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纯纯说昨天夜里甲板部突然接到消息,海滨湾起了大风暴,辛亏他们提早改了航线,不然肯定绕不开,那天霍璟在船上大闹的事大家都看在眼里,消息一传开,一船人都有些后怕,不禁对她议论纷纷,连没见过她的船员都听说了她的名字。
霍璟随纯纯上了甲板,很远就看见不少人聚在一起,烧烤架上飘着香喷喷的烟,大家喝着酒吃着烤肉,旁边还放着音乐。
看见霍璟过去,那些船员都好奇的伸头张望,但没人敢上前搭讪,莫忧离搬了个凳子对霍璟招了招手:“那边烟大,坐这。”
霍璟不顾众人的视线走过去,倒是她到哪,那些大老爷们的视线就移向哪,那些男的都有点想找她说话,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大副是个留着胡子的中年男人,笑呵呵的对站在烧烤炉旁的年轻小伙子喊道:“大壮,把姑娘们照顾好。”
那个叫大壮的小伙子一脸稚嫩的笑着问霍璟:“你吃辣吗?”
霍璟淡淡的说:“不吃。”
“好嘞。”
旁边人一会使唤他开酒,一会让他去搬水,霍璟坐在那没多久,就看见大壮的身影屁颠颠的跑来跑去。
纯纯早被船员拉到男人堆里喝酒划拳,霍璟一个人坐在一边吹着海风,不时朝她那里张望,一会下来,她发现纯纯一杯酒没喝,倒是她周围的一圈男人被她灌了一杯又一杯,不仅眯起眼睛笑了笑。
大壮洒了一把孜然,然后拿起一大把肉串递给霍璟,笑嘻嘻的站在她旁边看着,霍璟擡头扫了他一眼,他笑起来有两个很深酒窝,娃娃脸,皮肤很黑,一脸憨样,此时满头大汗,衣襟都汗湿了一大块。
霍璟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肉串,分了一半递给他:“我吃不了这么多。”
大壮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看了眼身后,霍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说道:“你坐我左边吃,他们看不到你。”
大壮赶忙绕到霍璟左边,弯腿坐在地上,霍璟把肉串递给他正好挡住他的身影,他便坐在地上吃了起来。
霍璟悄悄低头看他,发现他吃得满嘴是油,一脸满足的样子。
“你多大啊?”霍璟随意问他。
“俺都22了。”他语气里透着一股傻劲,让霍璟弯起嘴角。
“这么小出来跑船家里放心啊?”
大壮嗅了嗅鼻子:“俺家里穷,俺娘偷偷生了四个,爹又走得早,这来钱,家里都靠俺,俺第一次见到美元的时候才17岁,拿了100美元,不会换成人民币,回到村里,俺娘差点以为是冥币给烧了。”
霍璟有些讶异:“17岁?你还未成年啊。”
大壮傻笑着告诉霍璟那时混黑市,跑的都是私人船,霍璟倒没想到小小年纪的他,出来的时间倒不短。
她记不得在哪看过,说出来混了几年的人还说家乡话,这种人不容易被外界事物感染,多数保留着质朴的心。
霍璟从小看惯了尔虞我诈,波诡云谲,也接触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早已习惯对陌生人竖起高墙。
然而大壮这样没心没肺的样子倒是让她感到一种难得的亲切。
旁边一群船员起了哄,说纯纯这运气太好,一定要让她干一杯,几个大男人还站起身随着音乐扭了起来,纯纯细长的眼眸眯起妖媚的弧度,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喉咙一阵火辣辣的感觉,她放下酒杯擡眼朝霍璟看去。
她坐在椅子上,澄澈的阳光洒在她身上,那身大红袍衬得她皮肤格外白皙,就如这大海一样,透着波光粼粼的色泽,不施粉黛的脸庞清丽的像朵盛放的睡莲,嘴角时而扬起的弧度,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多了一丝温度,这大概是纯纯第一次看见她没有防备的笑,竟然那么耀眼,她不禁拿起一根烟,眯了眯眼睛点燃,对着那道俏丽的身影缓缓吞吐。
大壮有些激动的对霍璟说:“俺听说了,你找船长改的航线,你是俺们的救命恩人,要不然又要遇上大浪了,俺两年前就遇过一次,差点没了命,俺都不敢和家里说。”
霍璟见他的肉串很快就吃完了,又把手上剩下的三串也递给他:“怎么回事?”
