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丝茜怕谢钱浅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见缝插针抱着她的胳膊就把她往外拽,不给她任何再说话的机会。
刚下到一楼,庄丝茜就着急地说:“你等我下,我去厕所。”
谢钱浅靠在过道边看着一楼舞池里贴身热舞的男女,那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每一个节拍都敲打在她的心脏上,让她的呼吸越来越重,眼前的人影开始重叠,摇晃,那重金属音乐无形中加速了肾上腺素的分泌,一种无法言喻的难受瞬间涌了上来,她直起身子开始提气,却突然感觉脚步虚浮,重心猛然朝一边倒去。
朦胧中谢钱浅看见一道虚晃的白影,伸手死死抓住,气运丹田让自己稳住,扒着这道白影就开始大口喘息,一股甘醇清凉的幽香毫无征兆地钻入她鼻息,使她的身子微微一怔,身体里的神经纤维突然检测到这个熟悉的气味,逐渐唤醒大脑深层次中模糊的记忆,这味道…似乎在哪闻过,很久很久以前…
就像一根无形的线不停拉扯着她深埋心底的渴望,这种与身俱来的熟悉感让她渐渐卸掉了长久以来的防备,甚至有些贪婪地凑了过去。
而跟着下来的关铭看见的便是沈致身前立着个娇小的姑娘,双手死死抓着他的胳膊,一动不动的样子。
关铭的心脏猛然一滞,他不知道沈致当年为什么会突然出国,沈家人把消息封锁得很严密,只知道沈致出国后性情大变,对女人更是冷漠到不近人情,更不准任何异性触碰他。
他曾经和沈致一起在斯坦福读书的时候,亲眼看见有个金发美女上去热情地拥抱他,被他差点过肩摔连人掀翻,惊动了整个食堂,那时他眼里的光,让关铭记忆深刻,充斥着厌恶和排斥甚至是毁灭性的可怕。
后来便没有女人敢轻易靠近他,明明才而立不到的年龄就活出了七十古来稀的味道,今天约他到VIX小聚顺便谈项目,来之前就交代过那些姑娘规矩点,但没想到一转头竟然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关铭匆忙走到沈致面前,刚准备出声,忽然听见谢钱浅抓着沈致吴侬软语地喊着:“妈…”
“……”沈致活了快三十年第一次被人抓着喊妈。
“……”庄丝茜刚从洗手间出来,直接石化。
“……”关铭原本紧绷的神色突然就大笑出声。
由于他笑得太夸张,沈致黑着脸侧头撇向他,关铭赶忙憋住笑走过去伸手就准备把谢钱浅扯开,可手刚伸到一半,手腕直接被沈致扼住,他转而对关铭说:“安排辆车,送她们回去。”
关铭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又看了看沈致胸前低着头的姑娘,错愕地张了张嘴,终是把一头问号咽了下去,应了声:“好。”
庄丝茜忙跑过去把谢钱浅拉开,不停对着沈致吹着彩虹屁:“小哥哥你真是个好人啊,要不要留个微信,下次我们单独约?”
庄丝茜说着对沈致媚眼直抛,沈致没有睨她一眼,冷漠地转身往外走去。
庄丝茜临上车前,还有些意识对关铭说着:“谢谢关老板的关照啊,改天,改天吃饭。”
结果一上车她就睡死了,倒是谢钱浅强撑着盯着前面的司机。
师父向来不给她喝酒,他老人家总说“一动无有不动”,习武之人对身体素质要求极高,酒精中的乙醇会破坏神经元细胞,导致中枢神经受损以至于降低大脑灵敏度,虽然她的师兄们经常背着师父偷偷拼酒,但她一直遵循师父的教导。
此时还能撑着,全凭她强大的意志力。
沈致和关铭打了声招呼也上了自己的车,司机郑叔开口问道:“大少爷,回一间堂吗?”
