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车后梁延商有些沉默,尹澄也没怎么说话看着窗外。红灯停下的时候,他侧过视线,尹澄对上他的目光,他又若无其事地瞥走了。
车子开了很久,久到周围的建筑群逐渐消失在窗外,路灯也渐行渐远,梁延商把大灯打开。荒无人迹的公路上只有他们一辆车在狂奔,尹澄甚至怀疑梁延商要把她带去外地。
她忍不住问道:我们这……出城了吗?
“没有,快到了。”
他一打方向车子拐进一条坑坑洼洼的石子路,这下就连大灯的光都被黑暗吞噬了。放眼望去除了车前视线可及的小范围距离,更远的地方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直到几分钟后,尹澄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亮着微弱光线的传达室。梁延商朝传达室闪了两下车灯,里面的保安大爷为他擡了杆,显然认识他的车。
车子开进去后,尹澄更蒙了,里面比外面的石子路还要颠簸。她落下车窗观察着四周,连只鸟都看不见,完全就是一片没开发的旷野。
尹澄诧异道: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梁延商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这里不会有人进来,方便说话。???我们这是特务接头吗?用得着这么隐蔽?
梁延商弯了下嘴角,将车子停在较为平坦的土坡上,这下就连发动机的声音都消失了,四周漆黑一片,传达室也看不见了。
他对她说:这里很快就动工了,等你回来的时候,这边会打造成为市里新的RBD和CBD,以后就看不到这片星空了。
他打开天窗,尹澄下意识仰起视线。漫天的银河洒在头顶,仿佛触手可得,有些不可思议。
记忆中还是在很小的时候跟妈妈去农村见过这样的星空,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二十几年,她从来不知道城市的某一角还藏着如此震撼的银河。
尹澄放低了椅背,就这样躺着面向星月交辉的夜空,心境归于一片安宁。
也许是四周太安静了,车内的气氛显得压抑。梁延商打开了车内的收音机,一首熟悉的旋律传来了出来,渲染了夜的宁静。
“总有些惊奇的机遇比方说当我遇见你……”
这个声音一出来尹澄的思绪立马就被拉到了那个烟廊古镇。
春不渡,万里梦,黎坞来相见。
那是她认知里和梁延商的初次相遇。
在音乐吧,喝着一杯桑格利亚,驻唱歌手真诚又温暖的嗓音配合着吉他声萦绕在她耳边。隔着人海茫茫,她望着他,有了心动的感觉。
“不管未来会怎么样。
至少我们现在很开心
不管结局会怎么样
至少想念的人是你
我不会把它当作游戏
因为我真心对你
……”
同样的歌声,徜徉在星河里她总算听清了后半段歌词。
梁延商也在她身边躺了下来,听着歌望着同一片星辰。看得久了,人仿佛陷入浩渺的宇宙,那种强烈的生命力不断撞击着灵魂。
好似整个夜空都在为他们旋转。
你都知道了?尹澄的声音打破了这种玄妙的氛围。
梁延商嗯了声。
有什么想法吗?
灿烂寂静的深蓝色夜布汹涌着银光点点,每颗星辰都在寻找自己的归宿,或近或远,或明或暗。
少顷,他的声音从夜风中而来。
人的一生很长,前面二十几年我们没有机会陪着对方。往后看,起码还有四十年要走。把时间线平铺开来,区区几年是不是也没那么长了?如果只是为了几年放弃一辈子,这买卖多不划算,你说对吧?
梁延商没听见尹澄出声,侧过头去,看见她眼里布着笑,一声不吭。
我说正经的你笑什么?不会又认为我在忽悠你吧?
尹澄憋住笑说:没有,你继续。
梁延商坐直了,回过身居高临下看着她:你得想清楚,过了我这个村不一定就有下个店了。
你的意思是,我到了那边找不到人了?
你也不担心文化差异?
尹澄眼角弯着:有差异就多沟通,我又不存在语言障碍。
梁延商黑着脸说:好些老外生活作风开放,指不定私生活多混乱,在外面到处跟人调情。
那我可以找华人。
再是华人,你对人家又不知根不知底的。
慢慢接触呗,我对你一开始还不是不知根不知底。
我们能一样吗?我们高中一个学校的!
尹澄的眸光变得狡黠:但是我高中的时候不认识你啊,难不成你高中的时候就对我知根知底了?
梁延商抿了下唇转过头,顿了会,语气森然:你是去深造的,又不是去泡男人,为什么还要跟别人接触?
是啊,为什么呢?是你非让我找下个店的。
他再次转过视线紧盯着她:我什么时候让你找下个店?我是让你不要错过这个村,满级理解。
尹澄故作恍然:这样啊,那你说清楚嘛。
梁延商直截了当道:我管你黑人白人华人,哪个人能有我这么疼你,你跟我在一起我让你受过半点委屈?哪次你知会一声我不是丢下手头的事就跑来找你。
狐朋狗友的局我能不去就不去,必要的应酬能放在白天不会放在晚上,不够自觉?你不肯花我钱,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想跟我断的时候潇洒走一回,没有负担。我每次只能变着法子给你买东西,赶好的买还不能被你看出来价值。
我告诉你尹澄,别的女人想拿我当冤大头,倒贴着上我都瞧不上。我甘愿被你当冤大头,你还不稀罕。
要说你不稀罕我吧,那事的时候抱着我叫得多动听你没点数?
