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弄到很晚才结束,后由司机将夏璃先行送回家,盛子鸣留下招呼几个领导。
她拖着长长的礼服走进家,家里依然漆黑一片,她打开灯甩掉跟跟鞋,轻拢曼妙的薄纱尾像人鱼的麟闪着暗哑的光一路跟随着她,她的脚步在路过客厅沙发时顿住,侧眸之时,便看见了那枚手环安静地躺在茶几上。
有那么几秒的时间,她的神情是凝滞的,看着那颗泛绿的珠子在灯光下散发出的幽幽光泽,视线渐渐模糊了,她问他要过太多次这颗珠子,可当他真把这颗珠子归还给她时,她有种浑身虚脱的感觉。
她蹲下身拿起那颗珠子,而后坐在了地上,长长的礼服就这样散落一地,像人鱼的尾,身体仿若不停下陷再下陷,深埋在泥沼里,万虫啃噬。
从前太年轻,不懂什么是爱情,离开他时,也有难过,也会遗憾,但更多的是无奈,对命运的无力抵抗。
而现在,她似乎体会到那种感觉了,她将珠子拿到眼前,透过晶莹的碧绿望着里面的幽光,好像在一瞬之间明白了妈妈当年的奋不顾身,她想,那一定需要很大的勇气吧。
终归,有些痕迹可以用粉底掩盖,可有些痕迹她只能藏在心底。
她握着那颗珠子不知不觉在地毯上睡着了,两日的疲惫终于让她短暂地抛却了一切,可第二天的太阳依然照常升起,它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停下脚步,正如她的生活,好似钟表的表盘,为了维持朝起朝落的流逝,只能不停地转动!
晨曦的微光透进家中,她终还是从短暂的梦境中苏醒了过来,她踏出家门的那一刻,又成了干练飒爽的夏总,没人知道昨晚她到底经历了什么,那些不堪最终只属于黑暗,而她的生活依然要迎向阳光。
只是一天的忙碌过后,下班时赵单翼却突然急匆匆地跑来找夏璃,林灵聆连拦都没拦得住,刚和夏璃通报赵总有急事,赵单翼就已经冲进办公室了,不过他还算有所顾虑,站在夏璃办公室门口一脸焦急地说:“夏总,就耽误你十来分钟,一定要跟你汇报一下!”
林灵聆有些无奈地看着夏璃,她朝赵单翼微点了下头,将电脑拿到一边,赵单翼已经等不及似的几步走到夏璃对面,拉开椅子,林灵聆让开为赵单翼泡茶。
他一坐下来就对夏璃说道:“今天上午大田那边对外散播消息造势,说下周会正式发布一款搭载新型技术体系的车子,本来这也没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下午很多自媒体开始在网络上带节奏,将大田这款新出的FR系列和我们斯博亚的F系列做比较,并且各项测评一面倒地吹捧大田未发布的这款车。
夏总,凭借我多年的经验,这件事很有可能是大田自导自演来拨动消费者市场的,设想,这款车还没有正式发布,这些自媒体是怎么拿到参数?怎么知道FR系列的性能就开始大放厥词?甚至网上还有人提前曝光了FR系列的概念图…”
赵单翼一脸义愤填膺的样子,顿了一下,夏璃微微蹙起眉:“接着说。”
林灵聆将茶放在他面前,让到一边,赵单翼严肃地说道:“我看了下概念图,外观轴距在各方面都要比我们的F系列高出一点,而且我们斯博亚的F系列一直是众翔卖得最好的一个系列,也是我们最硬的品牌,大田那边未发布的这个系列直接叫FR,我不想用碰瓷来形容他们,但现在舆论对我们非常不利,关健网上这一波节奏明显将我们拉出来对比,从他们低配版的预估价格和性能来看,一旦问世,斯博亚F系列的市场有可能会快速被他们占领!”
他本以为夏璃会有所反应,但她只是微微皱着眉,并没有感到吃惊。
赵单翼接着说道:“我想说的是,大田的这些小动作很明显拿我们捆绑造势,继续发酵下去,让消费者一想到我们斯博亚F系列就想到他们的FR,我们还有活路吗?
所以我想紧急向你申请,以众翔的名义发出声明,扼制这些虚假信息。”
夏璃思忖了一会摇了摇头:“大田既然能走这一步,就根本不怕我们知道事情是他们干的,我们一旦发了这份声明就正中了他们的圈套,他们跟我们打的就是一周的时间差。
我们现在是能以大田未发布参数为由驳斥那些自媒体胡说八道,可一周后,但凡大田公布的参数和这些自媒体一致,甚至高于自媒体发布的参数,到时候就是狠狠让我们自己打了自己的脸,肯定会有更多人拿我们发的声明反过来大做文章,倒是免费给他们做了一波广告,所以这份声明,不能发!”
赵单翼犹如醍醐灌顶,随即又满脸担忧:“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夏璃一推桌子站起身走到窗边沉思了一会,转过身对他说:“如果大田的FR系列真的比我们的各项性能都要高一个档次,他们的价格不可能比我们低,光TWS技术的成本就根本拉不下来。”
赵单翼突然明白过来:“所以他们现在放出去的消息不仅是为了下周的发布会造势,还是在迷惑我们,希望我们做出点动作,到时候车子一旦发布,他们会把争议点往参数上引,模糊价格来达到预计的宣传效果?”
林灵聆站在旁边,一张脸始终紧紧绷着,夏璃撇了她一眼,对赵单翼说:“你知道该怎么办了?”
赵单翼站起身回道:“我会私下和自媒体交涉,不走台面上的,把水花降到最小,让他们如意算盘落空。”
夏璃点点头,随后又对他嘱咐道:“后面多注意大田那边的动向,这绝对不会是他们最后一个动作。”
赵单翼走后,林灵聆也准备跟了出去,夏璃却突然叫住了她:“钟藤最近怎么样?”
