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过程就像经历了六道的苦海、火宅、牢狱,如此往复,轮回周始,身体的皮肉一层层脱落,从疼痛到煎熬到麻木再到无感。
人的意识彻底进入了一片混沌之中,身体仿若到了荒芜的大地,周围寸草不生,甚至感觉不到一丝生机。
时间仿佛朝夕之间,霍璟却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好似短短一天经历了四季变化,人生疾苦,见证生死、离别、怨恨。身体和精神遭受的苦都到了极致。
她趴在地上,等待自己的灵魂被接走,去往她该去的地方,她似乎还有感知,身体却早已如一滩无用的皮囊,挪动不了分毫。
大脑皮层的最深处却反复响彻着佐膺的声音。
他说:“你给我听好了,我不许你放弃,就算是最后一口气你也给我坚持爬出去!”
她躺在地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呼吸时断时续,濒临死亡,可每当她吸进一口气,她便会微微动一下,她答应过他,所以,只要还有一口气,她就不会放弃。
每一次呼吸她都在努力支配着自己的身体,试了上百次,她终于艰难地歪过头,瞳孔里一片浑浊,看着远处一个模糊的身影朝她走来,无数道光晕笼罩在那个人的身上,她慢慢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碰了碰她,霍璟没有知觉,也动不了,眼睛半开半合地看着她。
她的样貌在霍璟的瞳孔中逐渐清晰,她认出了她,是那个转山路上偶遇的藏族小女孩桑吉。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拆开后放入霍璟嘴里,浓郁的香甜慢慢在口中化开,冰冷的身体有了丝丝热量。
桑吉站起身望着她对她轻声说:“加油!”便转过身消失在霍璟的视线中。
一念善心起,即是善因,因缘成熟,必得善果,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霍璟感觉体内有了细微的知觉,她开始试图转动手腕,强撑起身体,在那片苍茫之地挪动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躯壳,一点点地向前,再向前!
她答应过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她便会坚持爬出去,带着他的生命爬出去…
不知道这样爬了多久,身下的血拖拽出一道长长的印记,她的意识在苍穹之间垂死挣扎,直到她再次感受到刺眼的光线,轻风的流动,草木的生机。
她微微擡头看见了那轮熟悉的太阳正挂在当空,她回来了,回到了空行母密道之外的大地上,她停下了身体,仰天躺在苍穹间望着碧蓝的天。
天空中一朵云层也没有,冈仁波齐峰就这么清晰的屹立在眼前,她眼里浮上激动的泪,缓缓伸出手,食指和大拇指握成了一个圈对着神山之巅。
仿若之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梦境一场,她从未上过那座山,好似他们一直徘徊在空行母密道,所有的一切不过是神山幻化给她的梦境。
可佐膺却是真真实实离开了她,她到底有没有攀上这座山巅?她也已经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忽然,一道阴影压了下来,挡住了神山的容貌,她的手指间出现了一个男人。
他眉宇凛凛,高大巍峨,仿若是个与身俱来的王者,傲立于神山脚下,不惧天地,不畏严寒,目光沉冷,就这么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幽蓝的目光似曾相识。
她认出这个人是吴山,可是为什么这幅场景如此熟悉,就好像曾几何时在她的生命里真真实实的发生过!
吴山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眉眼沉重地盯着她问道:“佐膺?”
霍璟眼角滑过一滴泪缓缓闭上眼,吴山便没再问一句,带着她离开那片神秘的禁地。
天地悠悠,此生绵绵,千山万宗,不生不灭。
她透出极其微弱的气息:“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吴山脚步微顿,低头看着她气息奄奄的样子,霍璟再次动了动唇:“你来时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女孩?”
“没有,你说的是谁?”
霍璟张了张嘴,口型里是两个字:“桑吉。”
吴山擡起头眼神悠远而绵长:“桑吉,藏语中,这是佛之觉悟…”
转山这条漫长的路程就像人的一生,有的人陪你走完一程,无论长短,最终会因为各种原因和你分道扬镳,除了自己的信念,没人能帮得了,也没有人会陪着你走到尽头。
在这里,众生平等,无有高下。
霍璟终于被击垮了最后的神智,陷入了昏迷。
“你会陪我走完吗?”