老外又怎么样?能像我这么强次次让你到位,把你伺候得欲仙欲死?
……没试过怎么知道。
梁延商被她这句话说得脑充血,翻身直接封住她的唇,肆意扫荡、想把她吞入腹中,占为己有。想到她还要跟别人试,他脑袋就突突地疼。
尹澄擡起下巴回应着他这个充满占有欲的吻,身上的白色针织滑落,露出里面的蕾丝小吊带,他吻着她诱人的锁骨,电流蔓延着,意识沦陷。
她发软地叫着他:商……
梁延商最听不得她这么叫他。
拉链的声音在逼仄的车内响起,尹澄瞳仁颤了下:在这里?
那次在车上就想这样了。
她咬他那次,她再迟一步,或许就走不掉了,
夜风微凉,梁延商怕她冻着关了天窗,车内升腾的雾气模糊了玻璃,又被尹澄抓出了道道手印。
银河随之震颤,在无垠的旷野,浩瀚的宇宙,直至万物归静。
他温柔地吻着她,十指交扣,不舍,挽留。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绕缠着她,尹澄快要热化了。
我下车透透气。她拽过他宽大的外衣套在身上踩着鞋子打开车门。
梁延商收拾好下了车,尹澄靠在车前的引擎盖上,微曲的长发撩拨到了右肩上被风垂着缓缓摆荡。身上套着他的深灰色外套,被风吹得晃晃荡荡的,令人遐想。极具美感的腿在月光下润白魅惑。
凌晨的风夹杂着寒意,梁延商走到她面前对她说:去把裤子穿上,别受凉。
尹澄不肯:我热。
他碰了碰她的耳垂,轻哄道:热也穿上,听话。
尹澄却侧过眸问他:有烟吗?
梁延商停顿了几秒,回身去车上拿了包烟出来。尹澄抽出一根,梁延商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打开了打火机。尹澄侧头点燃,深吸一口到肺里,擡起头缓缓吐出,眼神迷离慵懒,烟雾很快就飘散不见。
梁延商瞧着她夹烟时妩媚的姿态,不禁道:没想到你还会抽烟?
没有烟瘾,但抽过。第一次尝试是大学的时候,烦的时候来一根,有点效果。
风灌进宽大的衣摆,吹得她身上的外套鼓鼓囊囊,里面的风景让人浮想联翩。
你现在很烦?
烦啊。
她看着他笑得颠倒众生:烦到了那边没人让我欲仙欲死了。
梁延商握着她的手,攥在掌心,轻轻摩挲。
我去看你好不好?有空的话就陪你住阵子。
尹澄睨着他:这算什么?炮友吗?
梁延商的叹息声融进漆黑的夜:你非要这么定义那就炮友吧,总比连朋友都做不成强。
尹澄深吸了口烟:梁延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他略显诧异:我什么时候对不起你了?
不是现在,我是指以前,你还在国内读书的时候。你是不是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所以又关注我,又怕被我知道?
梁延商怔愣地瞧了她一会,才说:我能干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尹澄将手从他掌心抽出,撑坐在了引擎盖上,饶有兴致:那你说说,你高中有没有喜欢的人,比如你们班的那个班花。
梁延商嗤之以鼻道:你看过《东成西就》吗?
尹澄扬了扬眉:那是很老的一部电影了,喜剧片?
是啊,里面的王祖贤有这么一段台词-你干什么瞪着眼睛看着我?你不要喜欢我!虽然我平易近人、天生丽质,但是山鸡哪能配凤凰呢?你想也不可以,想也有罪,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想我住在这个店里,你就有机会了。没有,一点机会都没有!-
我以前一直怀疑我们班那个班花被王祖贤附身,我碰见过最可怕女同学就是她。我情愿喜欢肥香肠挂嘴上的梁朝伟。
……尹澄的笑容迎着夜色绽放。
那你喜欢谁?
她眸色勾人,眼里闪着动人的光点,像个变幻莫测的妖精。
万籁俱寂,撩动的风穿过时空的轨道来到彼此面前。
这一刻,梁延商甚至觉得尹澄洞悉了他的秘密。但似乎又不太可能,他从没有对第二个人说过。
不是在说你出国的事吗?他岔开了话题。
这时候尹澄才发现他们车子停的这个地方,再往前十来米就是个土坑,而且还不浅,刚才在车中她竟然都没发现。
她斜了梁延商一眼:你把我带到这个地方,不会打算谈不拢就把我推下去毁尸灭迹吧?
