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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蓝的故事4:在人间 正文 骤变的丈夫

    1

    2013年元旦过后一个很冷的早上,天还没亮,我就接到指挥中心转警,称辖区第二医院发生医患纠纷,医生报警求助。我和同事赶紧驱车前往,路上又接到所里的电话,说二医院有人报警,称妻子被人强奸。

    我心里纳闷:二医院怎么一大早出了这么多事?

    到了地方,只见两名保安手持器械,警惕地挡在急诊楼门前——他们挡住的人叫程平,正坐在花池边发呆。我认得他,此人在我们辖区内开电脑耗材店,大概30岁出头。他身边站着一个长相漂亮的女子,应该是他的妻子。

    同事上前询问情况,保安和程平几乎同时开口:保安说,程平大清早在医院闹事,还威胁要殴打医生;程平则说他妻子昨晚被人强奸,他们来医院做“证据保全”,却被医生拒绝。

    我听得一头雾水,好在不久后值班医生闻讯赶来,在三方的叙述中,我大概明白了事情经过:

    昨天晚上,程平的妻子一夜未归,早上回家后,程平怀疑妻子被人灌醉后“迷奸”,于是拉她来医院妇科做“证据保全”。医生感觉程平在无理取闹,拒绝了他的要求,程平与医生发生争吵,随即双方报警。

    保安和医生说完,便站在那里等待警方处置,程平却越说越激动,竟哭了起来。他的妻子一言不发地站在花池边抽烟,一脸愠色,身上还散发出淡淡的酒气。

    我负责登记当事人的相关信息,才知道程平妻子叫张洁,33岁,是某石油公司的职工。我尽可能寻找委婉的词汇询问:“你昨晚有没有,有没有被……”张洁看了我一眼,摇摇头,继续抽烟。

    我心里有了个大概,又把医生拉到一旁悄悄问,程平来医院要做的是哪门子“证据保全”。医生小声说,程平是在怀疑妻子昨晚与人发生了关系,不知他从哪个网站上看到说妇科检查可以判断女性12小时内有没有进行过性生活,因此让医生检查,给他出具“证明”。

    我的同事经验丰富,早就看出端倪,明白大概就是家庭矛盾了。但他依旧不太放心,又找张洁确认了一次。

    “我没有(被迷奸)!他这人就是有病!过不下去就不要过了嘛!”张洁突然恼了,一早上的折腾终于把她的耐心消磨没了。

    一旁的程平一下被激怒了,他猛地扑上来:“那你昨晚一夜去哪儿了?跟谁喝的酒?住在哪儿了?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今天早上送你回来的那个野男人是谁?!”

    我和同事急忙把程平控制住。情感问题不在警方处置范围之内,等程平冷静下来后,我们就告知他,医院不能出具所谓的“证据保全”证明,他妻子否认被强奸,警方无法立案侦查。

    之后,经过我们两个多小时的规劝,程平终于承认自己怀疑妻子有“外遇”,才想到通过这种方法取证。最后,张洁把早上送她回来的网约车司机叫来证明没有“野男人”,此事才算了结。好在医院没有追究程平的责任,事情处理完毕后,夫妻二人就回了家。

    回派出所的路上,同事打着哈欠开车,我打趣说:“这年头,什么人都有。”

    同事却面带苦笑,说这事儿肯定没完。我问为什么,同事摇摇头:“是预感。”

    同事的预感很准,半个月后,程平果真来派出所报案了。

    他说张洁已经离家两天,不知去了哪里,电话也打不通。说着,他还向我展示了自己的微信和手机通话记录。两天来,他的确一直在联系张洁,可全都没有回应。

    我拿出自己的手机给张洁打电话,打了几个,同样无人接听。于是便简单询问张洁失踪前的情况。程平说,两天前的早上,张洁接了个电话就走了,这两天他联系过张洁的父母、单位的同事,但他们都说不知道张洁的下落,情急之下只好来派出所报警。

    我感觉情况可能有些严重,急忙着手帮忙寻找。张洁父母家的电话无人接听,她单位的领导得知我是警察,先是错愕,之后就说不久前还在单位QQ群里看到张洁说话。然后,单位领导留了我的电话,说可以帮忙问一下,“有消息马上通知你”。

    等消息的间隙,程平显得十分着急,一直问东问西。他先问我们是否能精准定位,又问能否调出张洁的手机通话记录,最后问能否查到宾馆的住宿记录,“看她在武汉的同住人员是谁”。

    我本想劝程平不要急,但听他说出“武汉”二字时,突然有些警觉,转头问他为什么要查武汉的住宿记录,“你知道她去武汉了?”

