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尹澄的身影越靠越近时,柱子和万一洪俨然像被钉子钉住,站在原地神情怔愣,似乎失去了行动能力。
一旁的胡骏下意识回头看了圈,除了他们这波人,其余人都走到了场边。他正纳闷这女人找谁的,就见她已经停在了面前,擡起手将水壶递给了梁延商。
梁延商接过水壶的刹那,所有人的脖子以整齐划一的角度扭了过去,然后……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这种寂静夹杂着震惊、不解、疑问、激动,各种神情汇聚在众人脸上。简而言之归纳成两个字——复杂。
尹澄察觉到气氛不对,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目光疑惑地看向梁延商。
似乎在一瞬之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梁延商身上,试图从他那里找到答案。
梁延商垂眸打开水壶,介绍道:“尹澄。”
柱子多问了句:“我们学校的?”
梁延商掠了他一眼没说话,胡骏笑道:“你是不是傻了?”
万一洪的眼神却仿佛粘在了尹澄身上,看得她略感不自然。
胡骏为了缓解气氛,对尹澄解释道:“别见外,我们原来是北校区的。”
尹澄听到“北校区”三个字后,神情滞了下,打量了一番万一洪和柱子。
柱子还算克制,跟她点了点头:“你好,我是张柱。”
万一洪则情绪亢奋,朝前一步让尹澄看得清楚,问道:“我以前经常到你们那栋楼,你还记得不?”
尹澄盯万一洪仔细辨认了会,对这个人还真有点印象,但具体的画面却想不起来了。
“感觉应该见过。”
她随口的一句话让万一洪顿时笑逐颜开,感慨道:“真没想到啊,毕业这么多年还能碰到面。”
于是他提议找个地方大家聚一聚,他来做东。
梁延商将尹澄喊到一边,对她说:“不想去也没关系,我打发他们。”
尹澄侧眸瞧了他们一眼,几人对她回以笑容,还挺真诚。
“其实也没关系,吃顿饭而已。”
梁延商听她这么说,走回那群人面前。万一洪提议尹澄跟他们车走,梁延商换完衣服直接到吃饭的地方汇合。梁延商没点头,丢下句:“你们先去,尹澄跟我车走。”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显然没打算把尹澄交给别人,胡骏扯了下万一洪:“我们先去订位。”
于是几人就先往外走了,边走还边回过头来朝尹澄喊道:“待会见啊。”
尹澄对他们挥了挥手。
走到更衣室有段距离,这会球赛刚结束,大家都往男更衣间挤,球场已经没有人了。梁延商没把尹澄带到乱哄哄的男更衣室那头,也没留她一个人在这干等。而是带着她来到场边的冲凉棚,这里倒是一个人都没有。
淋浴头在墙的背面,梁延商将运动包交给尹澄,对她说:“我冲下,很快。”
尹澄接过包说道:“不急。”
一墙之隔,梁延商在冲澡,尹澄坐在蓝色塑料椅上,他的运动包安静地放在尹澄身边。
说来也神奇,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听梁延商洗澡的声音了。不过上一次隔着客厅,她在另一个房间里,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这次却不一样,清爽的沐浴露淡香飘散在空气中,水落在皮肤上的声音清晰可闻,让人耳廓发烫。
她的余光甚至能瞥见泡沫被水流冲进了排水孔里,所有的感官被无限放大,以至于当水流的声音戛然而止时,她心跳莫名加快。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了过来,尹澄的眼神没再乱飘,目光笔直地盯着面前斑驳晃动的树影。
直到面前的人影覆盖了那些斑驳,尹澄擡起视线的时候,梁延商俯下身来,他换上了干净简约的浅色卫衣,微湿的短发立在头顶,好闻的味道萦绕在尹澄的鼻息间。他的眼神清澈柔和,出声道:“我要是不约你,你是不是不会主动联系我?”
尹澄擡眸望着他,他半弯着腰,身影将她笼罩,清冽的男性气息包裹而来,尹澄不禁抿了下唇。
她无法正常回答他的问题,目光总是不自觉落在他鬓角处一滴晶莹的水珠上,这滴水珠正在以缓慢的速度向下流淌,很……诱人。
梁延商顺手提起放在她旁边的运动包直起身子,声音里勾着一丝笑:“我随便问问,你脸红什么?”