林灵聆转过身脸色忽然一片煞白:“我最近忙一直没找他,昨天开大会路过涂装厂,本想跟他打声招呼,车间主任说…钟藤半个月前就辞职了。”
夏璃就这样牢牢盯着她,一字一句问道:“你打过电话给他?”
林灵聆瞬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眼圈泛红地说:“打了,他不接。”
夏璃的拳头渐渐握紧,忽然就笑了,笑得阴冷凄寒:“如果你不在我身边做事,钟藤还会和你维系这段暧昧不清的关系吗?他一个能把上市集团玩得团团转的人,你却对他毫无提防,秦智从一开始提醒你的就是实话,在这点上他早就告诉过你,我也给你敲过警钟,可你还是被钟藤蒙蔽了双眼。”
她转过身,声音冰冷地说道:“联系总装,问问庄子。”
林灵聆转过身揉掉了眼里的泪,拿起电话交代了一番,几分钟后她的手机响了,接通后说了几句挂了电话,声音颤抖地说:“人事和总装总厂那边又确认了一遍,庄哥,庄哥早就离职了。”
夏璃双眼一闭,一头冷水从头泼到脚,扎到心脏,手脚冰凉!
她忽然又猛地睁开双眼,拿起车钥匙对林灵聆说:“我出去一趟,你先下班。”
她一路将车子开往员工宿舍,自从她上任以来,对员工宿舍进行了分批重修,如今的宿舍已经不像当初那么破败,她都记不清有多久没来过了。
原来在起帝的时候,她还会偶尔来这里,自从坐上副总的位置后,身边的人早就换了一批,责任越来越重,忙得事情也越来越大,这个地方,于她来说也越来越陌生。
她打了个电话给彭飞,没一会彭飞下来了,他找到了夏璃的车子,拉开副驾驶的座位有些拘谨地说道:“夏总。”
说来有些讽刺,没了工作的交集,她和彭飞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如今再看见他,竟然壮了一些,穿着一身运动装,整个人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夏璃看着他露出淡笑:“干吗?我突然来找你紧张啊?我又不给你降薪紧张什么?”
彭飞双手放在运动衣口袋里看了她一眼:“就是有点意外。”
“我听郝爽说你处了个对象啊?”
彭飞挠了挠头还有些尴尬地说:“这郝部长连这种事也要向你汇报啊?”
夏璃笑着说:“好事,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说明你终于正常了。”
关于“正不正常”这个话题,从前在起帝,他们总喜欢拿这个调侃他,他那时候是真的不太正常,而如今能看到这样的彭飞,夏璃从心底里感到高兴。
她收回了视线看着方向盘低低地说道:“我就是…突然想来看看你,我以为你也会跟他走。”
车内的空气静止了,彭飞的表情也变得有些纠结阴郁,随后低下头突然开了口:“对不起。”
夏璃拢起眉侧头望着他,他有些沮丧地说:“我早应该察觉出不对劲了,他们经常说话避开我,我那时候根本没有心思管周围的人,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庄哥走的时候说老家需要他,我也没多想,本来厂工流动性就大,直到智哥,钟哥都走了…”
夏璃有些凄凉地笑了下:“他们都是老江湖了,你哪能看出来什么,或者说他们是成功的商人,知道在别人那里夺取资源时,不忘给别人先尝到点甜头。”
彭飞却突然说道:“不是的,钟哥走的时候问过我,问我愿不愿跟他走,他给我开出了很高的条件,我动摇了,我不该动摇,对不起,对不起我在意识到事情不对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
夏璃哽咽了一下,窗户半落,空气里漂浮着潮湿闷热的气流,压得人喘不上气,她声音低哑地说:“但你最终没有走。”
彭飞低着头整个人都很沉默,夏璃望向窗外,睫毛微颤:“其实你真的跟他们走,我不会怪你,我昨天下令解除了秦智和众翔的关系,大田那边今天就开始向我们宣战了,我最后一块保命符也用完了,我不想走到今天的局面,但如果敌人打到门前,我不会甘愿挨打,我知道你把秦智当大哥,你们几个像兄弟一样相处,我不会逼你和他们对立。
但…我身后有几万个兄弟,几万个家庭指望着我,我得养活所有人,你和我不同,你有选择的余地。”
彭飞下了车往宿舍楼栋走去,夏璃从倒车镜中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良久,她发动了车子一转方向,刚开上小道,突然窗外一阵疯狂地吠叫,她一个急刹车将车子停下拉开车门下了车,远处的黑子朝着她狂奔而来,夏璃怔怔地站在原地,黑子甩着尾巴激动地跳到了她身上,夏璃伸手抱着它巨大的身躯,忽然眼里溢出一抹动容,它救过她的命,便会一辈子记得她,夏璃揉着它的脑袋低头和它靠了靠。
彭飞从远处跑来,气喘吁吁地停在夏璃面前,她站起身望着他,看见他眼里的光波涛汹涌,急喘着对她说:“他们到底会对众翔做什么?”
夏璃苦笑道:“不知道。”她眼里透着一丝无助,在这个沉闷的傍晚,在这个她当作亲人的弟弟面前,她头一次不加掩饰地展示了她脆弱的一面。
彭飞眼里闪过一抹坚定,朝她走近定定地看着她:“你做得对!如果昨天不断了智哥和众翔的关系,他一旦对众翔发难,你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智哥在我心中的确占了很重要的位置,他教会我太多,让我从跪着到站立!他对我有恩!是我的贵人。
但我的命都是你救回来的,我不会背叛你跟别人走!
要真打,就他妈的打!”
夏璃热泪盈眶地望着他,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