    程平愣了一下,说:“没有没有,只是随口问一句而已。”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竟是张洁打来的。她说自己这几天在武汉出差,刚接到领导通知,说警察正满世界找她,让她赶紧回电话。

    “你老公报警说你失踪了,微信电话都联系不上。”我说。

    可张洁说,她去武汉出差这事儿,程平知道。我有点懵,还是回道:“即便程平知道,这两天他联系你时,你也不该一直不接电话。”

    听我说完,张洁先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语气有些低沉:“警官,这是我的家事。”

    我大概明白了,便不再多说,最后嘱咐张洁出差结束后来派出所报备,毕竟按照程序,我们得见到她本人才行。挂断电话,我跟程平讲明情况,让他安心回家。程平却一脸狐疑地问:“她有没有说跟谁一起出差?电话那边有没有别人?她这两天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无奈地笑,说警察只负责找人,人没事,其他事情便不在我们的工作范围之内了:“她究竟为什么不接你电话,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程平好像还想跟我再说点什么,但正好赶上所里有事,我便让他先走了。

    2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我已经在派出所二楼备勤室睡下了,一楼值班同事突然打来电话,说来了一个叫张洁的女人,点名要找我。

    我心里抱怨张洁来报备怎么不挑时候,就拜托值班同事给她登记,然后让她回家就行。不料,同事说张洁是来报案的,“身上还有伤”。

    我赶紧穿好衣服下楼,看到张洁面颊红肿,手上有伤,羽绒服也扯破了,忙问是怎么回事。张洁说,她下午刚从武汉出差回来,一到家就因出差的事跟程平吵了一架,晚上程平在外面喝了不少酒,回家后两人又吵,然后程平便动手打了她,还把她赶出了家门。

    “程平呢?”我问。

    张洁说应该还在家里,她也不知道程平晚上喝了多少,“但肯定不少”,他回家时,还在楼梯上跌了好几跤。

    我想了一下,让同事带协警去把程平弄到派出所,先放到醒酒室里醒酒。之后,我问张洁要不要先去医院处理伤情,她说不用,于是我就开始做报案笔录。

    在交谈过程中,我提到几天前程平来派出所报张洁失踪,张洁说,他们就是因为此事才发生矛盾的。

    程平怀疑张洁借出差之名在武汉跟情人约会,不停地打电话“刺探”,最多的一天打了30多个,有几次是在凌晨2点叫醒张洁,让她开视频。他嘴上说“看酒店安不安全”,实际是想看房间里有没有其他人。

    张洁不堪其扰,干脆不再接听,可程平又换别人的手机打,最后烦得张洁干脆拒接所有的陌生来电。

    这次张洁回到家,程平劈头盖脸地质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是不是心里有鬼?”程平报警找人的事早已在公司传开了,张洁本就一肚子火气,两人当即吵了起来。

    我这才明白,程平为何在报案时问能不能调取张洁在武汉的住宿记录。我有些生气,也有些后悔,如果当时知道程平的真实动机,差不多能给他定个“谎报警情”。

    不过,我对这对夫妻的关系感到十分好奇,两口子吵架多的是,可总拉警察“烘托气氛”的,我之前还从没遇到过。我半开玩笑地说:“照这阵仗搞下去,你俩日子咋过我不清楚,但我们的日子是没法过了。”

    张洁有些尴尬,还有些愧疚,叹了口气说自己从结婚之后就过这样的日子,“也很痛苦”。

    张洁说,在高中的时候,程平便开始追求自己了,他们还短暂地交往过一段时间。那时,张洁眼里的程平是个热情、真诚、温柔而专一的男孩,与他相处,令人倍感温暖。

    他们在3年前结婚后,张洁本以为一段幸福的生活就此开启了。不料婚后的程平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刻薄又敏感,不断猜忌她与其他男性有不正当关系。

    “现在的日子就像谍战片,我这边有一丝风吹草动,就会被程平怀疑。就连平时跟他说话都得时刻注意会不会有哪句话说得不周全。”

    张洁说,之前程平提起他有个朋友赚钱后包养了一个女大学生,她就随口说自己大学班上也有一个姑娘曾被大款包养了。结果程平不但反复套话,还私下去找她的大学同学求证:当年被包养的女生是不是张洁?