沈致瞥了眼前面刚拐出酒吧区的尾灯,摩挲着手中的奇楠沉香,叹了一声说道:“跟上前面那辆车吧。”
一辆迈巴赫和一辆库里南滑过夜的寂静,一直驶到沈家大院的门前,两辆车陆续停下了,库里南离前面迈巴赫一段距离,停在一棵低垂的柳树下。
沈致坐在后排落下车窗,沉静地看见前面的车门被打开,谢钱浅先跳了下来,然后跌跌撞撞地扛着不省人事的庄丝茜往沈家大门走,走了几步又绕了回来,不忘探头对司机大哥说了声:“谢谢啊,慢走。”
然后又摇摇晃晃扛着肩上的女人往院门走去,明明如此瘦弱的小身板,却仿若藏着无穷的力量,就这样扛着肩上比她还高一个头的姑娘,这画面过于滑稽,倒让沈致嘴角几不可见地扯了下。
直到那道身影完全消失在沈家高耸的黑色院门后,郑叔才试探地开了口:“都到沈宅了,您要不要回去?”
沈致慢悠悠地将手串套回手腕上,摘掉眼镜有些疲惫地说:“不用了,回一间堂。”
……
第二天一早,庄丝茜还在呼呼大睡之际,谢钱浅已经背着包出门了,繁重的课业让她步入大学后去武术馆的时间越来越少,所以趁着暑假之际,她便一早赶去梁武馆。
她在武馆岁数不算大,却也已经算是老司机了,习武之人讲究论资排辈,这些年谢钱浅收了一票徒弟,甚至有徒弟还收了几个徒孙,都是些十来岁半大的小伙子。
因此,她小小的年纪在武馆倒有些德高望重之感,不免滑稽。
坐在二楼休息室的沈致端着茶杯,隔着落地玻璃看着楼下她陪徒孙们过招的样子,眉梢微挑。
梁爷头发花白,看上去却异常精神,他坐在沈致对面的沙发上,眉目慈祥含笑:“你回来后和钱浅还没见过吧?感觉怎么样?”
沈致故作没听明白。
“梁爷指哪方面?”
“丫头现在出落得漂亮吧?”
沈致的表情依然是那副清淡无波的样子,没有表态。
梁爷鼻子里哼哼着:“刚送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一丁点小,头发又短还穿得跟个假小子一样,武馆里的小孩都以为她是男的,我只要一转身稍不留神,她就被欺负得浑身是伤,脾气倔又不肯服输,没少吃苦头。
相处两三年后这些臭小子才发现整天跟他们混在一起的是个女孩,不过那时这帮小子已经没人能打过她了,有一阵子小丫头忙中考,没时间理发,头发长了模样越来越标志,他们都喊她悟空师父。”
沈致顺着梁爷的话问了句:“为什么?”
梁爷的语气透出一些骄傲:“女大十八变嘛,她七十二变,比一般姑娘多五十四变。”
沈致当然清楚梁爷在变着法子夸自家徒弟,不过他揣着明白当糊涂,吹了吹漂浮在茶杯上的茶叶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什么时候送来的?”
“你走那年的下半年。”
沈致没有惊讶,沈家的小孩差不多那个年纪都得送来武馆磨砺磨砺,除了沈辞谦身体弱,没经历过这些。
梁爷继而说道:“和沈钰一起被沈家送来,沈钰那小子只待了三个月,嫌苦,哭着吵着让她妈把他弄走,倒是这丫头坚持了下来,别看她人小,灵得很肯钻研,有点你当年的样子。”
沈致握着茶杯的指节动了动,眸色低垂,听见梁爷说:“那时候她放学也不肯回沈家,就趴在地板上写作业,写完了就跟着我们练,后来出手越来越狠,她天资不见得是最好的,但是勤能补拙,跟她同时期的人大多都被她打趴下过,怎么样?你问我要人,武馆都是大老粗,你又要有点文化水平脑子活的,我这里可就这一个高材生,你看呢?”
沈致回国自然是要来亲自拜访梁爷,顺便问他讨要个人放在身边,倒不完全是他不信任集团里面那些安保部门,他也有自己的人,只是梁武馆的人他知根知底,用得更安心些。
梁爷当然有自己的盘算,沈家那边的动静他听说了一二,据说沈致回来半月有余都没回过沈家,更只字未提婚约的事,如果沈致不承认浅浅,那么她后面的处境将会变得十分尴尬,一个被沈家抛弃的丫头,谁敢接盘?
