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璟透过他的肩膀看见船体的水位严重下沉,整个货船已经发生了倾斜。
纯纯仅愣了一秒便回身拉着霍璟:“我们先找到莫忧离,然后想办法找救生艇。”
他牵着霍璟的手,霍璟依然能感觉到他的掌心很烫。
他们下到底下的船舱,水已经淹到膝盖,路过的船员喊他们不要再往下了,船身严重吃水,一会水位还会上来,纯纯抓着人就问莫忧离呢?路过的船员都说没看见。
纯纯很担心莫忧离在船舶遭遇风浪时被东西砸晕在哪,如果那样,水位上来他肯定没命!
越往下走水位越高,霍璟个子没有纯纯高,一会水就到了她的小腹,纯纯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要么你先上去,去找其他船员。”
霍璟却坚决摇头:“我水性好,不用管我!”
纯纯眼里有些动容,刚准备带着她继续往前,忽然从前方的黑暗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吼叫声,他们同时停住看了对方一眼,没有任何商量立刻转身就跑,身后顿时黑压压一片的怪叫声朝他们吞噬而来…
那个声音是每晚的好几倍,然而在水下行走变得十分困难,速度也根本加快不了,霍璟干脆咬牙双腿一蹬整个人迅速向前游去,纯纯也跟着栽下水,没入水中的霍璟像一跳灵活的鱼,身体轻轻摆动就能蹿出好远。
纯纯有些吃惊的探出头,发现她已经游到了走廊尽头,霍璟伸出头往纯纯身后一看,顿时头皮发麻,密密麻麻的人向着他们狂奔,但她知道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正常的人,而是像怪兽一样会吃人的东西!
她再次没入水中,纯纯只感觉一双手抚上他,霍璟已经又游回他身边,推着他不停向前。
快到楼梯处时,两人同时探出水面爬上楼梯,霍璟本想往甲板上跑,纯纯却一把拉住她身形一闪,躲到楼梯侧面的夹缝处。
霍璟双眼惊惧的盯着她,但是想出去已经不可能了,纯纯对她摆了个噤声的手势用身体挡住她。
霍璟听见那些恐怖的声音几乎就贴着纯纯的后背跑上楼梯,他们只要回一下头,就会尸骨全无!
大片的怪物涌上甲板,船体比想象中下沉得更快,不过短短五分钟的时间,船舱内已经全是水,船体存在结构性损伤,船身越来越倾斜,情况危急。
纯纯忽然松开霍璟又一头扎进水里,此时水位已经淹没了整个船舱,霍璟不知道他去了哪,大约等了几十秒还没见他回来,开始有些焦急的喊道:“纯纯!纯纯!”
没有回应,没有任何回应!!!
甲板上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叫,她无法上去,下面已是汪洋一片,她站在楼梯上,周围的一切像魔鬼的狰狞,让她挪不了一步!
可就是这时,水面忽然出现一道游动的人影,“哗”得一声,纯纯手上拿着一把消防板斧探出水面,他的手上全是血,霍璟皱眉盯着他,他爬上楼梯走到霍璟面前:“这里不能待了,水很快也会上来,我们必须要冲出去找救生艇离开船!”
说完看了眼出口处,眉宇深锁转头盯着霍璟:“我们要杀出去,准备好了吗?”
霍璟擡手摸了摸他的额:“你还行吗?”
纯纯把斧子往肩上一扛,扬起一丝邪魅的笑意:“等回去让你知道哥行不行!”
霍璟从腰间抽出匕首,眼里顿时浮上一层凶光:“干!”
纯纯嘴角一勾摸了下她的脑袋:“走!”
纯纯走在前面猫着腰,甲板上漆黑一片,天空中落下了大雨,滴在甲板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巨大的雨柱让视野变得模糊。
纯纯的双眼在黑夜里如鹰一样锐利,谨慎的贴着船一点点挪动到甲板上,他们一出来浑身瞬间被淋湿,然而刚上去,从纯纯左边突然蹿出来个怪物张着血盆大口就朝他扑来,把纯纯吓了一跳,扬起板斧就骂道:“卧槽,人不当,当鬼,吓死你爸爸了!”
说着毫不留情的一板斧劈了下去,顿时脑浆四溅,那场景十分恶心,连霍璟看了都揪着鼻子,怪物摇摇晃晃倒下,纯纯拿着板斧有些呆愣的回过头问霍璟:“我这…算不算杀人了?”
