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闻远垂着眼眸听季镜说着自己最近的情况,她说了太多过去的旧事,听的他有些许的恍惚。
直到她给出原因来,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开始接受治疗,即使再痛,也要自揭伤疤。
她说那群小孩,十七班的那群小孩给她过生日。
季镜不知道他们从何得知她那所谓的生日,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的去求了主任的同意,更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偷偷筹划这一切的。
季镜只知道他们真的给了她很多很多的爱。
季镜说:“闻远,我说过,无论如何都要陪他们走完这一程。”
“我愿意为他们努力。”
艰难的路途之下,无望的生活之中,踽踽独行之时,他们散发出来的光芒和爱意再次照亮了她。
她愿意为他们再努力一次,想要陪他们走完这短暂的一程。
季镜垂眸坦白道:看到蛋糕那一刻,我其实是在发抖的。
闻远意识到她愿意说关于蛋糕的事情了,他心下提起一口气,接下来或许能获得更多的讯息。
但他的面色没有丝毫着急,不疾不徐地倒了杯水给她:“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季镜摇头拒绝道:“不喝了,我怕我待会就又忘掉了。”
这句话是真的,不掺一点假,也丝毫不夸张,她的记忆已经差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了。
她看向窗外,缓慢,又带着似有若无的痛苦开口轻声道:“我原本是不吃蛋糕的。”
时光飞速后退,回到了季镜八岁那一年。
季镜生于2000年12月7日,恰巧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大雪,彼时季明方和季母依旧是在恩爱的。
他们为她取名为季镜,来源于那句“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季母忧心:“季镜,会不会压不住名字啊,况且,镜子都是易碎的……”
她那时还是爱着自己的女儿的。
季明方笑着反驳她:“封建迷信不可取。”
季母依旧觉得这名字寓意不太好,想要给她改名字,季明方却不同意,僵持许久,最终还是拍板定了下来。
在季镜刚出生的时候,他们是短暂的爱过她的。
他们郑重的摆了百天宴,摆了周岁宴,在她三岁之前每年都会买个蛋糕给她,尽管她不能吃。
即使后来季明方和季母后来互相纠缠折磨的那几年,她也依旧会在生日的时候得到一个蛋糕。
每一次季母都是无比盼望着季明方回来,即使他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但是季镜依旧很喜欢过生日,因为季母从来不会给她买小零食吃,只有生日这天会给她买一个在当时的季镜看起来无比漂亮的蛋糕。
季镜八岁那年,季母第二次流产,她费尽心机怀上这个孩子,试图用他挽回季明方和自己的婚姻,可是最终失败的彻底,沦为一场闹剧。
她在绝望中彻底清醒,下定决心和季明方离婚。
她明确的表示不想要季镜,因为每次看到季镜都会提醒她,她这几年过的是怎样生不如死的日子。
法院判决书下达之后,她把季镜送去了乡下,跟着自己的父母一起生活。
八岁的季镜每一天都在掰着手数自己生日的到来,什么都不知道的她依旧以为妈妈在这一天会给她买一个蛋糕。
季镜生日那一天,她早早的起床在门口等着妈妈的到来,可是直到黄昏日落,街边都没有妈妈身影的出现。
她跑去问外公,说为什么妈妈没有给她买蛋糕?
外公无奈的摇摇头,轻声叹气,眼里藏着他看不懂的难过,说:孩子,吃碗长寿面吧。
那天外公给她下了一碗阳春面,油亮的汤底,清白的面,看的人食欲大开。
外公叮嘱她:“丫头,别咬断了。”
刚咬断一口面的季镜不敢说话,生怕外公责怪,只怯生生地说:“知道了。”
年幼的季镜实在是太小了,她不懂得什么叫知足,她还是想要那个印象中无比漂亮的蛋糕。
于是她跑了出去,去找妈妈。
在她印象里,往年的这一天,妈妈会比平常多一些笑容,虽然笑得没有往常那么漂亮。
她下意识的以为今年也会是这个样子。
但是季镜最终没有找到季母,她也没有得到那个蛋糕。
她在乡下迷了路,直到凌晨才被警察找到。
那天季母驱车两小时来到这个小又略显破旧的警局,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给了年幼的季镜一巴掌。
这重重的巴掌带起一声顿响,将那声满怀期待的妈妈打的支离破碎的。
外公一把上前抱住她,将她抱进怀里挡着,转身对着季母怒目而斥:“你打孩子干什么?”
“其实是有些记不清了。”季镜不带任何情绪的说:“自那以后,我就不吃蛋糕了。”
闻远看着她望向窗外的侧脸,那张美丽的面孔上不见丝毫难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总是在经历不同的痛苦,几乎都已经麻木了。
闻远又再心里重复了一边那个形容词:麻木。
人在极度痛苦的时候,总是会欺骗自己已经不痛了,时间久了,也就麻木了。
他呼吸停滞在那里,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她千万分之一的苦痛。
季镜回过头对闻远扯出来一个生涩的笑,好像掩饰自己的狼狈一般:“外公后来,每一年都会给我买一个蛋糕,那个蛋糕依旧漂亮……”她渐渐地湿了眼眶,“可是我却一口也没吃过。”
季镜眼前浮现出那个可爱的小老头,他笑得慈祥,和蔼亲切的招呼她:“丫头,快来吃蛋糕。”
可是季镜不想吃蛋糕了,她更怀念那天晚上的那碗长寿面。
“每次看见那个蛋糕,我都会想起来那天晚上的路,真的很黑,还有别的动物的叫声,风声呼啸,一片凛冽。可是我那个时候太想吃那个蛋糕了。”
闻远看着她,静静的听她讲,眼前好像掠过了她的童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