    我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但张洁说这还只是一个花絮,程平还做过更过分的事:在她的车上装过GPS定位、在家中的卧室装针孔探头……从去年年初开始,这种情况愈演愈烈,程平因为生意不顺,开始借酒浇愁,后来发展到酗酒。一旦喝醉,便找茬吵架,而大部分理由都是怀疑张洁在婚姻中不忠。

    “他千方百计调查我,找不到‘证据’就阴阳怪气,一旦找到了他所认为的‘证据’,两个人肯定要大吵一架。”

    张洁说,最严重的一次,是因为她和一位男领导连续三次同去武汉开会。程平先是悄悄跟踪到武汉,大闹会场,之后又去她单位闹了一场,最后还在家里和她冷战近两个月。半个月前,在二医院那次报警,也是程平怀疑但又没“证据”,才想利用医生、警察来核实自己的猜测。

    听到这里,我有些不满,说那事儿他俩都有责任:“程平不该猜忌你,更不该利用我们获取‘证据’,你也不该在酒吧宿醉,至少该让程平知道你去了哪里。”

    张洁说,那晚她跟程平吵架后,想去酒吧排解一下心情,所以一直没接程平电话。她本想让双方都静一静,没想到却闹出更大的动静。

    我直话直说:“你们的婚姻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为啥一直不离婚呢?趁着现在还没有孩子,两人赶紧离了各自寻找幸福多好。”

    张洁却叹口气,只说了句:“他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一个人了?”

    3

    做完报案笔录,我征求张洁的处理意向——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的相关规定,她可以选择由警方出面,进行治安调解,或者拘留程平。

    张洁很犹豫,问我以前遇到类似的情况其他当事人是怎么选择的。我说如果以后还想继续过,大多会选择调解;如果打算离婚,基本会选择拘留。张洁想了半天,说想先看一下程平的态度,只要他不再想东想西,安安心心过日子,她这次可以原谅。

    天亮了,我把刚醒酒的程平带去讯问室。他对殴打妻子一事供认不讳,也承认自己之前做出那一系列举动,都是因为怀疑张洁在外面“有情况”。

    我耐着性子问他:“依据是什么?”

    程平举了很多例子,比如他从张洁手机的拍摄角度“看出”拍照现场应该有两个人,但张洁坚决否认;他在电话里“听到”张洁那边十分安静,但张洁称自己在街上;他在张洁车上装了GPS,明明看到车子去了火车站,张洁却说去上班了……

    最离谱的是,程平说张洁一直不让他碰她的手机,他不知道开机密码,于是趁张洁睡着后偷偷更换了手机卡。虽然被发现后两人大吵一架,但他调取通话记录后还是发现了一丝“线索”——张洁和一个武汉号码有长时间通话,张洁称对方是公司合作伙伴,而程平查证发现,那人是张洁的大学男友。

    听完,我半开玩笑地说:“你个大老爷们,没事整点别的,多赚点钱,别总想着在你媳妇身上使劲。你有这心思该来当警察的,干别的屈才了。”

    程平却气鼓鼓地问我:“警官你说,她要没问题的话为什么要骗我?如果她心里没鬼,为什么要把车开去修理厂找GPS?如果她心里没鬼,为什么要在家里找针孔探头?两口子过日子,她不防我,怎么会知道我在查她?而她又为什么要防着我?”

    这一连串问题,既不在我的职权范围内,我也没法回答。我只能劝他:“既然你对妻子已经失去了最起码的信任,与其做这些事情,还不如趁早离婚算了。”

    程平听后,却同样沉默了。

    一般来说,警方调解家庭纠纷的原则是“劝和不劝分”,看到张洁和程平都在“离婚建议”面前选择沉默,我大体明白了他们的想法。于是我把张洁的意思转达给程平,说如果他不打算离婚的话,得尽可能给一个“态度”。

    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程平终于点了点头,答应跟张洁道歉了。

    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派出所没有再接到有关程平和张洁的警情,我也逐渐把这两人忘了。直到2014年9月的一个深夜,程平再次来到派出所,说他要自首,因为“砍了人”。

    那天程平脸上带伤,手背还残留着玻璃碎片,我问怎么了,他说自己在阳光小区外,发现张洁跟情人在一辆车上亲热,他一怒之下拉开车门和对方发生了打斗。打斗过程中,对方从车上拿出一把西瓜刀威胁他,但被他夺去,混乱中他捅伤了张洁和那名男子。

    我一下愣了,又想起之前被程平“套路”,就说:“这事儿可开不得玩笑。”