霍璟睖了他一眼:“他是人吗?”
纯纯想想也对不禁又说道:“我这怎么也是正当防卫,回去要真追究起来,你得给我作证,是他特么的先跑出来吓我的。”
霍璟从他腰间一闪迅速踱到他身后擡起手就给了后面那个怪物一刀,同时对纯纯骂道:“都这时候了,你能不能不要聊天?”
纯纯嬉皮笑脸的回过头,那个怪物还站着想抓霍璟,纯纯擡手就把它往地上一按,上去就是一斧子直接KO了他:“想动我的人,找死!”
霍璟白了他一眼:“谁是你的人?”
说完调头就往甲板另一头走去,纯纯喊住她:“你往哪走?救生艇在那边。”
霍璟又回过头跟着纯纯,甲板倾斜的太厉害,人根本站不稳,地上湿滑,雨水不断,纯纯抹了一把脸回头把手伸向霍璟,霍璟毫不犹豫的将手递给他,越往救生艇的方向走,越多船员和那些怪物。
船员没想到会突然跑出来那么多怪物,手无寸铁,空手搏斗中很多船员被那些怪物按在地上啃咬,场面一度十分血腥,被雨水冲刷得到处都是一片血色。
“怎么办?”霍璟和纯纯死死抓住栏杆躲在一边。
纯纯的表情也凝重起来,此时虽然他们两手上都有武器,但是上去帮不太现实,就在这时,大壮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看见霍璟和纯纯还傻乐的喊他们:“你们原来在这啊!”
这一嗓子,把原本没注意到他们的怪物都吸引了过来,大壮还在朝他们傻笑,殊不知身后已经有两个怪物扑向他。
纯纯骂了声:“这个大傻!”
霍璟已经松开手朝大壮跑去,纯纯见此情况也只能跟上去,霍璟对大壮喊道:“身后,你身后!”
大壮还呆呆的回头看,其中一个怪物已经到了他面前,他傻归傻,动作倒挺灵敏,力气也贼大,一把推开那个怪物,另一个怪物又扑了上来,大壮吓得掉头就跑:“姐,救俺!”
霍璟一弯腰从怪物侧面闪过,对着他的脖子就狠狠一刀,那怪物血管爆裂,溅得大壮一脸,大壮惊得“嚎嚎”直叫。
此时纯纯已经拎住另一个怪物的头发,迟迟没下手,那怪物身材娇小,不停想伸手捞他,偏偏纯纯手长个子高,拽着怪物的头发她竟然丝毫够不着他。
他笑眯眯的说:“这怪物长得挺美的啊,大壮你看!”
大壮还没看,霍璟已经一刀解决了她,将她往旁边一踢凉凉的盯着纯纯,纯纯讪笑道:“我就是好奇,这么漂亮的姑娘干嘛好好人不当,出来不学好。”
霍璟瞥他一眼,拉着大壮就问:“看到莫忧离了没?”
大壮说:“看到了,他跑掉了。”
纯纯听见莫忧离没被困在船舱松了口气,霍璟却看见不远处曹亮被三个怪物堵到角落,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停向后退。
下一秒,那几个怪物便低下头,顿时一滩血从那个角落流了出来!
她还记得大壮和她说过,曹亮才结婚没多久,盼着回去和媳妇团圆,霍璟拧起眉刚迈出的步子顿住,纯纯拍了拍她的肩:“别看了!”
拉着她就跑,大管轮跟发了疯一样把身边的船员往怪物中推,几个原来是他手下的船员来了火,当场跟他干了起来!
场面十分混乱,纯纯本想到后面找莫忧离,突然发现船体倾斜得更加厉害,他们根本无法走到后面,甲板上越来越多的水,他们的身体不停向后滑,连站都站不稳。
纯纯心一横对大壮说:“救生艇会放吗?”
大壮点点头:“俺训练过!”
“你去放救生艇,我们替你开路。”
大壮挺起胸膛:“行!”
于是三人又往回走,上面不停砸下来东西,还有怪物和船员的身体,大壮想伸手拉,纯纯一把打开他的手:“抓好,小心把你带海里去!”