“……天热。”
今天梁延商没有开那辆霸气的越野车,而是开了辆AMGGT。
尹澄上了车后,梁延商问她:“如果没碰见他们,你打算吃什么?”
“火锅吧,不过随便,都可以。”
于是梁延商拨通了万一洪的电话:“到了吗?”
万一洪的声音外放出来:“在停车。”
“换家火锅店。”
电话挂断后,尹澄说道:“不用那么麻烦,而且你刚才问的是LJ如果就我们两人的情况下。”
“委屈什么都不能委屈自己的胃。”
显然他很清楚直接问尹澄,她会客随主便,所以他换了种问法。
虽然尹澄觉得这样也太兴师动众了,完全没必要,但是万一洪刚才答应得爽快,一群人已经前往另一个地点集合了。
等红灯的时候,梁延商侧过头来看向尹澄,她今天把头发绑了上去,露出优美的颈部线条,赏心悦目。
尹澄察觉到他的视线,问了句:“你是北校区的?”
梁延商收回视线,绿灯亮起,他踩下油门“嗯”了声,尹澄便没再说话了。
……
育中是市里数一数二的中学,但北校区和南校区的生源差别很大。南校区都是本市尖子生按分数择优,常年来学霸云集,升学率很高,之后才有了北校区。
有钱人家的小孩成绩上不了南校区,又冲着育中的名气,想方设法把小孩送进北校区。久而久之北校区就成了富二代聚集地。
尹澄高中时期,北校区的土地被征用修建地铁。新的教学用地坐落在南校区附近,在此之前北校区在读生需要在南校区过渡。
南校区教职工将教学楼划分出来,学校突然多了几百号人,有一半都是混日子的纨绔子弟,整天在校园里晃荡,没事找事。南校区的学霸们自然瞧不上他们,就连老师们都膈应。福利没有北校区老师好,带的班要比北校区老师多,还要同待一个屋檐下瓜分资源。
矛盾日趋激化,学校爆发了育中建校以来规模最大的□□。起因就是南、北校区的学生因为一块篮球场地使用权引起的冲突。
校领导高度重视,幸亏当时网络没有那么发达事情被压了下来。荒唐的是,带头起冲突的是南校区学生会主席,这个男生在事后被罢免。
两个校区领导连夜协商,为了更好地促进两方学生和平共处,不能把南校区和北校区划分得那么清楚,激化学生之间的矛盾,排斥异己。所以临时决定两个校区启用同一批学生代表和干事。合并教学期间,师资进行轮换。
尹澄便是在那个风口浪尖上被校领导推上学生代表的位置,在此之前她一直是学宣部长,各项组织能力得到校方认可,被临时任命。
在尹澄正式上任前,北校区部分学生私下集结,有人破口大骂,有人摔桌踢凳以示不满。
大意是双方都闹事了,校方却选择了一个南校区的人来代表他们,着实咽不下这口气,并商量要在周一校大会上让新上任的学生代表哭着下场。
当这个穿着整洁的校服,梳着马尾,皮肤冷白的女生走上台时,操场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肃静。
尹澄手握话筒,从容不迫地看着上千号师生,清冷的身姿融进朝起的晨晕中。
有那么一瞬间,绝大多数同学都犹豫了。并不单是这个女生让人眼前一亮的样貌,更多的是,她身上有种无法侵犯的气场,就藏在纤细的身躯里,迎上每一个不怀好意的眼神,再稳稳地回以一个毫无设防的微笑。
那天,尹澄将早已烂熟于心的发言稿透过扩音器传到操场的每一个角落,她的声音像风铃驱散了夏日的炎热,让北校区原本蠢蠢欲动的学生迟疑、观望,一时间不太忍心弄脏主席台上女生纯白的校服衬衫。
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改变主意,总有头铁的热血青年冲上前,掏出从家带来的西红柿对准主席台上的女生以表愤慨。
西红柿像一颗飞弹进入尹澄的余光,砸在她的左肩瞬间烂成一滩泥,红色的汁水顺着肩膀流到胸口,印染了洁白的衬衫,全校哗然。
那一幕对任何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来说都是难堪至极的场面。
北校区那些人试图通过这种方式羞辱这个学生代表,让她自动退位,顺便让校领导和南校区的人都下不来台。真追究起来,西红柿砸不伤人,顶多背个处分,不至于闹太大。
意外的是,尹澄没有逃走,也没有中止发言跑去处理狼狈不堪的自己。她仅仅眨了下眼便再次拿起话筒继续未完的发言稿,没有表现出丝毫慌张和失态。
北校区的学生情绪被调动起来,混乱中第二人朝尹澄扔去西红柿。当所有人都认为这个不受欢迎的姑娘会再次遭殃时,台上的女生突然毫无征兆地朝前迈了一步擡起手接住了那枚西红柿。
随后她掂了掂手中的西红柿高举过头看着北校区乌泱泱的人群,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感谢大家体谅我站在烈日下发言,特地为我送来果蔬消暑,很抱歉第一个没接到让大家担心了,还有要送礼的吗?”