    程平面无表情,说他真把人捅了,我赶紧招呼同事处置他,自己赶往案发地点查看情况。路上,我接到指挥中心转来的警情,说程平“杀人”,伤者已经送往辖区二医院救治。

    我又一次在二医院急诊楼前见到张洁,她六神无主,一见面便拉住我问:“程平呢?”我猜不出她的本意,不知她盼望的答案是什么,只告诉她程平已经投案自首了。张洁似乎有话要说,但我着急进医院查看伤者状况,就让她先去警车边等着,一会儿跟我回派出所。

    进入急诊大楼,我正好遇到护士推受伤男子去做CT,我问情况怎样,随行医生说初步判断是皮外伤,腹部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流了很多血,但应该没有伤及内脏,没有生命危险,具体情况得看CT结果。

    我稍微松了口气,问受伤男子要了姓名和出生年月,留下一名同事处理后续事务,就赶紧带着张洁返回派出所。

    路上,张洁很紧张,一会儿问程平怎么样,一会儿又问受伤男子情况如何。我简要回答了她的问题,问她跟受伤男子是什么关系。张洁犹豫再三,默认了他们的亲密关系。

    时隔一年半,她还是让程平抓住了出轨证据,我叹了口气,心情很复杂。一方面,我不满于张洁的作风;另一方面,我后悔当初没坚持劝解二人离婚。

    张洁被我说了几句,一边哭一边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4

    回到派出所,程平已经被同事带去讯问室做笔录了,我招呼张洁进办公室采集证人笔录。

    问起当晚的具体情况,张洁说,她跟程平已经决定离婚,双方都聘请了律师,准备打官司。受伤男子是她新交的男友,叫李森,南昌人。

    今晚,李森从南昌开车来看张洁,两人正在车上聊天,不料程平突然出现,情绪非常激动,上来就骂张洁是“婊子”,骂李森“搞破鞋”、“破坏别人家庭不得好死”。

    李森回了几句嘴,双方便动了手。李森的体型不及程平,吃亏后从后备厢拿出了一把西瓜刀,不料一刀砍在车窗上,刀脱手后,被程平夺去……

    做完笔录,我有些无语,叹了口气说张洁,既然已经决定离婚,就该等离婚手续办完后再做这些事情,“现在可好,不但差点整出人命来,而且对你之后的离婚官司也十分不利——你这事儿怎么想都是婚内出轨啊”。

    张洁说,无所谓,婚内出轨不过是少分点财产,只要能顺利跟程平离婚,她宁愿净身出户。

    听她这么说,我再也没话接,只好换个话题问:“上次做调解时,程平承诺以后不再监视你,还是过不下去?”

    张洁点点头,说程平坚持了几个月,又回到之前的样子,而且变本加厉,还从网上花钱找“黑客”入侵她的手机。

    张洁说,她的手机里真没什么秘密,可就是不想给丈夫看,就像小时候不想把日记本给父母看一样。她觉得手机是自己仅存的“私人空间”了,如果程平真的爱她,就应该尊重她。“不是看手机这么简单,这是我婚姻中的原则问题,不行就是不行”。

    寻到空隙,我打电话给留在医院的同事,问李森伤情如何。同事说李森的腹部被划了一道十几公分的口子,应该构成轻伤了。我又问精神状况如何,合适时得给他采一份受害者笔录。同事说暂时还不行,李森这会儿还在生张洁的气,因为之前她一直说自己已经离婚了,不然他绝对不会来这边。

    我拿着电话,看着眼前的张洁,不知该说些什么。

    后来经法医检验,李森的刀伤达到轻伤二级,程平将面临牢狱之灾。但不知是出于理亏还是同情,李森没有追究程平的责任,也没有再跟张洁在一起。程平获得自由后不久,便与张洁正式离婚,后来我再没见过张洁,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即便如此,伤人事件的处置还是耗费了程平近两年的时间和精力,因为官司的缘故,他的电脑耗材店盘了出去。再见到他时,程平已成了辖区内有名的“酒麻木”——最初,他出没于辖区内的小酒馆,后来可能是钱花光了,只能拎着酒瓶在街边独饮。他喝醉后就在街上撒欢,有时还会沿街叫骂,虽然没提名字,但话里话外似乎都是在针对张洁。

    我处理过多次程平醉酒扰民的警情,想找机会跟他聊聊,但每次出警把他带回派出所,他都烂醉,酒醒后又跟我毕恭毕敬地道歉。我问他醉酒原因,他就开始絮叨自己婚姻不幸,说自己被张洁骗了,先是做“备胎”,后来又当“接盘侠”,最后还被戴了“绿帽子”。

