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右边的这条小道人很少,一排高高的银杏树,扇形的小叶子随风飘落,离开了树的庇护没有方向地飞舞。
秦智终还是感觉到她的到来,他侧过头凝望着她,缓缓从木椅上站起身,他看上去是那么高大,早已退去了当年稚嫩的模样,成了一个真正成熟的男人,威风凛凛,目若朗星,只是在看向夏璃的那一刻,冰寒的眸中带了些柔情。
夏璃望着他的眼神大步朝他走去,在快要靠近他的时候,突然加快了步子扑进了他的怀里,他只感觉到身体一僵,怀中已是她香软的味道,他有些僵硬地擡起手臂圈住她,而后把她越抱越紧,仿若要融入到身体里。
夏璃的声音在他胸前变得哽咽:“慢性肾功能衰竭,已经达成尿毒症中晚期,医生说…他的身体系统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失调。
我居然还防着他,怕他突然回来有什么企图,将他留在酒店观察他的经济情况,担心他因为生意失败或者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才回来找我,我到底在做什么?我在一点点把他推走,我的爸爸,在他这样的情况下…”
秦智感觉到夏璃微微颤抖的身体,他将她拉开,握着她的肩膀弯下腰语气轻缓:“你没有做错什么,这很正常,毕竟你们从没见过彼此。”
夏璃却狠狠摇了摇头,眼里布满了歉疚:“他是我爸爸!一个生命垂危的老人,他什么都没有了,跨越大半个地球来找我,在他的生命尽头,我却对他…充满戒备。”
夏璃枯丧着脸低下头,秦智温柔地捧起她的脸,将额头贴着她,感受着她紊乱的呼吸,声音隐着波动的情绪对她说:“我们还有时间,弥补一切。”
夏璃微微眨了下眼,长长的睫毛有层淡淡的水汽,迷朦地眼眸里仿佛是一潭波动的湖面,她对他说:“阿尔告诉了我他和我妈认识的经过,他前几天还去了莱茵,他说那里变化很大。”
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挤了出来,落在秦智的眸中,好似细碎的流星,深刻,凝滞。
他就这样望着夏璃,忽然说道:“那我们就去看看吧,现在。”
夏璃有些微怔:“现在?不行,他还在吊水,我待会还要去酒店把他的东西先拿过来…”
秦智却揽着她的腰打断了她的话:“那你就先去办事,我也正好回一趟起帝,等你安顿好他,我们傍晚前出发,顺利的话八点前就可以到那了,我们可以趁着商铺关门前逛逛,你也可以带我去看看你小时候的家,你答应过我的。”
夏璃推开他说道:“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
“在塔玛干的时候,我还记着。”
夏璃失笑着盯着他,有那么一秒的期待,可很快又被现实打败:“我今天已经没回众翔了,会议推到了明天,我恐怕走不了。”
秦智嘴角微扬:“我保证你明天早晨准时出席会议,你爸后续要接受治疗你更不可能离开,偷得浮生半日闲,怎么样我的夏总?跟不跟我走?”
说实话夏璃心动了,也许是太久没回去,也许是秦智的提议在这个时候给了她一种想要逃离的力量,总之她的内心深处的确产生了一种抛下一切跟他走的冲动!
秦智看见她眼里的光,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我下午来接你。”
她从来没有想过再一次回到莱茵是在这么仓促的情况下,几乎没有任何准备,下午秦智直接开了车来接上她就走了,他在来的路上还去了趟超市,给她买了一些吃的,夏璃忙得中饭都没顾得上吃,于是在路上把肚子填饱了,放下椅子睡了一会。
等她睡醒才发现,太阳已经不知不觉下落到天际的边缘,火红的夕阳将天空染成大片绚丽的色彩,那层层红色的云雾仿若燃烧在天边炙热的火焰,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映入夏璃的瞳孔之中。
她拿起手机对着窗外拍了一张照,回头看见秦智单手撑在车窗上,一手稳住方向盘,英隽的轮廓也被镀上一层红晕,耀眼夺目。
她手机一转对向他,秦智嘴角微翘,有些臭屁地说:“看来我要躲着点交警,过分帅气也是违法的。”
说完一打方向下了高速,对她说道:“你到家了。”
夏璃将手机拿开,他们比计划中要更早抵达,看见不远处立在路边的指示牌上写着大大的“莱茵”二字,忽然一种思乡的触动油然而生。
在太阳落下后他们终于到了这个水乡小镇,汽车能开的只是外围的街道,据说小镇最热闹的地方是水道,所以他们将车子停了下来。
下了车秦智看见夏璃很茫然地站在街道边,有些陌生地左顾右盼,他几步走过去拍了拍她:“不认识了?”
夏璃摇了摇头:“我完全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哪?”
秦智朝远处一辆小车招了下手:“那就对了,祖国发展日新月异,你都多少年没回来了。”
那个红色观光小车很灵活地调了个头停在秦智面前,操着一口带有乡音的普通话问秦智:“帅哥美女,去哪啊?”
倒是这个口音突然唤起了夏璃对这里的记忆,她对这个中年男人说:“原来的福音街现在离这远吗?”
小车司机说道:“不远,但是也不近,现在已经是民宿区了,你们来旅游吗?”
