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珊瑚 正文 第13章
章入凡自小得章胜义的教导,要她学习做事都要心无旁骛，这么多年她也一直以朝乾夕惕为准则，开小差的情况在她身上鲜少发生。但中午从“津渡”离开后,她一整个下午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工作效率也不高，幸而今天工作不饱和，她即使没有百分百投入也能完成分内的活儿。
下午五点钟,李惠淑给章入凡打了个电话，说他们已经从乡下回来了，她把章梓橦从幼儿园接回了家,所以打电话告诉她一声,免得她再跑一趟。
李惠淑又问章入凡今晚回不回家,她说章梓橦从幼儿园出来就问姐姐呢,章入凡听到这话倒有些意外。昨天章梓橦和她并不亲近，甚至是惧怕的，她也没陪她做什么有趣的事,只是照着李惠淑的叮嘱,做到不让她饿着渴着累着。她以为小丫头会很想摆脱她，却没想到还会念着她。
小孩子的感情来得快,章入凡有所感触,却还不至于动容。对那个家她心里仍有隔膜，也不打算强行融入,因此在李惠淑问完话后,她便应道不回去。
她的公寓浴室周末虽然进行了修补，但涂层还未干，不能使用，所以这两天她还是去程怡那儿借住。
下了班,章入凡便去了京南，程怡还未下班，她自行用密码开了门。程怡生活随性，住处亦是如此，章入凡上周稍微帮她把屋子打扫收拾了一遍，不过一个周末，又乱成了一团。
章入凡知道程怡乱中有序，她能在一片混乱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没太去碰她的物品，只是帮着把外卖餐盒和零食包装处理了，顺道把垃圾拎去丢了。她订了食材，等外卖员送货上门后就用起了厨房，做了顿简单的晚餐。
章入凡炒了几个家常菜，把最后一份汤端上桌时程怡回来了，她招呼她：“回来啦。”
程怡进门就闻到喷香的饭菜味，立刻蹬了鞋子进屋，看到桌上摆着的四菜一汤，她的眼睛都在发亮，“小凡，要不你搬过来和我住吧。”
“太远了。”
“我搬去你那儿？”
“可以，你不嫌上班远睡不了懒觉的话。”
程怡撇嘴，叹口气恹恹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啊。”
章入凡摆好碗筷，闻言很轻地笑了下，“洗手吃饭吧。”
饭桌上，章入凡贯彻食不言的原则，基本上都在听程怡讲话，她表达欲旺盛，从工作同事说到公司食堂的饭菜，吐槽与抱怨齐飞。
“欸，对了，我和吴征打算订婚了。”程怡的语气忽然放缓了。
吴征是程怡的大学同学，他们在一起也有三四年了，期间分分合合数回，莲藕一样。
章入凡记得上一回听到吴征的名字还是一个月前，程怡说她和吴征分手了，这回是真的结束了，原因是吴征隔天才给她回消息。
“订婚？”章入凡讶异，要说他们会复合她倒是不意外，但这个跨度一时有些大，“这么突然？”
“也不算突然吧，我和他都在一起挺久的了。”程怡放下筷子，托着下巴说：“昨天他喝了酒，到我家楼下堵我，我们开诚布公地聊了很久，把很多事都说开了，就决定定下来。”
章入凡从不对他人的事指手画脚，更不会置喙别人的感情，她只点了下头，说：“你想好了就行。”
“感情的事哪有什么想好不想好的，就是荷尔蒙上来了，冲动。”程怡豁达地说：“以后的事谁知道呢，时下不后悔就行了。”
程怡这一说法章入凡以前是不认同的，她总觉得无论是工作还是感情都要事先谋划好后一步步踏踏实实地走，但近来她对感情的冲动性深有体会，因此默默点了个头。
“小凡，你新公司里有没有优质的单身男性啊。”
章入凡抬头，一本正经地说：“你不是要和吴征订婚了？”
“不是我，我的意思是你就不想谈个恋爱？”程怡说：“你现在回上京了，之后应该也不会离开了，可以找个对象了。”
“欸，之前杜升不是加你微信了吗？他找你聊天了吗？”
“嗯。”
提起杜升，章入凡就苦恼。自从上回班长婚礼他们加上微信后，杜升这段时间时不时会给她发消息，说些无关紧要的事，章入凡出于礼貌，每每都会言简意赅地回复。上周末他发消息约她出去，她以公寓要维修为由婉拒了，他就说下次有机会再约。
章入凡知道杜升的意思，但他没明说，发来的消息也不过分，她因此无从直接拒绝。
“我看他还不错，不如试试？”
章入凡很快摇了摇头。
程怡早料到结果，轻飘飘地叹口气说：“你啊，菩萨一样，也不知道谁会让你动凡心。”
章入凡晃了下神，张张嘴本欲和程怡说说今天中午的事，转念一想，又作罢。
和程怡提起和沈明津，必然要从高中开始说起，章入凡还没做好准备和别人分享这个秘密，且她现在还没完全厘清自己的情感，不想受到第三者的干扰。
晚上，程怡打开投影仪想找部电影看看，她随口问了下章入凡，本没想从她那征求到什么建议，毕竟她对纪录片的兴趣比电影浓厚。不曾想，章入凡不仅回答了，还说了部让她匪夷所思的电影——《初恋这件小事》。
程怡震惊，“爱情片？”
“是吧。”
“你不是不爱看这种类型的吗？”