三人小心翼翼扶着栏杆往回走,救生艇边已经厮杀一片,地上躺得全是尸体,血水流成一片,触目惊心!
大管轮把那些年轻船员推出去,自己跑去放救生艇,手刚碰上身后一个怪物突然扑过去抱着他,大管轮被压在地上,死命推着怪物,看见他们过来没了命的呼救。
看情况他们不可能靠近救生艇了,大壮吼道:“姐,来不及放艇了,俺们坐救生筏走吧!”
纯纯让大壮赶紧去扔救生筏,后面立刻又涌上来少说五六个怪物,满嘴的血,眼神猩红,那场面,要多瘆人有多瘆人。
纯纯举起斧子上前两步驱赶那些怪物,嘴里喊道:“大壮,块点!”
大管轮绝望的朝霍璟哭喊:“求求你救我,求求你!!!”
霍璟回过身子看见躺着一地的年轻船员,缓缓将视线移向他:“你想过救他们吗?”
她冰冷的收回视线跑到大壮旁边帮他忙,只听见身后一声惨叫,大壮回过头:“呀!大管轮没了!”
霍璟低着头用匕首隔开一截绳子:“人心往往比怪物更可怕!”
大壮似懂非懂的低下头,那些怪物就像根本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根本不惧怕纯纯的斧子,越来越多的怪物朝这里涌来,纯纯有些抵抗不住吼道:“好了没?”
大壮急得一身汗:“好像卡住了,再给俺两分钟!”
霍璟立刻站起身拿着匕首就折身往纯纯那走,却忽然发现纯纯被一群怪物围在中间,她急得握着匕首上去就一阵乱刺,那些怪物吃了痛纷纷转头向她涌来,霍璟一愣,转身就跑,然而身后没两步已经到了栏杆边上,退无可退,纯纯擡起斧子劈向身前几个还围着他的怪物。
两个怪物同时朝霍璟涌去,霍璟擡起左脚狠狠蹬向其中一个,右手迅速刺向另一个,一人应付两个怪物,全然不知身后还有一群已经朝她扑来!
大壮正好放下救生筏,纯纯朝霍璟大吼道:“后面!”
大壮朝她一跃而起,那群怪物全部扑在大壮身上啃咬起来,霍璟大叫一声拿起匕首就要冲进去,纯纯从她身后死死抱住她的腰吼道:“没用了,快走!”
雨水不停冲刷在霍璟的脸上,她眼里腾升出无边的火焰燃着了周身,哭喊道:“大壮!”
大壮躺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哀叫声!很快便没了声息,雨一直下,世界调成了黑白色,霍璟从身体里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想挣脱纯纯的束缚,纯纯干脆直接把她扛上肩头将她扔在救生筏上。
货轮变成了恐怖的炼狱,不停下沉,雨水与血水相融,染红了大海,仿佛连天空都在哭泣。
霍璟还记得大壮天真的告诉她,他都22了,他娘偷偷生了四个,家里穷,他出来早,家人都靠他。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不知道是泪还是雨,纯纯回头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紧紧捏了下她的手,刚准备拿起桨,忽然救生筏剧烈波动着,像是底下有什么东西不停从下面往上捣。
不大的救生筏来回晃动,霍璟紧紧抓着两边的扶手,纯纯用桨往下捅了几次什么都没有,眼看整个筏晃动得就要翻掉,纯纯回身把桨交到霍璟手中。
霍璟有种不好的预感紧紧抓住他,纯纯勉强笑了下摸了摸她的脸:“已经不肿了,回去以后不愁没人要。”
霍璟的眼泪倏的流下来,纯纯轻轻为她擦拭:“还记得那天你上台唱的歌吗?”
霍璟眸光里波涛汹涌。
“Alive!答应我!”
说完他狠狠抽回手不给霍璟任何拉住他的机会,拿起斧子就跳入海中。
那晃动似乎随着纯纯坠海而渐渐消失,霍璟紧张的扒着筏边寻找他的身影,她不愿划走,她知道纯纯一定会回来,和之前很多次一样。
可那恐怖的叫声再次响起,霍璟擡起头,看见很多怪物扒在货船边要往筏里跳,她胸腔里爆发出巨大的恐惧,拿起桨,耳边响起初识纯纯时他说的话。
“真担心我就不会丢下我…”
霍璟手指不停颤抖,却一下也划不出去,可就在这时一个怪物从上面落下,霍璟的瞳孔骤然放大,船边的悬梯上突然扬起一把板斧狠狠劈向那具掉下来的怪物,霍璟激动的直起身子,然而下一秒纯纯回过身用板斧把手狠狠顶了一下筏,一阵海浪拂过,筏就势被推离了大船。
霍璟瞬间站起来哭喊道:“你个骗子!”
