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看过这么一句话,我们每一步,都走的太早了,在学会爱之前陷入,在学会体谅之前分手,在学会面对之前结束。
一场迟来的暴雨洗刷了整个南城,结束了闷热的夏日,和那场荒唐的境遇,就好像时间的钟摆不停到退,再到退,最终让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混沌中许沐似乎看见了自己的妈妈,躺在病床上,骨瘦如柴,双眼凹陷,她依偎在妈妈旁边紧紧靠着她,听着她气若游丝的声音:“如果我能再坚持一些年,看见你结婚,生孩子,我就没有遗憾了。”
那时的许沐执拗的说:“我才不要生孩子。”
许妈笑着拍拍她的手背:“傻姑娘,每个女孩长大都会生孩子的,你爱你的孩子,就像妈妈爱你一样,每个孩子都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
很多年过去了,那番话似是再次映入她的脑中,金属碰撞的残忍,刺眼的手术灯,和那让她从小就畏惧的消毒水味不停萦绕着她,整个世界都在不停旋转。
许沐其实一直很惧怕医院这个地方,那时许妈每个月去南城市立医院化疗,许沐没人照顾,就把她带在身边。
那时的许沐觉得医院是个会吃人的地方,她害怕妈妈走进这个地方就再也出不来了,她害怕妈妈离开她,她害怕这里的一切…
兜兜转转,她又回来了,回到了南城市立医院,只是这一次,她失去的…是和自己妈妈同样亲的亲人——她的孩子。
从她知道孩子出现在她身体中的那一刻起,她虽然觉得很神奇,但似乎一直没有多大感觉,除了身体偶尔出现的反应外,这个小孩从情感上来说,一直是个似有似无的存在。
她和宋覃没有感情基础,在糊里糊涂的情况下发生了那件事,她甚至没有什么印象,就莫名其妙怀了孕,会选择生下他,只不过是怕以后再也没有生育的机会,仅此而已。
甚至,这几个月来,她时常会忘了肚子里的小东西,在她潜意识里,当妈妈对她来说是一件很遥远的事。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当那个小生命就这样从她身体中被拿走,和她分开时,她却感觉到一种剖心掏肺的难受,就好像她还没来得及学会去爱他,他已经残忍的离开了自己。
有人说,孩子80天就成型了,有鼻有眼有知觉,从母亲身体中离开时,也能感觉到那种巨大的疼痛,就像母子连心。
许沐又做了一个梦,还是那个篮球场边,夕阳暖暖的斜了下来,她和宋覃一人拉着一只小手,小家伙说要飞起来,飞得高高的。
她和宋覃就把他抛到天空中,“咯咯”的笑声不停回荡在许沐耳边,梦中小男孩松开了许沐和宋覃的手一边笑着一边朝着长长的梧桐道尽头跑去…
许沐焦急的喊他:“你慢点!喂,等等我们!”
小男孩一直跑到很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夕阳的余晖仿佛给他小小的身体堵上了一层光晕,他回过头的刹那,肉嘟嘟的小脸上挂着泪水,举起双臂对许沐挥着手臂,许沐拼命跑向他,然而梦中脚下像踩了棉花一样,怎么也跑不动,直到眼睁睁的看着他消失在余晖中。
许沐转过身,街道另一头站着何益昭,他向许沐伸出手对她说:“我回来找你了…”
她的身体突然变得很小,很小,回到了初二那年,她追着何益昭在那个海边不停的奔跑,嘴里喊着:“阿昭哥哥,阿昭哥哥…”
时间仿佛停止在那一瞬,她不停的奔跑,向着她的未来…
……
宋覃赶回南城的时候,许沐已经从手术室被推了出来,她整个人陷入昏迷,偶尔抽动,迷迷糊糊。
医生把她的随身物品交给了宋覃,包括脏掉的裤子,那张从苏市回来的火车票就这样从裤子口袋滑了出来。
宋覃攥着那张火车票站在病床边,看着许沐苍白的脸上那紧紧皱起的眉峰,病房里安静得窒息,许沐嘴唇动了动,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
宋覃弯下腰,将耳朵凑到近前,听见那一声又一声的“阿昭哥哥…”,那声声呼喊,就像窒息在水中的人拼命想抓住水藻一般。
宋覃一向波澜不惊的眸中,跳跃出些许沉痛,他随即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许沐,她在喊出那个名字后聚拢的眉峰渐渐舒展。
握在宋覃手中的火车票被他紧握的拳头揉成一团。
他转过身拉开病房的门,颀长的身影淹没在走廊尽头,挺直的背脊在昏暗的廊灯下有些凄凉。
许沐醒来后,整个人变得异常沉默,她总是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她记得她妈妈的病到了后期的时候,总会对她说,她很快要去另一个地方了。
许沐问她是哪里?