他作为浅浅的师父,有些事情不得不为她多走一步,况且沈家老爷子临走时还交代了他一些事。
而沈致却因为“高材生”三个字若有所思。
谢钱浅刚被接去沈家时,胆小自卑,转来那年,沈家把她安排到沈钰同班,结果第一次考试就双科垫底,沈钰嘲笑她笨,拉低班级平均分,还故意捉弄她把她试卷撕了,沈家人虽然说沈钰胡闹,但没有人会真正为了谢钱浅责罚沈钰。
那时的她弱不禁风,只会捏着小拳头浑身发抖,双眼通红地躲在角落,不敢看沈钰一眼。
沈致依稀记得她的成绩是真的差啊,所以这些年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致放下茶杯,眸子里透出些许淡而不明的光泽,颀长雅致的身影一半落入灯光下,这趟回来,就连梁爷看着他长大的,现在也有些摸不清他的脾性。
总说人的心境能改变一个人外貌,从前那个满是锋芒的冷僻小子,如今却端着一派悠闲从容,知道的自然清楚他在国外待了许多年,不知道的看他现在这模样像是在山中修炼多年似的,倒有些仙风道骨之感。
梁爷的休息室在二楼,一扇落地玻璃可以清晰地看见一楼学徒们练习的情况,但特殊的材质让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倒不是方便他监视学徒们练习,而是无形中会给学徒一种心理上的压迫感,学徒们摸不清祖师爷是不是在上面看着他们,自然也不敢瞎哄闹偷懒。
谢钱浅并不知道自己此刻打在活沙袋上的招式都落在二楼那双清幽的眼眸中。
只是突然,身后的人陆续停下动作,此起彼伏地喊着:“大师兄…”
谢钱浅刚回过头去,突然一个踢击,她面前的沙袋朝着谢钱浅的面门就狠狠撞来,那速度根本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机会,幸亏谢钱浅身子灵活,往左一闪躲过了沙袋的攻击,也同时看清了沙袋后面戴着护腕的沈毅,她皱眉道:“我惹你了?”当即来了火,一拳贯穿沙袋朝着沈毅就砸了过去。
沈毅狭长阴冷的眸子没有丝毫躲避,回手一拳爆发出强大的穿透力,整个武馆都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所有学徒全部错愕地停下手上的动作朝这里看来。
谢钱浅短发一甩让过沙袋直接一跃而起朝他踢去,沈毅二话不说,快狠准地握住谢钱浅的脚踝,她整个人站立成一字马,以一种难以想象的柔韧度呈现着。
然而下一秒沈毅眼里闪过一抹狠辣,直接近身快摔,眼看谢钱浅的身体就要被摔在地垫上,她突然用力向后仰去,一个后空翻避开沈毅的拳头,蹲下身的同时,膝盖狠狠往上撞去,与此同时沈毅的拳头以一种刁钻的角度砸到她下颌。
两人几乎同时攻击到对方罩门,然而谢钱浅的膝盖狠狠撞上沈毅的小腹,沈毅的拳头却突然收住力道,拳风贴着谢钱浅的面颊而过,并没有伤她分毫。
武馆里霎时间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吓傻了。
距离上一次大师兄和大师姐打架已经三年过去了,那一次沈毅直接卸了谢钱浅的胳膊,梁爷大发雷霆,差点把沈毅逐出师门。
梁武馆的人,没有人不惧怕沈毅,他是整个武馆谢钱浅唯一打不过的人,不是输在技巧和速度,而是在力量上她永远无法超越沈毅。
但这么多年,梁爷始终不允许沈毅收徒,原因是他德不配位,心气浮躁。
沈毅是沈老爷子唯一的女儿所生,他的出生不太光彩,是老爷子大女儿婚后出轨,怀的外面野男人的孩子,她嫁的那个陶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东窗事发后,陶家人做了亲子鉴定,直接就将五六岁的沈毅送回了沈家。
碍于沈家的地位,陶家没有撕破脸将此事张扬出去,但老爷子自知理亏,也送了不少合作安抚陶家人,而对于那个不成器的女儿,老爷子撂下狠话,不准她再回沈家。
于是沈毅就这样养在了老爷子身边,原本他叫陶安毅,回到沈家后沈老爷子给他改了姓,随了沈家人叫沈安毅,这个外孙从小怪戾暴躁,看人的眼神里总带着股凶相,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野蛮生长的痕迹,像一匹来自北方的的狼。
老爷子对他没有任何要求,只希望他人如其名,沈家不愁他吃穿,一生安逸就好。
结果老爷子那边刚蹬腿,沈安毅就擅自把自己名字中的“安”字去掉了,名为沈毅。
这件事直接导致沈家人认定这小子就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明目张胆就不想安逸了,所以家家对他都挺提防,也有意不让他进沈氏下面的企业。
在谢钱浅的记忆中,只有一次他顶撞沈爷爷,把爷爷气得发了病,后来被沈致暴揍得躲在房间,三天没敢出门,可自从沈老爷子去世,沈致出国后,沈家便再也没人能压制住他。
他平时来武馆独来独往,不和任何人有过多交集,谢钱浅也不知道他今天哪根筋搭错了?