纯纯凝眉深深的望了她最后一眼,霍璟看见他回过头便向着大船上面爬去,越来越多的怪物,沉没的大船,恐怖的炼狱,一切的一切离她越来越远,她呆呆的坐在小筏上,像一叶孤舟,被海浪推浮飘荡着。
雨渐渐变小,慢慢停了,海天相连的地方缓缓露出一道幽光照亮整个海面,霍璟坐在小筏上看着那艘货船完全没入海中,大海再次恢复一片平静,碧蓝如洗,偶有海风微拂,波光粼粼的大海浩瀚飘渺,太阳悄无声息的升起,世界再次进入新生,仿若昨晚的惊涛骇浪不复存在。
她忽然想起蒋先生的话。
“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
“应化之道,平衡而止,一旦这种状态被打破,就会进入另一种层次的恢复。”
“人事物发展的必然趋势不会因为你一个人而改变。”
她平躺在小筏上,双眼空洞的注视着蓝天,一切就像梦一场,她回到了八年前的沉船上,她以为可以改变所有人的命运,可最终船还是沉了,没有人逃过这场劫难,那么她呢?
八年后的她还会因为那场事故躺在医院吗?小苒还会惨死吗?
小苒…霍璟瞳孔里忽然蔓延出巨大的悲痛,无边无际的将她包围,痛不欲生!
不!不可能!不能让悲剧重演!无论如何!
……
霍璟不知道在海上漂了多久,直到被过往的商船救起,再次踏上那片熟悉的土地,周遭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变得很飘渺,恍若隔世。
她回到京都的那天,各大新闻报道了一艘国内的货轮闵山号在海滨湾附近突遭风暴,船体受损,整船沉没,搜救人员经过两天的打捞,船上23名船员无一生还…
熟悉的新闻稿,熟悉的采访内容,熟悉的一手信息,这些东西八年前出自她的手,再次看到,却有种窒息的压抑笼罩在心头。
霍璟大学毕业后就一个人住在北三环内的一栋复式公寓,地方不大,但收拾得非常整洁干净,一丝不茍,就和她这个人一样,处处透着严格的自律,楼下是客厅,饭厅和厨房,楼上是她的卧室,还有一间书房,她平时加班赶稿的地方。
大楼都是一站式业主密码锁,她再熟悉不过,按下密码回到自己的小窝,家里的一切都透着无比熟悉的味道,她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
米白色的窗帘半敞着,电视柜上的毛绒玩具扎了两个滑稽的小辫子盯着她,饭桌上淡紫色的花瓶,里面一把早已干掉的鲜花,脚上有些少女风的拖鞋,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她。
她回来了!