秦智拉着夏璃上了后座:“算是吧。”
小车是那种电动敞开式的,一路上穿街走巷,莱茵这里基本上都是这种小观光车,小车司机告诉他们,这是镇上给当地人的就业机会,福音街那边改成了民宿区,对面还有酒吧一条街,和美食街,现在小镇大力发展旅游业,本地人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
夏璃的目光一直盯着街道两旁掠过的商铺,有种应接不暇的感觉,秦智默默牵起她的手,摸了摸她中指上的那枚素环戒指,默不作声地攥在掌心。
小车停了,司机告诉他们,穿过前面那条巷子就是福音街了,然而夏璃下了车后却忽然迈着步子朝另一边走去,秦智匆匆付了钱跟上她问道:“去哪?”
夏璃什么话也没说,双手插在毛呢大衣的口袋里,踏着黑色短皮靴大步走向一条弄堂,这里的弄堂很多,而且都很窄,她轻车熟路地钻进一条小路,只能允许一个人通过,墙壁两边长满了青苔,只能侧着身子走。
秦智很怀疑地问道:“这里真的能走吗?”
夏璃却回过头对他调皮地笑了下:“这里是我的密道,我上学不迟到全靠这条路。”
说完前面的视野已经开阔了起来,他们也走出了那条狭窄的小道,然而夏璃的脚步却戛然而止,愣愣地看着不远处。
秦智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里有个很大的牌匾,写着四个大字“莱茵酒家”。
秦智在夏璃脸上看到一丝失落的神情,他问她:“你就要找这里?”
她轻轻摇了摇头:“这里原来是学校,我以为它还在。”
秦智走到一边买了两瓶水递给她一瓶说道:“我刚才问过了,莱茵小学搬到镇子外面了,现在这个莱茵酒家是镇上最大的饭店。”
夏璃用喝水掩饰了眼里的失望,秦智擡手仔细地擦去她唇边的水渍,眸光柔软地盯着她:“学校留给了你不好的回忆,你回来还惦记着这里,你啊…”
夏璃扬起脑袋:“我怎么了?”
秦智擡手弹了下她的脑门:“看着什么都不在乎,其实什么都在乎,嘴硬心软。”
说完他转身朝另一条弄堂走去,夏璃揉了揉脑门,追上他刚准备擡手,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强行拉到身前淡笑道:“我好像告诉过你我脑后有眼,我要不想让你碰到我,你根本不可能近得了我的身。”
夏璃的肩膀被他搂着,动弹不得,只能擡眼瞪着他,秦智宠溺地低下脑袋伸到她面前:“好吧,给你弹一下。”
夏璃毫不客气地还击了他,秦智“嘶”了一下骂道:“你真不客气!”
夏璃“哼”了一声,他笑指着前面:“我们去坐船吧。”
他们走到渡口上了船,这里的船是水上交通,每隔一段会在固定的地方停泊,类似站台,供人们上下。
夜幕低垂,小船上装饰着漂亮的彩灯,船头还有两个大红灯笼微微摇晃散发着淡黄色的光晕,水道由窄变宽,岸两边有酒吧放着音乐,热闹非凡,街头小吃飘来阵阵香气,白墙灰瓦一眼望不到头,小船穿梭在石桥下,路过石弄和长廊,那迷人的古镇风情便就这样撞入他们的眼中。
秦智坐在最后一排,很悠闲地靠在椅子上,享受着小风微拂的清爽,夏璃的眼神则一直牢牢盯着岸上的人家,秦智问她:“还有认得的地方吗?”
夏璃踌躇了一会才回道:“怎么说呢,没有一个地方像原来的样子,好像面目全非了,可我还能记得那边原来有一家裁缝店,老板是个中年女人,我叫她孙阿姨。
后面那条巷子出去是个小店,我以前放学经常偷偷背着我妈买那种不知所云的卡片。”
说完她自己也笑了,秦智侧头望着她,眼神便再也挪不开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她笑得这么纯朴简单,却更加迷人。
她将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深吸了一口气:“大概唯一没变的就是这条河道,它承载了多少代的莱茵人。”
夏璃将手臂伸下船只,指尖仿佛还可以擦着河面而过,有些冰凉的感觉沁入人心,船摇摇晃晃又在一个渡口停下了,夏璃突然拉着秦智说:“到了,我们下去吧。”
秦智不知道到哪了,于是站起身跟着她下了船,天色更暗了些,也衬得整个小镇更加灯光如昼。
可夏璃却带着秦智越走越僻静,渐渐地,那些商业气息被甩在了他们身后,路边也不再有路灯,只有头顶的月光泛着银白的色泽。
夏璃忽然撒开步子转身就穿过一颗柳树,立在一座老旧的拱桥前,拱桥边的石刻经年累月已经看不出本来的图案,桥下爬满了常青藤,在这个后经翻修过的古镇里显得有些破败萧条。
夏璃站在那个拱桥前迟迟没有迈开步子,只是这样静静地站着,看着桥的那头,眼里渐渐浮上泪花,声音微颤地说:“就是这里,在塔玛干的时候,我梦到我妈就在桥的那头等我…”
可桥的那头却空无一人,整个小镇都变了,这座小拱桥却仍安然地躺着,就好像它始终吊着一口气在等待她的归来,依然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不曾改变。
她嗅了嗅鼻子回过头,却发现原本站在她身后的秦智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