    次数多了,我不愿听他絮叨了,就劝他一切往远看。他含含糊糊地答应,但之后依旧是老样子。

    5

    2017年,我离开公安局回武汉某校深造。次年3月,同事老张来武汉办事,我们约饭闲聊。他说程平被抓了,故意伤害,案子正好落到他手上。

    年初的一天傍晚,程平醉酒后在街上闲逛,在一家商场的停车场偶遇前妻张洁。当时,张洁已经再婚,身边跟着她的现任丈夫,也是曾经的同事。

    据程平交代,他当年就怀疑这个男人跟张洁不清不楚,现在两人结婚,更是坐实了之前“有一腿”的怀疑。他心中冒火,借着酒劲上前纠缠,双方由争吵发展到厮打。混乱中,程平抽出了随身携带的水果刀,捅了张洁和她丈夫。

    程平故意伤害的案情并不复杂,他对自己的罪行也供认不讳。经过法医鉴定,张洁受轻伤,她丈夫受重伤,程平恐怕会面临7年以上的有期徒刑。

    “这家伙平时喝酒还随身带刀?”我有些惊诧,记忆中,我处理程平醉酒扰民警情时也搜过他的身,但从未见过刀。

    老张点点头,说程平承认离婚后还在“监视”张洁,看她有没有跟以前那些“相好”在一起。自打得知张洁再婚,男方还是同事,他就起了报复心。

    那天,老张跟我讲了很多在办案过程中了解到的往事。在他看来,程平与张洁的结合着实是一场错误。

    程平与张洁高中时谈过恋爱,但毕业后,两人就分道扬镳——张洁去读大学,程平去当了兵。虽不再是男女朋友关系,但两人一度成了关系极好的朋友。

    张洁大三那年,程平退伍,去武汉找张洁,想继续追求她。那时,张洁在学校已经交了男朋友,但程平似乎并不在意,还是在她学校附近找了一份工作,之后两人也保持着一定频率的联系。

    很快,张洁的男友就感受到了程平的存在。面对询问,张洁假称程平是“在武汉工作的表哥”,男友信了,有时还主动邀请程平一同吃饭或外出游玩。张洁感觉尴尬,但程平不仅高兴地参加,还表现得十分得体,一直没有露馅儿。

    大四那年国庆节,张洁和男友准备去神农架景区玩。因为没买到车票,男友就提议叫上有驾照的“表哥”,三人租车自驾过去。这一趟玩得挺开心,此后三人多次共同出游,都是程平开车。

    大学毕业后,张洁的男友考去上海的一所高校读研,张洁落榜后留在武汉准备“二战”。分开半年,两人感情出现问题,男友提出分手,那段时间张洁十分痛苦,一度神情恍惚,关键时刻还是程平伸出援手,陪伴她走出了那段感情的阴影。

    “这小子当时确实用心,他先是陪张洁去上海找那个男生‘谈判’,又陪张洁四处旅游散心,甚至为了张洁专门去厨师学校学做菜。”老张说。

    程平的付出令张洁十分感动,两人的关系也更加亲密,但张洁依旧没有答应跟程平交往。那时候,她还挂念着在上海读研的前男友,两人约定过,只要张洁考到上海的学校便复合。

    当然,这些话张洁也跟程平说过,程平听完十分沮丧,但过后依旧对张洁关怀备至。

    张洁在武汉复习了两年,当时,程平在街道口的电脑城上班,每天中午、傍晚骑电动车到关山给张洁做饭,晚上再回自己的住处,风雨无阻。备考的两年里,张洁没有收入,除了房租外,其他日常花销基本都是由程平负担。

    第二年考试成绩下来后,张洁还是没有考上。程平十分开心,以为自己有机会了,但不久之后,这份开心就灰飞烟灭——张洁又恋爱了,这次的男友是她在考研英语辅导班认识的男同学小王。

    按说,程平这次该彻底死心了,但他只是消失了两三个月,然后就又再次扮演起了张洁“表哥”的角色。后来程平交代,说自己除了这样留在张洁身边、寻找机会感动她以外,就别无他法了——程平的家在远郊农村,父母离异,他高中学历,无稳定工作,与张洁之间的差距,他自己心里有数。

    小王最后也没考上研究生,不过考进了南方电网,张洁则在家人帮助下进入某石油公司。在外人看来,他俩门当户对——张洁的父母是国企中层干部,小王的父母是武汉公职人员,两人都是独生子女,学历也差不多。