霍璟上了楼翻出自己的运动包,看见了一只款式比较老的智能机,那时触屏刚广泛流行,霍璟没记错这只手机在她结婚后的一个月,因为进水被她直接淘汰掉了,她手指碰上开机键,忽然皱了下眉松开了,将手机重新扔进运动包里。
刚回到京都的那一周,她没有和任何人联系,脸上的伤还有淡淡的印记,身上有些皮外伤还很明显,她在家足足窝了一周的时间,这一周里她什么都没干,又似乎干了很多事,比如她画了很多幅画,她把自己在船上看见的人事物都画了下来,没日没夜,几近偏执。
一周后,脸上的伤已经痊愈,从表面看,没人知道这段时间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有些事情早已悄无声息的烙在她心底,挥之不去。
她走出家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一头长发剪了,变回了干练利落的短发,而后一段时间睡醒了就泡在游泳馆,有时候在水里一待几个小时,直到体力全部耗尽。
游泳馆的教练叫陈程,是个和霍璟年纪差不多的小伙子,长得十分阳光,穿着游泳裤身材跟练健美的一样,手上女性会员颇多。
他和霍璟认识好几年了,刚来游泳馆当教练那会,霍璟已经是这家游泳馆的老会员,陈程第一次看见霍璟的泳姿就知道她是个老手。
他对霍璟的印象是挺文雅安静的一个女孩,话不多,从来不主动与人攀谈,但偶尔找她聊两句,她也都很礼貌,给人感觉家教很好。
有一次下大雨,游泳馆没什么人,只有霍璟一个人在游,陈程来了兴致说想和她比赛,霍璟欣然应邀,陈程本想让让她,毕竟她是女生,体力不如男的,结果他越游发现越不对劲,最后用了全力竟然和霍璟打了个平手。
从此他对这个姑娘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也拐弯抹角打听过她的职业和个人情况,时间久了,他慢慢发现这个姑娘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单纯,例如她总能不着痕迹的绕过他的打探,让他什么信息也掌握不到,还不觉得她待人敷衍,他和朋友提起过,朋友告诉他这叫情商,无形中便让他在霍璟身上看到一种神秘感。
所以认识几年,除了她叫霍璟,每周一、三、五雷打不动的来游泳馆待两个小时外,陈程对她一无所知。
倒是前阵子有好长时间没看到她,陈程还有些担心发了信息询问她的近况,她也没有回复。
这段时间突然又天天往游泳馆跑,找她说话,她也一改以往随和的态度,整个人变得冷冰冰的,没有笑容,不爱搭理人。
有时候一连游很多个来回,体力再好的人也吃不消,可她却像不知疲倦一样,陈程的第一感觉就是,她可能遇到事儿了。
周五的傍晚,陈程准备下班,看见霍璟游累了走上岸,由于长期游泳的缘故,她身材保持得很好,每次从水里出来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陈程从前台拿了瓶热饮递给她:“外面下雨了,别冻感冒。”
霍璟脚步顿了下侧眉看他,陈程忽然有种很怪异的感觉,那双秀气的眉宇之间多了一丝陌生,霍璟的眼神很冷,没有丝毫温度,看着人的时候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八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她已经不太记得八年前自己是什么样了?大概也是对生活充满希望,对婚姻家庭充满期待的小女孩。
陈程感觉有些局促,匆忙说:“那我下班了,回头见。”
没想到他刚转过身,霍璟却忽然叫住他:“陈教练。”
陈程回过头,霍璟的眼里依然没什么感情,声音很平淡的说:“你现在还炒股吗?”
陈程有些莫名其妙的盯着她,他不记得自己有跟她说炒股的事,却听见霍璟接着说道:“都抛了吧,拿去付个首付。”
说完霍璟就转身进了更衣室,陈程呆呆的站了一会有些摸不着头脑。
霍璟换完衣服把运动包甩到肩上下了地下车库,按亮了自己的白色minicooper,坐上车刚驶出车库天上划过一道惊雷,倾盆大雨砸在车玻璃上,噼里啪啦的响,霍璟微微皱眉调快了雨刮器,大雨随着狂风冲刷着街道,路两旁的大树疯狂的摇曳着,路人的伞被吹跑,摊贩的棚子被掀翻,仿佛整个世界都摇摇欲坠!
一种虚无的感觉忽然占据了霍璟的大脑,她突然很想证实自己的存在,急于求证周遭的一切。
她匆忙把车子停在路边,从运动包里翻出手机按下开机键。
雨刮器来回摆动,手机频幕亮了几秒,一连串的未接来电差点让频幕直接死机。
霍璟翻了翻这一个多月以来的未接电话,社里给她打了六通电话,她妈四通,赵广泽八通,还有她大学舍友俞北,和一些乱七八糟的推销电话。
霍璟婚前一直独居,向来独来独往,也很少回家。
因为工作忙,经常出差,所以亲朋好友习惯她间接性消失,久而久之朋友和她联系的并不频繁。
她先给俞北去了个电话,问她什么事,俞北问她月底有没有空,想约霍璟去HK逛逛,说她家陆离要去海市出差一阵子,她一个人在家无聊。
霍璟听到海市,皱了皱眉对她说:“明天中午一起吃饭,出来见面说。”
俞北说她来订餐厅,然后便挂了电话。
霍璟直接跃过了赵广泽准备给老孙回个电话,然而翻遍整个通讯录才发现她没有老孙头的电话,她刚在号码键上按下一串老孙的手机号,蓦的反应过来,八年前她不过是刚进通讯社工作没多久的愣头青,还在三组的基层线上奔波,顶头上司是三组的头头沈家东,那时的她根本就接触不到老孙头,又怎么会有他的私人号码!
