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身体下落的那一刻,那种死神降临的感觉再次盘踞在霍璟的心中,短短一秒钟,她的脑中一片混沌,手臂却突然被人死死扯住,身体向外一荡,又被甩回冰壁,尖锐的冰凌狠狠刺穿她的膀子,冰凉的液体染红了雪白的冰川,疼得她从喉咙深处迸发出一声惨叫!
她的膀子挂在冰川上,体力早已耗尽,意识逐渐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她能明显感觉到身体中有股气力在一点点消逝,那种无力的感觉最终让她眼角泛出泪花,声音颤抖地说:“佐膺,我可能爬不上去了,松手吧…”
她垂着头,发丝贴在脸上,头顶的伤口已经凝固,身体极轻,好像要随时消失在佐膺的眼前。
他手非但没有松反而越拽越紧对她吼道:“你给我擡起头来!”
霍璟从来没有听过佐膺如此怒吼的声音,她盈满泪水的眸子微微擡起牢牢注视着他。
佐膺的双眼仿若荆棘中的一团火,炙热而浓烈:“我不能没有你。”
晶莹的雪花从天而降,落在霍璟长长的睫毛上,她微微一眨,眼眸如天鹅般柔软,转瞬之间,瞳孔中爆发出残忍的狠劲,猛地抽回插在冰凌上的手臂,伴随着凄厉的嘶吼,整个膀子鲜血淋漓!
佐膺使出所有力道,狠狠咬着牙将她的身体拉了上来,把她揉进怀里。
天上下雪了,大片的鹅毛从天而降,佐膺沉重的呼吸萦绕在霍璟耳畔,伴随着铺天盖地的情感将她吞噬。
这条没有尽头的冰川之路,往上不知道是逃出升天,还是万劫不复,然而脚下的溶洞已经消失,他们再也回不了头,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霍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停痉挛,她为了不让佐膺担心,强忍住疼痛和泪水,擡起另一手紧紧抱着他!
将脸埋在他的胸前,颤抖的声线很轻很轻,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字:“佐膺,我太冷了…”
他把她抱得更紧,似乎想把身体里的温度全部渡给她。
霍璟的眼泪无声滑落:“我本来就是个死人,这几个月是我偷来的时光。佐膺,能遇见你,我不后悔来到这个时空,如果…”
佐膺突然收紧力道,将她牢牢圈进自己的身体里,不给她继续说下去,霍璟疼得微微颤了一下声音从喉咙中挤了出来:“如果只有一个人能出去,我希望是你…也必须是你。
出去以后,忘了我…”
一声绝望地吼叫响彻在这无边的冰川之上,无数声回响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深深侵占着霍璟的心,让她痛不欲生,这便是爱别离的滋味吗?
佐膺猛然拉开她,眉峰间凛着道道深纹,呼吸沉重地说:“还记得我们沉船时的场景吗?老莫上了艇,我被漩涡带进海底,海水灌进我肺里,那时我想我不能死,我得上岸看看你是不是好好的,说来也许你不信,我从大管轮手里把你救下来的那一刻,我就感觉一定在哪见过你,也许是上辈子吧。
霍璟,你给我听好,我不许你放弃,就算是最后一口气你也给我坚持爬上去!否则我生生世世跟你过不去!!!”
霍璟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但眼泪依然顺着脸颊无声滑落,她看着佐膺通红的双眼,轻轻擡起手点着他深皱的眉心,抚平那一道道皱纹,劲冷的寒风打在脸上,凛烈刺骨。
她说:“我答应你。”
说完她便转过身再次用满是鲜血的手臂抓住冰壁,佐膺不忍地看着她,将她身体托了上去。
人生就是一场漫长的修行之路,经历酸甜苦辣,从大喜到大悲,佛曰,这条修行之路通往内心最深处,最终找到一种智慧,从而了解生命的真谛。
她听见佐膺对她说:“不要往上也不要往下看,看着脚下的路。”
于是,她便不再擡头遥望着云端的距离,一步步脚踏实地地踩在冰川上,摒除所有焦躁和不安。
风雪越来越大,凛烈的冷气不停灌入口鼻,暴雪落在睫毛上瞬间凝结糊住了眼睛,冰川之路变得越来越艰难。
霍璟每挪动一下都在咬牙坚持,身体的动作全靠残存的意志在苦撑,她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保存着仅有的体力机械地向上爬行。
风雪太大,很快便阻挡了佐膺的视线,他开始有些焦急地寻找霍璟的身影,然而苍茫的神山如无边无际的荆棘,爆发着天地之威,将他们的距离渐渐拉开。
霍璟再次停下脚步,四周早已看不见巍峨的冰川,漫天纷飞的大雪风卷残云,视线所及之处模糊一片,她喊了一声:“佐膺!”
没有人应声,整个人世界仿若只余下她一人,一种孤独的恐惧啃噬着她最后的意志,她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所有的坚持都已经濒临极限,然而当她再次擡头之际,却恍惚看见,那片厚重的云层似乎触手可及!
她的瞳孔渐渐放大,眼眸中的浅光闪着希冀,她伸手扯下自己的背包丢在冰柱上,抽出腰间仅剩的匕首插入冰壁当冰镐用,痛苦地咬牙攀爬。
佐膺的不远处出现一个身影,他朝他逼近几步而后突然停住,看见那个人是大胡子,大胡子也警惕地看着他,一种无声的较量在两人之间蔓延。
却在此时头顶传来一阵轰隆声,佐膺擡头看去,雪崩近在眼前,他松掉手身体向着侧面一跃而去,耳边响起一声惨叫!
不知道过了多久,佐膺用冰镐刨开积雪,短短时间,才滚落下的冰雪再次变硬,他听见一个微弱的呼救声就在他不远处。
他顺着声音爬了过去,贴着雪地听了听,而后抄起冰镐把雪地下的干猴救了出来!