一句话问得操场鸦雀无声。
其实所有人都清楚不管什么原因对校方的决定不满,发泄在一个女生身上都有失公允,只是愤怒让这群处在青春期的热血青年们变得冲动和不计后果。
明明一个瘦小的女生,明明应该手无缚鸡之力,然而她的眼神却犹如巴掌狠狠煽在那些对她不怀好意的男生脸上,唤醒了他们的良知。很多人开始心虚,渐渐收回蠢蠢欲动的手。
她到底还是把那场演讲进行完毕,没有人知道这个姑娘在离场后有没有委屈地大哭一场,只知道北校区放出的狂话“让她哭着离场”这件事最终没人做到。尹澄步履从容、身姿挺立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没有掉一滴泪,为整个南校区挣回了主场。
谁能想到多年后,她会和一帮北校区的人坐在一个桌子上,只能说,世事无常。
尹澄和梁延商走进包间的时候,刚才那几个人已经到了。
他们当中唯一的姑娘是乔子晖带来的,人称喵妹,二十刚出头的年纪,是个小网红,打扮得时髦。
要去人均几千的食鮨是她提出来的,本来几个男人还挺迁就她。结果到了食鮨门口,梁延商一个电话,他们车子都停好了,二话不说,直接换了地方。
喵妹哪里见过这些平日里说一不二的款爷们为了请个女人吃饭,如此大费周章,不禁对尹澄多了几分好奇。以至于,尹澄跟着梁延商走进包间时,喵妹的眼神始终落在尹澄身上,明目张胆地打量着她。
同为女人,尹澄自然能察觉到一个空间里的另一个女人不太友善的小心思,她坐下身后掠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万一洪很热情,让尹澄先点菜。推脱了两下后,尹澄也不矫情,点完后就将菜单递给梁延商,梁延商扫了眼菜单又递给了别人。
服务员将菜陆续端进包间,梁延商盯猪脑花瞥了下,递给万一洪一个眼神,万一洪秒懂,伸手就将脑花拿了起来。
坐在旁边的喵妹不乐意了,嚷道:“才开吃你就下脑花,让别人怎么吃嘛,谁点的啊?”
尹澄徐徐出声道:“我。”
喵妹擡眼看向尹澄,语气娇嗔里带着点故意针对的意思:“那东西看着就可怕,你能不能最后再吃。”
尹澄吃不吃的也无所谓,倒是梁延商丝毫不惯着这位小公举,掀起眼帘,不咸不淡地说:“可怕什么?吃你脑子了?”
