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念上了车后,吴法便带着她一路进入北省境内,路上的时候,施念想了很久,她总觉得自己公婆不会那么轻易答应关铭放她走,从那天丁玲在旁听到的交谈内容来看,公婆一开始的确是没有表态的,以她对东城人的了解,毕竟她和关沧海并没有进一步的发展,现在只是关沧海那边单方面闹出这个事,他们不会为了一个西城少爷的名声而做出什么让步,这其中应该是有她不知道的事。
施念思及再三,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吴法:“上次笙哥来东城谈我出国的事情,听说他们一开始是不同意的,所以笙哥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让他们点头的?”
吴法紧抿着唇际,似乎用余光瞥了施念一眼,对她说:“这件事关老板既然已经解决了,就没必要再纠结了。”
“怎么能没必要呢?我就要走了,以后再见面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走之前我总要弄清楚的。”
吴法依然没说话,施念有些着急地说:“我知道笙哥可能不会告诉我,可是这么大的人情,我不能装作不知道,你能跟我说实话吗?我不会去问笙哥,但我想走得明明白白。”
吴法扶着方向盘沉默了一会,才对她说道:“关老板这次回来跟东城达成合作的同时,也选择了另一个合作伙伴,他本想等项目进展到第二阶段的时候,以此来分散自己的资金,东城那边势必会得到消息向他提出交涉,这时候关老板可以借机提你的事。
但中间隔着个春节,时间上本来就很紧,加上你母亲这边的事比较突然,关老板怕你等不了那么久,所以临时改变了主意。
那天去东城之所以谈得这么顺利,是因为他主动提出这次的合同作废,签回第一份协议。”
施念怔怔地僵在那,吴法的话仿若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她心头,压得她半晌喘不上气。
她想过关铭可能会做出一些妥协,也许会答应东城提出的一些条件,可她万万没想到,他在去往日本的路途中和东城斗智斗勇,反复交涉,为了这事还被他父亲责罚,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主动权,因为她全部放弃了。
他亲口对她说过“我这人不喜欢做不平等的买卖”,可还是为了她接受了这桩不平等的买卖。
怪不得那天公公送关铭走的时候满脸笑容,这是卖了她换来的生意,所以东城人才会眼睛不眨一下就同意把她送走,毕竟留着她后患无穷,送走她可以争取到这么大的利益。
施念瞥向窗外眼眶湿润,她不知道自己如何能承受这么大的恩情,她很怕自己踏出国门后会没法报答他的这份恩,那她怎么能走得心安理得?
两个多小时后,车子进入沧市,最后直接开进了一处景区,施念透过窗户看见街道两旁都是江南街景的设计,车子停下后,她随吴法步行至景区内部,若不是她清楚自己身在北方,她差点以为穿越到了江南古镇,弄堂幽幽深深,白墙青瓦,流水拱桥,自成一幅水墨画。
只不过这里似乎还没有对外开放,石板路两旁的铺子门都是关着的,也没有游客,难免有种凄凄清清,梦回江南的感觉。
一直跟着吴法后面穿过拱桥才看见了些人,站在河道边上,不过看样子也是这里的工作人员,见到吴法倒是非常客气,一口一个吴哥。
施念这才看见一个石阶下到河里,水中摇曳着一艘乌蓬船,好多人站在岸边对着乌篷船里的人笑着说话,吴法对下面喊了声:“关老板,人到了。”
有人探出身子走了出来,正午的阳光跃在关铭的头顶,他穿着一身黑白相间的休闲装,整个人精神奕奕,瞧见施念后对她露出了个笑:“下来。”
他刚说完,原本站在石阶和岸边的男人们齐齐为她让了个道,施念本以为会直接去机场,身上还裹着一件羽绒服,围着条黑色的围巾把自己包裹得和熊一样,听见关铭的话走了下去,到岸边的时候,关铭高大的身影站在船尾朝她伸出手:“上船来。”
旁边还有男人向关铭汇报工作,对他说道:“招商部那边的会议推迟到下午四点您看能来得及吗?”
关铭一边将施念拉上船一边对那个中年男人说:“看吧,我尽量,来不及你们先开始。”
施念踏上船时,小船更加晃荡了,她下意识去拽关铭的袖子,他低头笑了下把她让到里面护着她,擡头对那些站在岸边的人交代着:“我去兜一圈,你们先忙别的。”
岸边人逐渐散了,此时施念回过头才看见一个戴着斗篷的老者坐在船头划船,关铭回过身对她说:“整治这条河道花费了我不少心思,原来可不是这个样子的,我第一次来这里就是条臭水沟,我对我团队的经理说想扩宽做成杨秀泾港那样的航道,你知道他们什么反应?”
说着他把她拉坐下来,施念睁着一双杏眼望着他,他眉眼舒展,嘴角微微上扬,连他周身的阳光都温柔了,他对她说:“那些人个个捏着鼻子喊这工程浩大,得先把里面的粪掏光了。”
施念也跟着笑了起来,眼神飘向身下的河水,清澈见底,她不禁将手伸向水面,透明的水流从她的指缝中划过,她不知道把一条臭水沟变成今天干净的河流需要多长时间,可就如沧海所说,只要他想干的事情,没有做不好的。
关铭提醒她:“还在二月里,水凉。”
施念将手收了回来,关铭问她:“冷吗?冷就进去坐。”
施念摇摇头:“不冷,坐外面挺好。”
关铭指着远处的商铺:“现在还在走招商流程,那条街主要做美食,后面是酒吧街,这边一排是民宿,速度快的话今年暑期就可以对外开放了,为了这事我还让底下人特地去研究江南美食,外面很多景区的食物既贵又假,现在国内老百姓生活条件好了不差那几个钱,关键要吃到料食材真口味好的东西,这个在招商方面得下功夫,前期需要投入一些精力,可惜你赶不上开业了,不然到时候可以尝尝看地不地道?