大壮憨憨的笑着,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过说道:“俺那时跑东南亚线,9级西南风,海上掀起巨浪,集装箱掉了好多个,货都往一边跑,后来失重整个船都斜了过来。”
说到这,他脸上突然浮现出悲伤的神情:“死了一半的船员,俺一个住在一起的兄弟也没了,俺那会真怕万一也去了,家里就没指望了。”
说完还叹了一声,不过短短几秒又乐观的傻笑起来:“不过现在好了,俺听钟大哥说菲律宾停两天就可以返航了。”
霍璟把双腿伸直看着平静的海面露出淡淡的笑意,这大概是她到这艘船上以来最安逸的时刻,耳边放着慵懒的美国乡村音乐,不远处哄闹嬉笑,夕阳西下,微风拂过,远处白云点点,偶有海鸥飞舞,大地变成一片碧蓝,她的心也变得宁静放松,短暂的放下未来的那无数种可能。
倒是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他们为什么都那么想去菲律宾啊?”
谁料大壮黝黑的脸突然红了起来,擡头害羞的看了眼霍璟,然后红得透透的,霍璟突然就明白过来,随后岔开话题:“碳要灭了。”
大壮才傻乎乎的从地上爬起来:“俺再给你烤条鱼。”说着跑回炉子旁。
他才走,从船尾走来几个人,还没到近前就吆喝着:“今天甲板部放风啊?活都不干了?”
说话的人语气有点冲,霍璟侧头看去,正好对上那人的视线,正是前两天被她绑架的大管轮。
他一只手上还裹着纱布,脖子上也贴着好几道创口贴,看见霍璟脸色立马就沉了起来。
语气嘲讽的说:“请个婊。子吃烧烤,当真以为她是救世主?”
说着就朝霍璟气势汹汹的走来,霍璟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倒是大壮拿着刷油的毛刷跑到霍璟面前用油刷指着大管轮:“张,张师傅,有话好好说。”
大管轮一把打开他的手:“去你妈的师父,谁是你师父啊,呆子。”
一旁的大副开了口:“老张,她今天是我的客人,你悠着点,别搞事情。”
本来哄闹的气氛,顿时安静下来。
大管轮一脸横肉皮笑肉不笑:“我搞什么事情了?我来让她开个价照顾她生意,这船上又不养闲人。”
大壮一脸气呼呼的挡在霍璟面前,跟头牛一样,大管轮瞪了他一眼:“你他妈给劳资滚走。”
大壮脸憋得通红:“俺就不让。”
大管轮仰着脖子眼里都是嘲弄:“哟,大壮开窍啦?怎么?跟她睡过了?她给你包红包了没啊?”
旁边人哄堂大笑。
大壮嘴里呼哧呼哧的就要擡起手臂,霍璟一把抓住他,随即拍了他两下示意他让开,大壮回头看了眼霍璟,霍璟往旁边撇了眼,大壮低着头身子一让,大管轮顿时看见了他身后的霍璟,正稳稳的坐在椅子上,手指套在刀柄处的指护环上缓缓转动着匕首,眼里透着一股邪性:“看来伤好的差不多了?”
大管轮盯着霍璟手中泛着寒光的匕首,脸色僵了僵,要是换做一般小丫头他可能不会被吓唬到,但是眼前这个女人他完全相信只要再走近一步,她手中的匕首绝对不会客气。
纯纯左手晃动着手上的啤酒,右手叼着烟饶有兴致的看着,大副此时走过去一把搭着大管轮的肩膀:“行了,过来喝点酒。”
大管轮脸色阴沉凶狠的盯着霍璟:“别给我逮到机会。”
说完转身扬长而去,这时有人急匆匆跑来找大副,他也很快离开了。
大壮立马低头对霍璟说:“夏姐你别介意,他在船上资历老,老轨都要给他面子的。”
霍璟缓缓把刀收进皮囊:“所以就可以横行霸道,仗势欺人了?”
大壮傻傻的挠挠头,霍璟擡头看了眼他手中握着的毛刷不禁笑道:“真要打架,你就打算拿个毛刷上了?”