喵妹被怼得一时间有些愣住,她跟乔子晖出来的时候见过几次梁延商。挺好说话的一个人,从来不会跟女人计较,何时用这种语气同她讲过话。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另一旁的柱子插道:“小喵啊,你知道你为什么书读不好吗?就是脑花吃少了,人家为什么能保送名牌大学,这就是吃脑补脑的结果。”
虽然张柱是笑着说的,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在偏袒谁。
喵妹顿时有些委屈,看向乔子晖,乔子晖虽说不认识尹澄,但了解兄弟们。喵妹是骄纵了些,有时候作天作地,但兄弟们看在他的面子上,再怎么也不会对他的人指手画脚。
特别是梁延商,乔子晖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如此维护一个女人。他不禁高看了尹澄一眼,端起酒杯没说话。
喵妹见乔子晖无动于衷,立马急了眼,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抱胸,气鼓鼓的样子。
万一洪拿着脑花唇角微斜,喊道:“服务员。”
门口的服务员走了进来,万一洪将脑花递给他。
“在旁边单独开个包间,给我上个锅底烫脑花。”
服务员有些为难道:“包间是有低消的,就烫个脑花,这也……”
万一洪眼神轻轻一瞥,那表情明明白白地写着,老子有钱,任性。
服务员当即心领神会,拿着脑花就去安排了。
喵妹被面前男人一系列的操作惊到了,她回过神仔仔细细瞧了遍尹澄。要说这个女人,谈不上多时尚,穿的简洁但有质感。
和喵妹的精致全妆相比,尹澄就打了个底。只是天生浓颜系的长相,即便没有刻意修饰,优越的骨相依然让她的美貌极具存在感。
不过在坐的都是百花丛中过的主,再漂亮的姑娘也见得多了,没见他们对哪个女人这么照顾。
喵妹忍不住问了句:“你们上学时就认识了?”
万一洪指着张柱对喵妹说:“我和柱子高中那会还为尹会长打过架。”
说罢看向尹澄:“你不知道吧?”
尹澄怎么可能知道,她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
“为什么要为我打架?”她觉得莫名其妙。
看见她惊讶的表情,张柱和万一洪都笑了,笑得颇感无奈。
这事还要从西红柿事件讲起。
当年带头扔西红柿的人叫二毛,头发比三毛还稀疏故此得名。二毛扔完西红柿后就神隐在人群中。他长得瘦弱不易被发现。事件发生后有校领导介入调查,也没能把二毛揪出来。
当天傍晚,晚自习的都回了班,校园里陷入一片寂静,路灯陆续亮了起来,一群男生推推搡搡地从操场翻了出来。
刚哄闹进甬道,一颗西红柿不偏不倚的在二毛的衣服上炸开,汁水四溅。
众人擡眼望去,尹澄靠在甬道方柱上的身影缓缓立起,声音平铺直叙地响起:“家里人从小就嘱咐我,廉者不受嗟来之食,这东西我得还给你。”
她说得真诚且坦荡,仿佛真的只是来还西红柿,而非“羞辱”,对方没接住,她也无可奈何。
丢下这句话,她处之泰然地转身离开,全然不顾面前剑拔弩张的气氛。那帮男生还真被她的气场唬住了,没有一个人追上去找她麻烦。
这件事凑巧被在二楼拐角偷摸抽烟的万一洪他们撞见,三人当中,除了胡骏当时有个小女友,万一洪和柱子都对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好学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为了女神花落谁家这个问题,万一洪和柱子动过真怒。最后谁都不服谁,两人打得难舍难分,均挂了彩,闹到了家长那。
两家人认识多年,看着小孩从小玩到大,关系一直不错。谁能想到小时候在一起玩都没打过架,上了高中都是大小伙子了还能打成这样,匪夷所思。
问两人因为什么事打架,他们倒十分默契,绝口不提。
打架事件过去后,两人很快又冰释前嫌,相约一起到北楼看女神。
尹澄的身影走过了万一洪和柱子的青春,在那个懵懂的少年时代,偶尔在综合楼前面的林荫小道蹲到尹澄路过,都跟中了彩票一样,高兴一整天。
只不过这些在他们青春里浓墨重彩的往事,尹澄本人毫不知情。现在听闻,她的感受同样匪夷所思。
万一洪整瓶啤酒下肚,话也就多了起来。
“我和柱子那会经常往你们北楼跑,还拉过胡骏一起。他那时候跟隔壁班一个女孩好,那女孩见他去北楼,怀疑他在北楼也谈了一个,闹着要分手。”
尹澄看向胡骏,胡骏拿起酒笑着摇了摇头:“我也就去过两次就不去了,还是分了。”
他们所说的这些和尹澄有关的往事,在尹澄看来像在听故事,毕竟她没有任何参与感。
尹澄侧过头问梁延商:“你知道?”