梁延商煞有其事地回:你这个建议不错,不过放心,我不会把你推下去。再不济也开着车一起下去,做鬼也不放过你。
尹澄笑着抽完最后一口烟,她神情淡淡的,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放松,并不像为情所困,多烦恼的表现。
你这事后烟的样子,拿捏住了白嫖的精髓。
她回过视线说:还记得我们刚交往的时候我说过的话吗?在那个小诊所里。
记得。
我对你说我没法做任何承诺,以后的规划没定下来,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我们的关系,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我问你能不能接受。
嗯。
那时候offer还不确定,我没办法告诉你一个确切的方向,但我知道我大概不会一直待在现有的岗位上,所以我得跟你说明白。
我当时的想法是,我们之间的感觉还不错,在一起试试也没什么。没想过长远的问题,也没想过真到了这一步,这段关系该怎么维持。在我那会看来,到了必须分别的时刻,我们也就自然而然散了。
梁延商眉骨低垂,轮廓被黑暗笼罩,看不清表情。
她问他:你想过跨国恋吗?
从前没想过,现在开始想了。
你想到什么?说实话我光想想就头大。在一个城市恋爱那叫互相陪伴互相慰藉。一旦跨了国,很容易就变成精神内耗了。一段不稳定的关系可能会衍生出来许多无法控制的猜忌、沟通不畅、争吵,甚至于发展到后面就是信任危机。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我过去以后,忙起来或许不会及时接你电话,回你信息。这样时间一长,你会不会产生想法,比如在想我是不是跟其他外国小哥哥看对眼了?
她说的这些问题很现实,无法避免。即使现在说得再好听,真拉开距离了,人心就没法控制了。梁延商很清楚他们要面对的问题,只是不想在她面前承认这些困难,这会加剧她打退堂鼓的打算。
尹澄接着道:就像你刚才说的,我是去深造的,目的明确,我不想被其他事情分心。特别是在我专注于学习和实验时,还得分出精力来完成精神内耗,这绝对是我最不想要的生活状态。
对于你也是啊,我这么一走,会让你失去踏实感吧?无论是发生争吵还是猜忌,又没法像在国内一样,随时见面。那种情况,你想找我都不容易,得跨洋越海的,等你找到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所以我们这段关系如果继续这样维持下去的话,对彼此都是牵绊。
苍穹之上,星轨流动,似细碎的流沙揉进眼里。
尹澄缓缓转过视线,梁延商勾住她的手将她拽进怀里。温软的身体一入怀,他便感受到了她的曲线,就藏在这件宽大的外套下。
他呼吸变得混乱,情绪也随着胸腔起伏,撩起她的发丝,低下头来埋在她的颈窝,一点点地吻着。
尹澄仰着头望向漫天星河,眼里是迷离动情的光。她敏感地轻哼一声,随即就感觉到脖子上传来清晰的疼痛。
梁延商还了她一口,却将她拥得更紧,声音哽着沙哑:能不能不分手?
他掌心灼热,一寸寸攻占,夜里的凉风和心里的火焰一触即发,却仍不满足于此。
尹澄被他转了过去,顷刻,银河塌陷,大地膨胀,引擎盖成了支撑的孤舟。
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流云奔涌,如坠长空。有那么一瞬间,她对身后的男人产生了强烈的归属感。
结婚吧……
三个字颤抖着从她喉咙里溢了出来。
他以为出现了幻听:你说什么?
月至当空,卷起潮汐,大海发了狂,溅起无数浪尖,那是一种濒临死亡的治愈。
我说……我们结婚吧……
旷野的风摇晃着夜,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风在流动,在身边,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
夜阑人静后,梁延商上车把尹澄的衣服递给她,让她穿上别受凉了。
而他则在一旁点燃一根烟,眼神颇有点耐人寻味地凝视着她。
你刚才是不是到了?都开始说胡话了你知不知道?
尹澄不避讳地当着他的面掀掉外套,换上吊带,问道:我说什么了?
你说……
要跟我结婚。
尹澄拿起针织外套穿上,谑笑道:那你就当胡话吧。
梁延商碾灭烟,几步上前压下手臂将她圈在车前:我当真了,你别想抵赖。
尹澄只是低着头笑。
你到底在笑什么?你笑了一晚上了!
尹澄往后一跳,坐在车上,擡起手臂抱着他的脖颈:你为什么认为我约你出来是跟你谈分手的?
你刚才自己说的,说我们这段关系继续这样维持下去对彼此都是牵绊。
对啊,所以最好的解决方案是打破现有的关系,让我们的纽带更加稳定和牢靠。结婚不是目前来说最好的解决途径吗?
梁延商哑然,一波波意外在他眼中散开。
她不容易和人交心,完完全全地去信任别人,所以她从不会轻易承诺。
沸腾的情绪塞满了他的胸腔,她给了他承诺,在月夜当空的见证下,她把自己的心交给了他。
抑制不住的激动让他眼底胀红,珍视地捧起她的脸,抵着她的额对她说:还有几个小时天亮,先去我家待会,拿上户口本,然后陪你回家拿。你上午请个假应该没事吧?请个假……
用得着这么赶吗?我又不是明天就走了,还有一阵子呢。
先领了,免得夜长梦多,万一你反悔了。
怎么可能,我决定了就不会反悔。
听我一次……
他已经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往副驾驶走去,低头下眼里极尽宠爱:就一次,其他都听你的。
……行吧。
在黎明到来之前,在万物苏醒之时,他们将车子开离那片旷野,奔向新的未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