“除非我死了。”
……
云烟的背上过药后,已经不怎么疼了,她窝在格萨的怀里甜甜的睡了一觉,一夜的奔波终于让她好好放松下来。
睁开眼时,太阳已经西斜,格萨将身体弓了起来圈住她,大大的尾巴盖在她的身上,云烟看了看格萨,它也在闭着眼,身上暖和和软绵绵的,舒服得她不想起来。
她眼睛弯弯地看着它轻悄悄地说:“真是一只漂亮的狼,要能带回家养就好了。”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它的尾巴,小声嘀咕着:“好软,比狐貍尾巴还好摸,要是能砍下来做围巾一定很暖和。”
“呼哧”一声,云烟感觉侧脸被呼了一口气,她吓得扭过头去,看见格萨正用它一双凌厉的狼眼牢牢盯着她,吓得云烟立马从它身上弹了起来,一脸怂包地转着手指:“那什么,我开玩笑的啊,我是在夸你毛发好,比用护发素还好,呵呵呵呵…”
她一阵尬笑,格萨傲气地扭过头,从地上站了起来,巨大的身躯顿时威风凛凛,它抖动了一下自己白色的毛便跑走了,看得云烟一脸懵逼。
她走到小溪边的大石旁,摸了摸自己的衣服,都已经干了,于是脱掉外套,将内衣和保暖衣一件件穿上,再将外套穿好,顺带到小溪边洗了洗脸。
却感觉肚子咕噜咕噜叫,她翻开背包想找些吃的,格萨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又跑了回来,嘴里叼着几个果子扔在她面前。
云烟蹲下身捡了起来,好奇地看着这些果子,外皮是青色的,上面还有很多不规则的黑点,看上去挺恶心的样子。
她有些嫌弃递还给格萨:“这是什么呀?能吃吗?你不会毒死我吧?”
格萨居高临下地昂起头,而后叼走一颗果子咬了起来,清香的果汁溢了出来传进云烟的鼻息,她张着嘴痴痴地看着格萨,“啧啧”两声:“你身为一只狼,怎么吃东西还这么斯文?不科学。”
格萨抖动了一下身躯,雪白的毛色在夕阳下堵上一层淡淡的金,漂亮得像画中走出的神兽。
云烟笑眯眯地拿起果子走到小溪边洗了洗,然后咬了一口,顿时口齿间香气四溢,鲜嫩多汁的甘甜充盈着她的口腔,这味道吃上去有点像梨,可又要比梨柔软多汁,味道极好。
她转过头对着格萨傻笑夸道:“真好吃!你在哪找到的?要是能多找一些我们以后搞批发,肯定能大赚一笔!”
云烟坐在小溪边啃着果子,格萨在她不远处躺着,不时将雪白的肚皮翻过来滚两下,看得云烟“咯咯咯”直笑。
直到格萨突然立起身子朝远处看去,云烟才回过头。
吴山迎着夕阳走向她,斜阳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她激动地站起身丢掉果子,一颗心盛满了喜悦,撒开步子就朝他跑去,兴奋地大喊:“吴山,吴山…”
然而当跑到他近前,看见他背上奄奄一息的霍璟时,所有的激动全部僵在脸上,霍璟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浑身血红恐怖,她害怕地擡起头看着吴山:“我哥呢?”
吴山撇过头对她说:“包拿好,我们现在出山。”
云烟却一把挡在他面前对他吼道:“我问你我哥呢?”
吴山眼眸很沉地望着她:“没能出来。”
云烟的身体踉跄了一下不可置信地退后一步:“怎么可能,他是佐膺,他是佐膺啊!他怎么可能没有出来!你不是说他进山了吗?那我们就再进去找他啊!他说不定还被困在山里,手机呢?我的手机呢?我要报警!”
吴山将霍璟放在格萨身上,一把扯过不停颤抖的云烟,捧着她的脸逼迫她望着自己。
“没用的,即使我们重新进去也不会和他到一个地方!那里万化万镜,根本不会有一样的路。”
云烟闪着悲痛欲绝的双眼,豆大的眼泪吧嗒吧嗒滴落下来,她对着吴山哭喊道:“你怎么知道的?你又没去过!”
吴山只是沉默地望着她放声大哭的样子,伸出手将她的头按在胸口,无声地陪着她。
一直到她哭得声音沙哑,浑身绵软,吴山才将她拉开对她说:“天要黑了,我们必须要离开,霍璟现在命悬一线,不能再逗留了。”
他松开云烟,重新将昏迷不醒的霍璟背在背上,云烟满是泪水地跟在他后面,格萨一直将他们送到山口才停下脚步。
吴山回过头,目光深沉:“别送了,你自己保重。”
格萨立在两山之间摇摇望着他们,雪白的毛在寒风中飘荡,云烟回过身,哭肿的双眼红通通地看了眼格萨,扬起手对它挥了挥再次跟上了吴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