    张洁和小王的感情发展得异常迅速,交往半年就开始谈婚论嫁了。一次,小王和张洁父母交谈时,无意间使程平“表哥”的身份暴露了。张洁父母知道情况后十分恼火,严令女儿与这个人划清界线。

    张洁考虑再三,最终选择拉黑了程平的所有联系方式,又退掉了武汉的出租房。程平找了一阵子,之后只得放弃,后来辞掉了武汉的工作,回到我们这里开了一家电脑耗材店。

    不料,2008年夏天,张洁的婚事突生变故。两家因一些事情闹僵,解除了婚约,可当时张洁已经怀孕四个多月,这个打击太大了,她先有了轻生的念头,之后又拒绝流产,想把孩子生下来自己养。

    那段时间,张洁心中难受又无人倾诉,思来想去,又想到了值得信赖的程平。两人恢复了联系,在程平的劝慰下,张洁从这段感情中走了出去,也拿掉了孩子。也是因为这段经历,张洁终于被程平的执着感动了,也意识到自己对程平的信任和依赖,终于接受了追求。

    起初,两人的交往遭到了张洁父母的强烈反对,他们甚至一度认为自己女儿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程平的手里——在张洁父母看来,程平属于无学历、无背景、无前途的“三无青年”,而且一家子都是“地方上的”,他们的结合不但不能给张洁带来幸福,反而会使一家人蒙羞。

    但这次,张洁相当坚决,扛住了父母亲戚的轮番游说,又主动申请从武汉调回本市工作。没过多久,她就和程平结婚了。

    6

    “张洁原以为程平追了她七八年,终于结婚,两人的生活应该十分甜蜜才对,但没想到结婚之后程平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以前的温柔体贴全没了,只剩下猜忌和试探。”老张叹了口气,说他在采集笔录材料时明显感到,张洁和程平对于这段婚姻有着不同的看法。

    张洁父母觉得自己女儿是“下嫁”程平,程家应该感恩戴德才对。而程平父母则认为自家儿子娶了一个怀过别人孩子的女人,张洁应该言听计从才对。双方家长的态度多少影响到了夫妻俩,加之有些问题在结婚之后才暴露出来,导致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差。

    首先出现的矛盾是孩子的问题。婚后,程平一直催张洁生孩子,但张洁咨询过医生,医生建议她先休养两年。张洁把实情转告,不料一向对她关怀备至的程平却一反常态,多次与她争吵。最终张洁妥协,连续两年怀孕两次,但终因身体原因未能顺利生产。

    之后的矛盾是工作。张洁调回本市后,分到了公司的外联部门,经常要外出开会,免不了参加各种应酬。程平十分不满,多次要求张洁换岗,后来又力劝她辞职,与自己一同经营电脑耗材店,可张洁没有答应。

    令程平疑心骤起的事情发生在2011年。当时,张洁的大学男友到武汉出差,蒙在鼓里的他分别邀约了张洁和“表哥”程平。那时,张洁刚好也在武汉出差,就与大学男友一起吃了顿饭,却没有如实告知自己与程平的真实关系。

    事后,张洁跟程平解释,说自己早已放下,但也不想伤害前男友,毕竟“表哥”一事当初是自己在骗他。但这一说,却伤害了程平,他认定张洁故意隐瞒是对前情难忘,碰巧的是,那顿饭后不久,张洁第二次怀孕失败,更进一步加深了程平的怀疑。

    从此,程平便开始用各种方式“监控”张洁。反复辩解无效后,张洁也来了脾气,有时故意跟程平对着干。比如一些原本不需要她出差的事情,她会主动申请出差,特别是去武汉的。

    后来,程平甚至怀疑所有跟张洁有联系的男性。无论是她同科室的同事、领导还是工作中遇到的同行、客户,无论对方结婚与否,只要是那些职业或经济条件看起来较好的,都会成为怀疑的对象。

    如此,张洁不敢在程平面前主动提起任何一名男性,也不敢跟程平讲任何有关工作的事情。但越是这样,程平越感觉张洁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就越发加强对张洁的“监控”。

    最后,老张对我说:“2013年你去二院出的那个警并非个例,2012年他俩在西城住的时候,就搞过同样的事。当时在(医院)总院,光华所的老段处理的,情况跟你那次差不多。那次,老段当场骂了程平,也被程平投诉扣了季度奖金,这回案发后,就全都被掀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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