她长叹一口气拍了下方向盘:“又要重新开始了。”
然后拨通了沈家东的电话,那头非常吃惊,问她跑哪去,她沉默了两秒说这段时间家里出了事,没有例外的,沈家东的爆脾气在电话里对她一通臭骂,说她做事没有责任心,再大的事不能跟社里请个假吗云云。
霍璟把手机拿到旁边翻开车上的镜子看了看自己的眼角,果真年轻就是好,一点鱼尾纹都看不到。
如果沈家东要是知道五年后他会拎着茅台到她家求她办事,大概现在不会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等电话那头差不多骂完了,霍璟才把手机拿到耳边,沈家东絮絮叨叨的说:“本来前阵子一个货轮沉船想给你跑的,这么好的机会你自己不把握,你下周一来社里再说吧。”
霍璟说道:“不用了,我明天就去。”
沈家东倒是有些讶异,随后应道:“那明天再说。”
挂了电话没多久,又进来个来电,是霍璟的母亲梁淑秋,霍璟盯着频幕看了几秒接通了,梁淑秋的语气很不好:“璟璟?”
“嗯,妈。”
梁淑秋舒了口气,随后十分严厉的问:“你现在人在哪?”
霍璟看着渐渐停掉的大雨,再次发动了车子:“马上回家了。”
电话那头“啪”得挂掉,霍璟挑眉看了看太阳穴突突的跳。
回家的路上,她把车子停在老去的那家店铺不大的西餐厅门口,按了两下喇叭,老板探出头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二十分钟后已经拎出一份新鲜的水果沙拉和普罗旺斯杂烩不放胡椒,外加鲜榨橙汁。
老板热络的对霍璟说:“你好阵子没来了。”
霍璟接过东西放在副驾驶侧了他一眼:“嗯,再迟来一阵子,就要赶上你家的喜事了。”
老板莫名其妙“啊?”了一声,霍璟对他摆摆手:“走了,替我提前恭喜你老婆生个大胖小子。”
白色汽车扬长而去开回公寓,一进门,梁淑秋端坐在沙发上,一身烟灰色质地高档的套装,头发盘得一丝不茍,手包放在茶几上面色不悦的盯着刚进门的霍璟。
霍璟对她笑了笑,把运动包挂在门口,吃的放在桌上,梁淑秋站起身气势汹汹的走过来,霍璟却突然转身紧紧抱住了她,梁淑秋的刚准备说的话卡在喉咙里,就听见霍璟有些疲惫的说:“一会我吃饭的时候你再骂我,先给我抱抱。”
“你干嘛啊你?”
霍璟把头埋在梁淑秋的肩膀上:“妈,你累不累啊?”
梁淑秋眼眸闪烁了一下,霍璟轻笑了一声:“仔细想想,我从有记忆一直到和你分开,你都没有怎么抱过我,你干嘛总把自己逼那么紧?”
梁淑秋有些不自然的推开霍璟,霍璟淡淡的回过身掩饰住眸色里的情绪,拉开椅子打开餐盒。
梁淑秋的脸上再次浮上怒意往她对面一坐就说道:“你太不像话了!!!你说说看你干的什么工作!你爸爸把你弄到机关单位你不肯去,就算你想从事新闻业,安排到电视台干什么也比在个破通讯社强,你们这私企,说好听点是信息输出,说难听点就是二道贩子,一个女孩整天到处跑,你知不知道你还有两个月就要大婚了?
那天跟广泽领证人直接联系不上了,赵家问我怎么回事,最后还是你爸出的面,赵家才没敢多说什么,你爸现在人不在国内,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霍璟一直低头搅动着碗里的沙拉,梁淑秋直接撂下狠话:“你把工作给我辞了!”
霍璟忽然擡头盯着她:“不可能。”
八年前她就没答应,八年后更不会答应。
梁淑秋整个人怔住,她见过太多人物,早就练就了一身洞悉人心的本事,却忽然有些看不透自己的女儿。
霍璟看似平静的眼里似乎藏着一抹嘲讽,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霍璟安静的开口问她:“你真想让我嫁给赵广泽?”