“同事推荐的，好像挺有意思的。”
章入凡说的同事其实就是袁霜，她知道章入凡高中时很黑，大学才慢慢变白后就提到了这部电影，说她就像女主一样，完美蜕变。章入凡倒不是想一探究竟，不过这部电影的名字在今天格外打动她，所以她有点好奇影片内容。
“是挺好看的。”程怡在投影仪上找到《初恋这件小事》，转头再次不确定地问：“真想看？”
章入凡点头。
“你难得对爱情电影感兴趣，我就再陪你看一遍。”程怡说着点了播放。
电影开始，女主出现的时候，程怡瞄了眼章入凡，清清嗓说：“其实你高中的时候没比小水黑，你不近视也不戴眼镜，头发虽然短了点，但是清清爽爽的，加上你这个优越的身高，就有一种独特的……呃，气质，对，气质。”
章入凡闻言露出一抹无奈的微笑来，她知道程怡的心思，无非是担心她看电影时代入自己，过分共情，从而多想。
其实程怡的担心是多余的，章入凡在自尊心方面是坚强或者说是迟钝的。因为她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从小没少被同龄孩子嘲笑，刚开始她会回家哭诉，章胜义也会一一找那些孩子的家长谈话，之后他会告诉她，只有让自己的心理强大起来，才不会轻易被他人的言语中伤。
给自己铸造心防很难，但章入凡做到了，她用铜墙铁壁隔绝外来人，不让别人靠近自己。这种无差别待人的保护方式自然会误伤到那些怀有善意靠近的人，很多人碰到她这堵墙时会知难而退，在她还没学会卸下心防的时期，程怡用不屈的毅力撞进了她的世界，而沈明津是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潜了进来。
两个小时的电影看完，陪看的程怡反而反应更大，她抹着眼泪，拿起手机走到阳台给吴征打电话。章入凡的情绪浮动没那么大，但也有所感悟，其实她除了和小水一样都曾经黑过，人生经历完全不同，她的青春并没有那么多彩，相反，是枯燥平淡的。
而沈明津是那段时光里的一抹异色，只是当时的她并没发觉。
想到沈明津，章入凡微微失神。
电影里阿亮帅气善良，小水喜欢上他情有可原，而沈明津和她的情况正好相反，她想不出他为什么会喜欢上那时平凡普通的她。
章入凡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找到沈明津。他们加为好友到现在，还没说过一句话，聊天界面空空如也。
她盯着他的头像看了会儿，最后还是退出了界面，锁了屏。
杜升时不时给她发消息会给她增添烦恼，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还是别做同样的事给人制造麻烦。
章入凡放下手机，轻叹一口气，看着投影屏幕上的片尾，脑子里冒出了个念头，不知道世界上是不是真有《让他爱上我的九种方法》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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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章入凡早早出门，搭乘地铁到了OW商场站，从地铁站出来后她果断地去了文化街。
今天她来得更早，“津渡”里尚未排起长队。
沈明津在吧台那儿整理台面，听到开门声抬头看了眼，见章入凡来了，立刻调整了下站姿，做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
“早。”他自如地打了声招呼，问：“今天喝什么？”
面对沈明津，章入凡尚且做不到从容自然，和他对视一眼后她立刻低下头看咖啡单，点了杯美式。
“美式不加奶，能接受？”
“我想试试。”章入凡回答得很认真。
沈明津最看不得她露出这样真挚的表情，眸中一闪，抬手抵在唇边咳了声，说：“等着。”
他亲自打包了杯美式，递给章入凡时说了句：“早饭吃了么，别空腹喝咖啡。”
“吃了。”
章入凡接过咖啡，一时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就在这时，小牧忽凑过来问她：“凡姐，你以前是不是做过主播？”
“啊？”章入凡不提防听到这个问题，着实愣了下。
“就是带货的那种。”
章入凡反应了几秒才明白小牧这话要问什么，她点了下头缓缓回道：“在以前工作的商场做过，不过没做多久。”
“果然没错，我就说看你眼熟。”小牧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语气兴奋。
“你看过我直播？”
“不是我，是——”
小牧还要说，边上沈明津咳了两声，十分刻意，警告意味十足。
小牧接收到老板的信号，话到嘴边生生地拐了个弯，“是我一朋友，他看的，我无意间看到了，就有印象。”