万一洪把话接了过去:“他知道个屁,你第一次上台发言,就是学生代表大会那次,他都没来学校。高中的时候他整天不知道忙什么,有时候课上一半人就不见了。看我们往北楼跑,还骂我们是傻逼玩意儿。”
尹澄疑乎地瞧了眼梁延商,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没吱声。
胡骏玩笑道:“人家大梁上学的时候围着他转的女孩多了去了,哪像你们。”
万一洪呵笑一声:“得了吧,还不是在书上画人家姑娘,那时候我们就怀疑过大梁喜欢我们班花。”
尹澄眉梢微挑侧过视线,梁延商扭头迎上她的目光。她眼里是若影若现的笑,梁延商的眸光却克制而深邃,面部轮廓微微绷着,眼里的情绪深如大海,无从探寻。
柱子想起什么,对尹澄说:“你应该还记得二毛吧?”
尹澄收回视线:“二毛是谁?”
“就是拿西红柿砸你的人,大梁后来因为什么事和他起了冲突,还把他暴揍了一顿,也算阴差阳错替你报了仇。”
万一洪大笑起来:“我记得这事,二毛不小心踩了大梁刚买的球鞋嘛。不过就这屁大点的事你怎么想起来揍他的?”
众人都把目光落在梁延商身上,梁延商垂着视线,不紧不慢地回了句:“限量版的。”
服务员将烫好的脑花端了进来,万一洪亲自起身接过,送到了尹澄面前,瞧着对面的喵妹,说道:“小丫头啊,你懂什么叫白月光吗?白月光就是她只要出现,什么事都不用做已经赢了,知道为什么吗?”
喵妹眨了下眼,听见万一洪道:“哥们年少时的心动,一辈子就一次,跟你讲你也不懂。柱子要不是英年早婚,我要不是商业联姻推不掉,今天还得跟他干一架。”
胡骏打趣他:“你家卖马桶的跟谁联姻?马桶刷子啊?”
大家哄笑起来,喵妹却一头雾水地问道:“照你这么说尹姐是你和柱子哥的白月光,那为什么会跟梁哥在一起?”
包间内的笑声渐渐消失了,被重逢冲昏头脑的万一洪和柱子突然如梦初醒,齐刷刷地盯着梁延商和尹澄,同时问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关于尹澄和梁延商正在接触这件事,说出去也没什么不妥的。两个成年人,各自单身,互相认识了解也是挺正常的事。
但由于万一洪他们刚亢奋激昂地说了一番白月光的言论,梁延商作为他们的兄弟,正在接触他们的白月光,这事吧,多少就有点难以启齿了。
所以当万一洪和柱子同时问出这个问题时,尹澄端起酒杯,沉默以对,问题自然而然到了梁延商那。
梁延商倒没有回避,很平常地说道:“通过朋友认识的。”
他说的是通过朋友“认识”,而不是通过朋友“介绍”,虽然只是两字之差,但却造成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效果。
“介绍”有着很强的目的性,而“认识”这个词有点模棱两可。
在坐的几个男人都在斟酌两人的关系,倒是喵妹,毫不顾忌的就问出口:“你们是在处对象吗?”
原本热闹的包间在顷刻间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万一洪和柱子此时看梁延商的眼神酸得就跟吞了二斤柠檬一样,不是滋味。
尹澄打了个圆场,回道:“不是。”
万一洪和柱子的表情当即松懈下来,梁延商端着茶侧眸耐人寻味地瞧着尹澄。
胡骏的眼神在梁延商和尹澄之间转了圈,似笑非笑地拿起酒杯找一旁的乔子晖喝酒。
大家都很有默契的不再提起这个话题,聊起了别的。
酒下了两箱,尹澄倒是没什么醉意,不过对面的喵妹显然是大了。不知怎的又把话题绕了回来:“我就弄不懂了,你们高中的时候为什么不跟尹姐表白啊?”