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的,等笙哥把这里做起来后你再回来尝尝味道。”
关铭就坐在她对面,双手随意搭在船边看着她,施念眼里有不太明显的泪意,可她面上却是挂着笑回望着他,安静地听他说。
听着听着,周围的景象越来越恍惚,仿若回到了家乡,自己还是很小的时候,爸爸也是这样坐在她对面跟她说着沿途的园林里都有哪些古迹,会教她背古诗词,告诉她哪里的屋子是几几年建造的,原先是做什么的云云。
湛蓝的天空映在水里,偶有白云飘过,这些都成了关铭身后的布景,这样惬意轻松的日子像是回到了从前。
关铭问她:“有什么好的建议,给笙哥提提。”
施念目光移向两排岸边,凝视了一会对关铭说:“总感觉岸两边光秃秃的,可以种些垂柳,不需要太密集,在不影响船上人视线的地方种一些,垂在水边的话应该还挺有感觉的。”
施念凭借儿时对家乡的记忆对关铭说着,他嘴角抿出了笑意:“到底是在水乡住过的。”
施念擡头望了他一眼:“笙哥。”
“嗯?”关铭应了一声。
“你…调查过我的从前吗?”她其实一直挺想问问的,她从来没对关铭说过自己小时候的家。
这下关铭彻底笑了,笑意一直从眼底蔓延至眉梢,然后回答她:“去参加一场婚礼,新娘老感觉面熟,我总要查查怎么回事。”
施念突然就不说话了,低着头看着身边划过的水流,心绪翻腾不止,也就是在她刚结过婚,关铭应该就知道她是谁了,所以那天慈善宴,当她拿着画去找他时,他对她的身份已经了如指掌,她向关铭介绍自己时,她以为看见他的笑是错觉,现在想来可能他当时真的觉得自己在他面前畏畏缩缩的样子有点好笑吧。
施念越想脸就越红,窘迫得甚至都不敢擡头看面前的男人了。
关铭倒是适时岔开话题,缓解了尴尬,问她:“路上过来饿了吧?”
“还不觉得。”
“不觉得也得填饱肚子,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然后跟我去一个地方。”
“好。”
施念没有问要去哪,也不想问,今天他带她去哪,她都会跟着他。
两人下了乌篷船,施念才发现他们沿着水道已经出了景区,外面是一条老旧的巷子,有修鞋的路边摊,还有烤红薯的炉子和一些小商小贩,似乎附近有个中学,此时不少穿着校服的男孩女孩结伴穿梭在巷子里,有男孩哄闹时往施念撞来,关铭突然伸手拦了一下,将施念让到了里道。
她望着那些初中生,想到第一次见到他也差不多这个年纪。
关铭回过头来看她,对她说:“这附近没什么像样的饭店,将就一下怎么样?”
施念对他笑:“你都不在意我更随便了。”
关铭当真带着她走进一间面条店,店铺面积不大,只放了五张桌子,关铭找了个干净的角落,把施念让进去,自己坐在过道,老板让他们看看吃什么?
墙上挂着个红色的价目表,关铭扫了一眼后对施念说:“今天我们不吃面,吃饺子,送行的饺子迎客的面,讨个吉利,这算是笙哥给你送行了,吃了饺子陷就有肚囊了,一个人出门在外,肚子里不能不装心眼。”
施念低着头努力不让泪流出来,点了点头:“听你的。”
老板足足上了两大盘饺子,有白菜猪肉馅的,牛肉馅的,三鲜饺子,都是店里卖的比较好的口味。
店铺虽然不起眼,但饺子口味却很好,刚刚在乌篷船上施念还说不饿,饺子真上来才感觉肚子是空了,饺子个头不算大,她三种味道都尝了,关铭问她喜欢哪种,她说还是白菜馅的好吃,以前妈妈不忙的时候包的也是白菜馅的,她吃惯了。
于是关铭把所有白菜猪肉的饺子都挑了出来,放在她面前的盘子里,三种口味都是混合放在一起的,施念也不知道关铭是怎么能认出白菜馅的,不过的确他给她挑的都是她喜欢的。
中午刚过,店里还是不时会有客人来,周围环境吵杂,他们没有再交谈,不知道是因为饺子对胃口,还是想到关铭说送人吃饺子能讨个吉利,亦或是这是临行前她和他的最后一顿饭,施念吃得的确要比往常多,总想着,多吃一个饺子,就能多和他待一会,哪怕什么话都不说,余光瞥着关铭坐在身边的样子,心里都是满足的。
在这个不起眼的小面条店里,他眉梢都染上了烟火气,比往常更加真实,他身边没手下跟着,和她坐在这个小方桌上对着两盘饺子,他不是那个西城的少东家,她也不是东城的长孙媳,这一刻,他们就像两个普普通通的过路者,享受着午后片刻的安宁,这样在常人看来再平淡不过的时光,对他们来说却是弥足珍贵的。
她想,即使以后她离开了,她也不会忘记此时此刻的笙哥。
从面条店出来,关铭对她说:“我们走着过去吧,不算太远,不过也要走将近二十分钟,就当消消食。”
施念走在他身边,声音轻快:“我都可以。”
“不问我去哪啊?”
“去了就知道了。”
关铭笑:“也不怕我把你卖了。”
施念侧过头去看他,目光坚定且明亮:“不怕。”
关铭的笑渐渐淡了,转眸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