干猴受了重伤,坐在冰地里呼吸微弱,他蹲下身问他:“你怎么样了?”
干猴摇摇头说不出一句话。
佐膺把背包里的热水拿出来递到他面前问他:“有没有看到郑媛?”
干猴摇摇头,又点点头,随后指着某处,佐膺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刚准备往上爬,忽然又回过头对他说:“坚持,兄弟!”
干猴拿着温热的水送到唇边手指不停发抖。
佐膺朝着干猴指的地方爬了一会便感觉不太对劲,所到之处没有攀爬的痕迹,他迅速调整方向在苍茫的冰川上寻找霍璟的身影,整颗心忐忑不安!
霍璟明明看着那团巨大的云层就在头顶,那种想穿云裂石的迫切,让她体内残存的潜力爆发了出来,只是无论她如何攀爬,那团云层始终盘旋在头顶不远处,却怎么也触碰不到!
她一路焦急地喊着佐膺的名字,也始终没有任何人回应她。
好不容易爬上一块冰石,地势趋于平缓,大雪逐渐变成细小的冰刀子,打在脸上身上疼得人睁不开眼睛,霍璟倒在犬牙交错的冰石之上,她要在这里等佐膺,她相信佐膺一定也能上来的,他们要一起穿过这片云层!一定能穿过这片云层!
然而短短几分钟她的身体越来越冷,却在此时看见脚下有人朝她爬来!
她顿时大喜,唤道:“佐膺!是你吗?”
那人没有出声,只是身体的形状越来越清晰,霍璟激动地蹲下身朝他伸出手,忽然冰雪之下一双男人的手伸了上来。
霍璟紧紧握住,不过两秒之间,她突然感觉不对劲,这不是佐膺的手,她刚想松开,那人却紧紧抓住她,身体向上一蹬跃上了冰石。
霍璟看清了眼前的人,竟然是那个外国人汉斯!
她猛然退后一步,身体倒在冰石上,汉斯嘴角透着瘆人的光死死盯着霍璟,忽然说道:“又见面了。”
他说着标准的中文,脸上的阴冷让霍璟不寒而栗。
霍璟握紧匕首对着他:“你要干嘛?”
汉斯的眼神移向霍璟的手上,有些诧异:“这个东西居然在你手上!”
霍璟缓缓从冰石上爬站起来,汉斯眼里浮上深深的仇恨:“我要你的命。”
霍璟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黑影突然从侧面压了过来,立在她面前,她失声喊道:“佐膺!!!”
佐膺手臂向后将她护在自己身后,随后立起身子朝汉斯迈近一步,咄咄地看着他忽然说道:“猜猜我是谁?”
汉斯盯着他的脸,深藏的眼光里全是不动声色地审视。
佐膺忽然扯掉了自己脸上的面皮,顿时露出他本来的面貌,目光凄冷地说:“我是佐膺!”
汉斯的双眼徒然睁大,从头到脚不可置信地打量着他。
霍璟站在佐膺身后看着汉斯的表情,声音颤抖地说:“他就是…”
佐膺再次朝汉斯逼近一步,声音里透着复杂的情绪:“我不管你因为什么原因想要她命,她是我妻子,我不会让你动她!”
霍璟看见佐膺脚边滴下几滴鲜红的血,她的心猛然一沉刚想朝佐膺走去。
汉斯唇角浮现出一抹嘲弄,手臂缓缓伸到腰后,眨眼之间,他掏出手。枪就对着佐膺。
“砰”得一声,天地震动,霍璟的尖叫,佐膺的闷哼,汉斯的恨意,全都凝结在这冰石之上。
佐膺低下头看着胸口的窟窿不可置信地擡头盯着汉斯,眼里的光渐渐暗淡,盛满了悲痛,他忽然就笑了,笑得无比凄凉,声音沙哑地说:“虎毒尚且不食子,我终于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会丢下我们母子,是我痴心妄想!”
汉斯再次举起枪对着霍璟,佐膺身体一跃堵住枪口,又一发子弹埋进他的身体,他死死抱住汉斯对霍璟吼道:“快走!”
“不!”声嘶力竭的声音穿透云层,霍璟的心脏像被人生生剜掉,悲痛欲绝!
佐膺侧过身子,此时霍璟才看见,他的腹部插着一根冰锥,早在雪崩之时他的命数已经到了头。
汉斯又朝佐膺开了一枪,却如何也摆脱不掉佐膺的束缚,他眼里透着狠光牢牢注视着他,声音里透着不容置喙的命令:“走!替我活着,照顾云烟和…”
又是一声枪响,头顶巨大的云层透出细小的裂缝,一道幽亮的光倾泻而下,一瞬间,雪停了,风止了。
汉斯向上一看,神情癫狂,疯狂的想要甩开佐膺的钳制,佐膺的意识在一点点消散,却用尽最后的力气对霍璟说:“阿秋拉尕…”
霍璟的身体机械地转过身,她手掌早已脱掉了一层皮肉,血肉模糊,麻木地扒着寒冷的冰柱,渺小的身体像万物中的蝼蚁,在万丈冰川之间缓缓移动,终于,头顶沁入一束圣洁的白光,她环顾四周,模糊的云层像轻纱拂过她的身边,流云奔涌,飘忽磅礴。
她向脚下望去,那道裂开的云层正在逐渐合拢,佐膺将汉斯压在身下,一阵激烈的子弹射穿他的身体。
天地之间,万物俱灭。
圣洁的光覆盖上整片云层,然,在她眼里不过一片血色,如何也照不进她的心底。
他说“你答应我回去替我生个孩子的,我不许你食言!”
她没有食言,他却失了约。
望天上云卷云舒,她却已去留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