万一洪喝了酒后说话不过脑子就口无遮拦道:“怎么表白?尹会长跟那个书呆子……”
柱子在桌子底下蹬了他一脚,尹澄的表情倒是没有丝毫变化,像个局外人。
万一洪骂道:“你蹬我干吗?上学那会我就看那个书呆子不顺眼,早知道他后来干的混账事,我特么早就……”
“咚”的一声,梁延商手中的茶杯重重磕在了桌子上,他掀着眼皮,目光冷峻地盯着万一洪。万一洪顿时酒醒了大半,仓促地瞥了眼尹澄,拿起酒自己干了起来。
最后这顿饭在不尴不尬中结束了。尹澄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正好碰见在过道抽烟的万一洪,便径直向他走去,万一洪赶忙掐灭了烟。
尹澄对他笑了笑:“我想向你了解个事。”
万一洪态度殷勤:“什么事,尽管说。”
“我高中时有点两耳不闻窗外事,还真没太关注别人是怎么议论我的,现在就是单纯好奇,可以跟我说说吗?”
万一洪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也没什么,就是你和学生会那个男的。”
“谢晋。”尹澄帮他补充了名字。
……
尹澄的确只当过一段时间的学生会主席,短暂而轰动。轰动倒不是因为她优异的成绩和校服短裤下的小蛮腰大长腿,更多的是她身为学生会主席和学生会干事早恋那件事。
那位干事便是谢晋,谢晋和尹澄同班,两人都是妥妥的学霸。本来才子配才女实乃校园里的一段佳话,即便班主任听到了什么风声,也都以不影响学习为前提,对两人多加包容。
直到双方家长闹到学校,还当着教导主任和大校长的面动了手,事情影响极其恶劣。一周后学校免去了尹澄学生会主席一职。据传那之后他们两人被家长棒打鸳鸯。
尹澄为此大病一场,三天都没来学校。为情痴,为情狂,为情暴瘦一大圈。
后来两人就转为地下恋模式,还是有不少人撞见他们放学一同回家,感情很要好。
尹澄保送去了F大,也就是尹教授当时任职的大学,谢晋凭高考实力也被这所国内顶尖985录取。
两人携手打破了罗密欧与朱丽叶式的悲惨命运,共赴辉煌前程。
事情到这,似乎是个大家喜闻乐见的结局。但现实的不堪往往给人重重一击。
他们熬过了家长、熬过了高考,却没熬过住在上铺的第三者。
据说谢晋是和尹澄同宿舍的白富美勾搭上一阵子后,尹澄才撞见的。这件事对她打击很大,以至于她中途休学了两个月,好不容易才调整过来。后来一直单着也是对谢晋无法忘怀,用情至深。
“原来我还是个痴情种啊!”尹澄听完自己的故事后感慨了一番。
万一洪说了个痛快后,不免骂骂咧咧道:“那兔崽子就是不识好歹,势利眼。”
尹澄认同地点点头:“你说得对。”
其余人都叫了代驾,梁延商没喝酒,将车子开了过来,停在火锅店门口。
喵妹见尹澄出来了,跑上前挽着尹澄的胳膊,嗓音嗲嗲地对她说:“尹姐,我就是不吃脑花,没别的意思,你没生我气吧?下次我请你吃别的。”
一顿饭下来她倒是看清了形势,能屈也能伸。
尹澄当然不会跟个小丫头计较,随便应付了两句就上了车。
梁延商没给万一洪这些人东拉西扯的机会,尹澄刚上车,他就直接将车子开离。
夜幕低垂,街边的路灯落下暖黄的光线,梁延商对尹澄说:“他们胡言乱语别放在心上。”
尹澄饶有兴致地问:“你高中不上课的时候都忙什么?”
“忙着钱生钱,记得我说过想组建俱乐部的事吗?”