两人过招速度极快,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沈致眉峰微凛,有些不确定地问:“那个人是?”
梁爷大怒,匆匆丢下句:“沈毅那混账!”便赶忙下楼去。
坐在沙发上的沈致眸色微敛,再次看向楼下那道坚实的身影,缓缓起了身。
……
谢钱浅攻击沈毅的这一下不算轻,他额上青筋迸发,直接左步上前向右一闪,两臂速度极快地穿过钱浅腰部,弓腰仰头离地转体,一系列动作快如闪电瞬间将谢钱浅摔于身下,力量压制。
他十分清楚谢钱浅善于灵活拆招,原始的擒拿只要一击即中,他便能将她困于身下。
周围学徒瞬间倒抽一口凉气,谢钱浅这下被摔得不轻,脑子一翁,目光似火:“你有病?”
沈毅棱角分明的轮廓咄咄逼人地盯着她:“他回来了?”
“谁?”
“还有谁?你还真打算依了老头子的话?”
谢钱浅突然反应过来沈毅在说什么,狠狠挣脱了两下:“关你什么事?”
沈毅漆黑冰冷的眸子里突然涌出些许让人无法探究的光泽,俯下身声音软了几分:“能不能不跟他?”
谢钱浅错愕地张了张嘴,她和沈毅向来不对盘,一言不合就要干一架,从小到大几乎都是这样,可如此反常的他谢钱浅第一次见到,她不知道沈毅哪根筋搭错了?
梁爷已经从楼梯上下来大骂出声:“你个孽障,给我松开。”
沈毅的眼里汹涌着翻滚的情绪,压制着浅浅的手腕紧了紧,又突然卸去了力道,直起身子朝她伸出一只手。
谢钱浅直接忽视伸向她的手,翻身一滚离开他身前一跃而起。
梁爷此时已经走下楼梯,所有人转头看见梁爷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风骨卓然的男人,手拿奇楠沉香缓缓走下楼梯,目光似有若无地盯着打斗的地方。
梁爷一下来就大发雷霆上去给了沈毅一脚,直击他腰侧,沈毅没有躲,站在原地像扎根在地里的木桩纹丝不动,只是眼神慢慢移向梁爷身后的人。
与此同时谢钱浅被一帮徒弟徒孙团团围住,问她怎么样?
她揉着后背嘴上说“没事”,但脸色并不大好,擡头往师父那看了眼,就见师父后面那个男人一身深灰色棉麻对襟衫,垂坠的质感显出一种简约的格调,立体挺拔的身形衬得布料修身服帖,配上那寡淡且从容的神情有种谪仙的美感。
最终,谢钱浅将视线落在他手掌间把玩的那串奇楠沉香上,似乎渐渐想起什么,这人竟然是昨天帮她们赔钱的冤大头。
师父要是知道她昨晚去酒吧惹事免不了又一顿责骂,谢钱浅赶忙转身避开他的目光,假装不认识。
梁爷清了清嗓子,沈致在场,他不好当着沈致的面教训徒弟。
沈毅却冷眼望着沈致,眼眸中突然闪过一丝锋利,浑身上下都透着股乖张可怕的攻击性,往谢钱浅身前移了一步,直接毫不留情地挡住她的身影。
谢钱浅刚去沈家的那年还小,几个月后沈致就出了国,至今他的样貌和气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谢钱浅没有一眼认出他,可显然,沈毅却认出了面前的人。
沈致的嘴角似有若无地划过一抹清冷的弧度,目光没有在沈毅身上停留片刻,淡淡地对梁爷说:“就按照您刚才的提议安排,明早人到位,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