梁淑秋声音提高了些:“你问的这什么话?广泽各方面条件都好,你还不满意?”
霍璟笑了,嘴角扬起淡淡的弧度,看在梁淑秋眼里却有些冷意,她回过身往沙发那走,霍璟却忽然说道:“是他条件好?还是他比较听话?你就不怕养虎为患,有一天被反噬?”
梁淑秋倏的回头瞪着她,霍璟依然淡淡的没什么表情,梁淑秋有些防备的盯着她谨慎的问道:“你说什么?”
霍璟耸了耸肩:“没什么。”
梁淑秋又看了她几眼拿起茶几上的包:“你最近给我老实点,别到处乱跑,我再提醒你一遍,10月18号婚礼,你有没有问题?”
霍璟低着头,五官隐在阴影中看不大清表情,短短的两秒,她已经擡起头,面无波澜的说:“没问题。”
梁淑秋便收回视线往门口走,霍璟又突然叫住她:“妈。”
梁淑秋停下脚步回身看她。
“你手上那个包,下次换个,虽然看不到LOGO,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价钱,以后网络越来越发达,随便一张照片就能让人水深火热。”
梁淑秋丢下一句:“管好你自己!”便匆匆离开了。
霍璟有些蔫蔫的没胃口,刚挖了一勺水果沙拉,忽然看见勺子中的凤梨丁,神情凝结。
“其他的我放食堂冰箱了,跟他们警告过,一个也不许碰,你一天一个,吃完正好到家。”
她猛然站起身将沙拉盖上扔进垃圾桶一头栽在床上…
……
霍璟所在的通讯社是专门搜集一些新闻或者讯息,提供给新闻机构和相关企业,特殊情况也会为私人服务,当然是在一切符合商业规定的情况下操作,并收取相应的费用。
通俗点说,更像是一个收集各类信息的庞大组织。
单说工作性质有点像记者,可往往要比记者工作的风险性大很多,接触的事情也更为复杂,所以这个组织里卧虎藏龙。
社里一共有六大部门,有专门针对社会时事类的,金融教育类的,体育财经方面等等。
每个部门都有针对性的人才,这是霍璟在入职前几年所了解到的情况。
她刚入职那会所在的是事业二部的社会三组,就是跑一些乱七八糟的社会事件,编写成新闻稿,输送给各媒体,从中抽成,虽然苦,但拿钱可比一般院校毕业的小记者强。
而社里的事业六部,一直是个讳莫如深的存在,其他部门的人只大概知道六部是专门接私人单,为某些身份特殊的人服务,或者处理一些危险性较大难度系数比较高的业务。
六部的同事很少会参加公司的集体活动,基本上神龙见首不见尾,在公司十分低调,就连十几年的老员工也不大能认识六部的人,而六部的老大,传闻他叫血蝠,在一些特种行业里很出名,老孙当年不惜血本把他请来成立了事业六部。
没人知道这个血蝠的真名,六部的人事档案是单独管理的,大概除了老孙头,六部老大是男是女?是胖是瘦?长什么样?都是个迷。
直到七年后,霍璟真正走进那个部门,接触到一些不为人知的业务,才知道整个通讯社的其他五大部门只不过是九牛一毛,真正的核心业务都在六部。
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大多数人不方便暴露自己的身份,以便从事特殊工作时比较安全。
而她的生活似乎也是在进入六部以后开始发生了一些诡异的变化。
例如她记得她出事前的一段时间,总感觉有人跟踪她,明明她没去过一些地方,却总有朋友打电话说在哪见过她,只是她还没有更深入的接触这个部门的业务,家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故,再紧接着她就出事了!
她有种隐隐的预感,这一切似乎和她进六部有什么微妙的关联。
霍璟当然不可能再花七年的时间慢慢磨砺走进六部,第二天上班的路上她便一直在想如何能用最快的时间搞定老孙进入这个核心部门,以她现在的业务能力没必要再在其他部门浪费时间,而且有些事情她急需了解。
等红灯的空档,霍璟左手撑在车窗上,指节一下又一下不经意的敲打在窗户边眉头紧皱。
身后突然一声非常吵的轰鸣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余光瞄到倒车镜中一辆骚包的跑车从后面极速开来猛的停在她左边。
霍璟有些反感的侧头瞄了一眼,顿时,血液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