“记得,你在古镇时说过,我以为你说着玩的。”
“那时候以为有了钱一切都好办,后来真赚了点钱反而没这个想法了。”
“理想有时候只是起到导航的作用,它把你带到该去的路上,虽然不一定到的了目的地,但起码途中你赚到了钱。”
红灯停下,梁延商侧过头,扬唇一笑。
梁延商按照尹澄所说的地址将车子停在尹教授所住的小区门口,他朝窗外瞧了眼,不算很新的小区,但门卫森严,地段也不错。
尹澄对他说:“我爸出院后,我就搬回来了。”
“你之前不住家里?”
“住所里,有宿舍。”
梁延商打开储物格,拿出一个黑色的盒子。
“这个本来是打算第一次见面给你的,前几次碰见都不在预料中。”
“你还准备礼物了?我都没准备,这多不好。”
尹澄看着那个小盒子,无法估计礼物的价值。
梁延商瞧出了她的顾虑,将盒子放在她手上:“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不要有负担。”
尹澄拿着这个小盒子为难道:“我要是不收,是不是不太好?”
梁延商侧过身子,嘴角绽出笑:“先拿回去看看,不喜欢再说。”
他都这么说了,尹澄再拒绝就有些扫兴了。
回到家后,尹澄打开了这个黑色小盒,里面是一条锁骨链。特别的是,锁骨链挂着一颗橙红色切割精湛的小吊坠。
在看见这条项链的时候,尹澄总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扑面而来,却想不起来这种熟悉感来自哪里。
她把项链放在脖子上对着镜子照了照,在镜灯的折射下,这颗落在锁骨的小吊坠散发出晶莹剔透的光泽,像一颗诱人的朱砂痣。
她把包装盒拿起来瞧了瞧,没看见什么大牌LOGO,就是一个很普通的黑色首饰盒。
想到通常情况下第一次见相亲对象应该不会有人准备贵重的东西,大概率就是个装饰品。这个礼物还挺入尹澄的眼,她也就收下了。
尹澄在浴室洗澡的时候,立在支架上的手机忽然响了,是梁延商打来的。
她犹豫了一下,关掉水,伸出一根手指接通了电话,按了免提。
手机那头传来他的声音:“到家了。”
尹澄将沐浴乳打出很多泡沫,边涂抹在身上边回道:“你在跟我报备吗?”
电话里的男人轻笑默认。
尹澄看着手机屏幕,想起来问道:“对了,手机膜是你那天半夜贴的吗?”
“睡不着,总要找点事做做。”
“怎么没把我叫醒?”
“不忍心。”
柔软的泡沫轻抚在身上,包裹着每一寸肌肤,让人的心底也跟着柔软起来。
尹澄打趣道:“贴膜技术不错,以后要是失业了去天桥下面摆个摊,肯定不愁生计。”
“我也就给你贴过,别人请我就要另开价了。”
说罢又问道:“乔子晖的小女友没说什么让你不开心的话吧?”
“没有,她就跟我解释她不喜欢吃脑花的事。”
梁延商突然问起:“你喜欢吃毛鸡蛋吗?”
尹澄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
“猜的,一般吃脑花的人对美食的接受度比较强。”
尹澄笑道:“你说对了,我除了人肉不吃。”
“……”
“研究生期间做地调,有大量时间是需要待在野外的。去过最荒的地方在藏区的高原,附近连个农民家都找不到,只能搭帐篷。食物紧缺的情况下还不是有什么吃什么,填饱肚子就行,我要这个不吃那个嫌弃,早饿死了。”
“会遇到弹尽粮绝的情况吗?”
“一般不会,出去都提前估算好食物和水。不过我专门研究过可以食用的植物,当然也包括昆虫,以免真遇上突发状况。”
尹澄浑身都是泡沫,站在这讲了会电话有点冷,于是她打开了花洒。
这里的动静准确无误地传进电话里,梁延商出声道:“你在干吗?”
“在洗澡。”
电话里的声音安静了几秒。
“不挂电话吗?”他问。
尹澄笑了起来:“你白天都让我听你洗澡了,礼尚往来嘛。”
“……你在调戏我?”低沉的嗓音有细微波动。
“你上钩了吗?”
电话里又是一阵沉默。
再开口时他的声线有着明显的起伏:“尹澄,你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