章入凡不疑有他，她做直播时一开始是有些人观看的，不过后来都跑光了，听小牧提起这件事，她微觉窘迫。她的前同事说她直播时满脸被迫营业的表情，就是个无情的推销机器人。
她看向沈明津，希望他不会对她这段经历感兴趣，更不会想要去找她直播的视频来观看。
所幸沈明津并未多问，他只是打发小牧去洗杯子，随后问：“你浴室防水层修补好了？”
“差不多了，师傅说等涂料干了，过几天再来做个闭水试验。”
“确定时间了告诉我。”
“好。”
眼看话题要聊尽，沈明津立刻又抛出个问题：“你最近都回家住？”
章入凡摇了下头，“我住程怡那儿。”
“她住在……？”
“京南。”
“那是比你家近。”
“嗯。”
章入凡捧着咖啡杯在手中转，从刚才进门到现在，她还没太敢和沈明津对视太久，其实她并非胆小的人，可是在他面前总是露怯。
咖啡馆不断有客人进来，章入凡怕耽误他工作，没有逗留太久，很快就道了别。她来去匆匆，也没说上几句话，沈明津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心里还有点失落，暗自反思自己刚才是不是太端着了。
“哥，原来啊。”小牧见章入凡走了，立马坏笑着走过来，冲沈明津抛了个揶揄的眼神，“我就说你那段时间怎么天天看人直播，还以为你是想买东西来着，原来你看的不是货，是卖货的人啊。”
沈明津乜他，语气警告：“嘴给我闭严实来。”
“你不想让凡姐知道啊，为什么？”小牧疑惑，“你不让她知道你一直都在关注她，很在意她，怎么把人追到手啊。”
“谁说我在追她？”沈明津微挑下巴，神情颇有些想卖弄又极力克制的样子，嘴角忍不住扬了扬，说：“是她在追我。”
“啊？”
沈明津和小牧说章入凡在追求他，小牧怎么都不相信。
接下来几天，章入凡每天早上都会去“津渡”点上一杯咖啡，沈明津当然天天都在，按以往他去店里的时间并不固定，小牧怎么看都是自家老板在迁就配合“追求者”的时间，因此看他的眼神多了些怜悯，总觉得他是爱而不得陷入了臆想之中。
章入凡去店里就和平常客人一样，点杯咖啡，和沈明津说几句话，话题往往还是沈明津抛出的，他们的对话也很中规中矩，甚至无聊。他们每天的接触交流仅限于此，沈明津虽然乐在其中，也不免有点郁闷了。
周五傍晚，章入凡下班先回了趟京桦花园，打算拿些东西再回家。电梯从负一楼上来，很快开了门，她抬起头，看到沈明津时愣了下，觉得这场景眼熟。
“不进来？”沈明津出声。
章入凡回神，低头走进电梯厢里，沈明津按了关门键，顺便帮她按了楼层。
电梯里安静了一小会儿，章入凡迟疑着主动开了口：“好巧。”
“嗯。”沈明津接话，“今天怎么回来了？”
“来拿点东西。”
“晚上是要回家？”
“嗯。”
“需不需要我送你？”
“不用了。”章入凡很快回道：“今天没有下雨。”
“……”
电梯里又安静了一会儿，沈明津忽清了下嗓问：“明天休息？”
“嗯。”
“我明天也休息。”沈明津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随意，又忍不住用余光去观察章入凡的表情。
章入凡只是默了一秒，很快就应道：“我问问师傅明天能不能过来。”
“……”这话沈明津都不知道怎么接。
电梯中途没有停下，顺畅地上行，很快就到了二十层。电梯门开了，沈明津转过头很郑重地说：“我走了。”
“好，再见。”
章入凡应得很干脆，沈明津反而没那么爽快了，他缓缓踱步走出电梯，听到身后电梯门关上的声音，心里没由来地烦躁，索性转过身，迅速按下开门键。
章入凡见门又开了，抬头看向沈明津，“怎么了？”
“红桃A，你是不是后悔了？”
“什么？”
“那天说的话。”
章入凡怔忡，听明白后摇了摇头，“我没有。”
沈明津低头看着她，一字一句说：“我那天说了，给你一个机会。”
“我记得。”
沈明津见章入凡还是不急不缓的模样，反而保持不住了，急切道：“我给你机会，你要行动啊。”
章入凡如实说：“我有啊。”
“每天来买一杯咖啡？”
“嗯。”
“……”
沈明津扶额，“追人不是这样追的。”
“你知道你一周和我讲多少句话吗？”他问。
“什么？”
“五十句，平均每天不到十句话，你就满足于每天早上只和我说几句话吗？”
“我……”
“你不是加了我微信，为什么不找我聊天？”
章入凡抿了下唇，把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我怕打扰到你。”
“不会。”
“那……你一般什么时候比较空闲？”
“你找我的时候。”沈明津察觉到自己说得太直白了，咳了下，生硬地迂曲了下，“我的意思是，我虽然忙，但还不至于连回复消息的时间都没有。”
他瞄了眼章入凡，忽然又正经了起来，言传身教的良师一般指点她，“追求人要有追求人的态度，要时时刻刻见缝插针地找机会，不然你怎么追得到。”
沈明津点到为止，见章入凡表情思索，显然听进了他的话，这才满意地勾了勾唇角，松开电梯开门键，挥了下手道别。
“记得找我聊天，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