大壮有些害羞的把毛刷拿到一边,怕把霍璟的衣服弄脏,霍璟对他勾了勾手,大壮弯下腰,霍璟低声对他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不比别人多拿工资,干好分内的事,其他事情不想干就拒绝,想打架,你这体格也不怕别人,男人不能怂!”
说完拍了拍他结实的膀子,大壮还头一次听人这么和他说,他在家时,他娘总告诉他,出去就是吃苦的,做人低三下四多吃点苦不怕,忍一忍就过去了。
所以即使整天被人使唤来使唤去,被骂傻货,他也总是默默忍受着。
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不用忍,霍璟眼里的野性像瞬间感染了他,让他有种兴奋的感觉:“真的吗?”
霍璟斜唇一笑:“当然。”
大壮像是突然受到了鼓舞,完全忘了刚才大家嘲笑他的事,又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说要给霍璟去烤鱼。
霍璟看着他开心的样子摇了摇头,回过神时,正好望见纯纯靠在她正前方的栏杆上,眼神迷离的望着她,她缓缓站起身,海风便吹起了她红色的衣袍,这件衣服是纯纯上船前在西班牙买的,当时挂在橱窗里,套在一个黑人塑料模特身上,夸张且富有戏剧性,还有点中国刺绣的元素,她觉得很恶搞,于是就买了下来,一次没穿过。
但霍璟穿上这件袍子却让她眼前一亮,仿佛把那个日不落民族的热情奔放驾驭得淋漓尽致,她的长发半干,被风撩起,浑身透着耀眼的飒爽,让纯纯突然想起了大话西游里那个站在城墙上敢爱敢恨的紫霞仙子。
霍璟几步走到她面前,纯纯擡起手中还剩半罐的啤酒递给她,霍璟低眸扫了一眼擡手接过,面朝大海仰起脖子往喉咙里灌了下去,纯纯侧头看着她修长的脖颈,柔软的唇瓣,抿了抿嘴。
霍璟一口干掉啤酒,把罐子捏扁回身喊道:“大壮!”
然后扬起手作势准备扔的样子,大壮赶忙抱着个桶,霍璟向空中一抛,大壮抱着桶跟着跑稳稳接住空酒瓶罐,然后得意洋洋的傻笑。
霍璟看着他那憨劲儿也跟着笑,面前却突然落下一道阴影,纯纯低下头擡起手擦拭着她唇边残留的啤酒,手指的温度划过霍璟的唇边,她的身体轻轻颤了一下,擡眸对上那双漆黑的瞳孔。
却看见她嘴角挂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你不是画家,到底是做什么的?”
霍璟背靠在栏杆上,她身后那轮夕阳缓缓下落,把她发丝边缘染成一片璀璨的暖金色,照亮了她清秀的脸庞,那双剔透的眼睛微微眨了下:“你猜。”
船身却忽然摇晃了几下,纯纯俯身双手撑在霍璟身侧,把她环在胸前,离她更近了,眼带深意的说:“就你这心理素质,不是间谍就是特工吧?”
霍璟但笑不语,擡起头想透过她漆黑的瞳孔看清面前的人,却发现她的人和她的眸色一样深不见底。
两人的距离很近,纯纯的笑容渐渐隐去,低眉望着她:“为什么能预知一些事情?”
霍璟的笑容却渐渐漾开踮起脚尖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我是女巫,神奇的水晶球了解一下。”
她温热香甜的呼吸喷洒在纯纯耳边,说完便站直身子盯着她的神情,纯纯垂下眼帘藏住眼里的光。
“水晶球?”旋即低头盯着她的胸看,霍璟立马瞪她一眼转过身去,纯纯却望了望远方突然皱眉:“怎么回事?”
船比刚才晃动的更加厉害,霍璟侧头问她:“嗯?”
“船头突然打了方向。”
说着就朝甲板后走去,霍璟也跟了上去,纯纯从狐皮大衣里面掏出打火机,是她之前用的那种圆形的打火机,霍璟以为她要抽烟,却看见她突然按下打火机底部,随后一拉,这个打火机居然被拉成两个巴掌的长度。
纯纯当即眯着眼把打火机放在眼前朝远处看去,霍璟只依稀看见很远的海面上有几个黑点,不禁问道:“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