那时的许妈就总会看着窗外的一片蓝天告诉许沐,在天上,比你看到的天再高点,但我也会变成鸟偶尔来看看你有没有乖乖写作业,有没有听爸爸话。
许妈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许沐总会扒在家里的窗台上对着天空发呆,期盼着每一只掠过她窗前的鸟儿在她窗台上停留。
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有妈妈所说比天还高的地方,另一个世界,如果有,她希望妈妈能找到她的孩子,不要让他一个人孤苦伶仃。
那之后大多时候,宋覃和她说话,她整个人都是放空的,似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与宋覃交流。
宋覃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抽烟,一包接一包,每天夜里,许沐睡着后,他清冷的身影靠在医院天台的门边,脸上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阴霾。
许沐手术过后,几乎每天晚上都睡得不太踏实,一惊一乍的,有时候醒来眼角还挂着眼泪。
宋覃就把她拉进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背,她才会睡得安稳些,可有时候被噩梦惊醒,看见宋覃,又会防备的立马弹开,那眼神充满疏离和抗拒。
宋覃只能默默出去把病房门带上,等她再次睡着再进来。
一个多星期后,许沐出院了,初秋的天气忽冷忽热,许沐出院的那天刚下过雨,地上有些潮湿,宋覃带了长袖外套来,把她包裹严实,出了医院,树影摇晃,宋覃下意识将许沐护在怀里,怕她吹到风。
许沐却生硬的从他怀中挣脱,宋覃的眸色渐渐暗沉。
车子开过梧桐道,许沐的双眼终于有了一些交集,她看着窗外长长的街道,篮球场边几个小伙子不顾地上的水拍着篮球大汗淋漓。
那一下又一下的拍球声砸在许沐心底,她的五官聚拢在一起抱着双臂有些颤抖。
一双温热的大手复上她冰冷的小手,紧紧攥在掌心:“以后还会有的。”
宋覃的声音很低,却异常坚定,许沐侧眉看着他,坚毅浓黑的眉峰下,那双眼睛带着些许深沉牢牢注视着自己。
许沐感到丝丝慌乱,很快撇开眼神看向窗外。
随着孩子的离去,许沐和宋覃的关系似乎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就像两人之间的纽带突然断了,两个原本就互相不太了解的陌生人,失去了非要在一起的理由,虽然依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但好似回归到两条平行线上。
关于这件事,许沐只在电话中告诉了许爸,许爸特地从苏市来了一趟南城,看见脸色苍白的许沐,想到许沐的妈,内心多少还是感到愧疚和不安。
那天,许爸和宋覃在客厅里聊了很久,许沐不知道宋覃和许爸说了什么,临走的时候,许爸看着许沐欲言又止,最后只嘱咐她好好养身体,她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
那时的许沐内心很脆弱,她其实希望自己的爸爸能多陪陪她,可似乎自从许妈走后,她就知道爸爸并不属于她一个人,他还属于马明枝和许雅,所以许沐不再会肆无忌惮的跟许爸撒娇,要求这要求那。
许爸走后,许沐再次被无边的孤独所包围,菊花姐问她怎么了,要来看她,她也只能说家里有事,过段时间会去学校。
半个月后的某天晚上,许沐躺在床上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听见客厅似乎有些动静,没一会传来争吵声将许沐从睡梦中完全吵醒。
她半坐起身体,听见一个女人恼怒的声音:“宋覃,你他妈疯了?你知道自己在干嘛吗?”
许沐皱了下眉,下了床穿上拖鞋走到房门口,刚将门打开就看见尹蓝盛气凌人的站在宋覃面前,情绪激动的说:“你问问你自己这个机会你等了多少年?拿下城口这个项目你才有可能翻盘!你现在突然退出你在跟我开玩笑吗?你前几年处心积虑积累的资源都不要了?”
宋覃背对着许沐,声音有些冷意:“那是我的事。”
尹蓝突然就炸了吼道:“对!你的事!你他妈就不想想,方莉岚会放过你吗?你把机会活生生让给…”
“够了!你想吵出去吵,不要跑到我家来大吵大闹!”
尹蓝漂亮的眼眸微微一挑,眼神瞬间扫向站在房门口的许沐,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意:“就因为她?你情愿自掘坟墓?”
说罢昂起胸靠近宋覃,纤细的手腕微微擡起勾住宋覃的脖子:“你不会让自己的人生犯这种错误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