间不多。”
苏一灿用纸巾捂着嘴“哦”了一声,听见杜敬霆在她身后接着说道:“我搬回去了。”
苏一灿神情微愣转过身隔着一个沙发看着他,杜敬霆挺拔的身姿和深隽轮廓离她几步之遥,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的苏一灿感觉和他隔着千山万水,她的心是乱的,但却并不是因为眼前人。
空气忽然沉默下来,两人就这样无声地对视着,半晌,杜敬霆突然叹了声,缓缓开了口:“回来吧,我都依你。”
苏一灿的余光下意识往浴室的方向撇去,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被钉在地砖上动弹不得,岑莳的体温仿佛还残留在她的指尖,那么滚烫那么炙热,她脑中不自觉回想那句“无论他说什么,不要答应他。”
苏一灿垂下眸,有些颤抖地说:“你酒喝多了吧,早点回去休息,那什么,我明天还要上班。”
杜敬霆将她的表情看进了眼底,他声音颇沉地说:“我们的事我劝你缓缓再告诉家里人,现在外面不少人针对你舅舅,没了这层关系,我也很难说服我的团队不去动他。”
说完他掠了眼浴室的方向:“另外,有些事玩玩就行了,玩够了就回来。”
他转身大步走出院门,步履匆匆,甚至没有再停留一秒。
苏一灿看着他的背影,脑袋嗡嗡作响,她就这样站在客厅里怔愣了半晌,杜敬霆走了,可是她突然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一门之隔的岑莳,于是她在外面徘徊了好一会,才下定决心走回浴室门前,深吸一口气打开浴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