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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县令小仵作 正文 第64章

所属书籍: 大县令小仵作

    虽然有薛氏证词,但眼下庞牧他们并没有切实的证据,仍只能算一面之词,所以他先命齐远带人将薛家庄团团围住,然后径直带着廖无言和晏骄等人沿河奔走,寻找可能堆积尸体的地方。

    廖无言举着孟径庭找出来的都昌河图纸细细查看,又时不时停下与眼前实物比对,最终竟停在一处坟场外围。

    晏骄举目四望,隐约觉得有些眼熟,突然擡手往远处一指,“那儿是不是当日李青与薛家庄众人聚众斗殴的地方?”

    大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如此。

    众人面面相觑,过去几日发生的零星片段竟都在此刻慢慢串联起来。

    庞牧沉吟片刻,示意众人就地扎营,准备下水。

    正忙活着,忽听身后一阵喧哗,有人来报,说是正命人清扫祖坟的李青听到动静前来查看,听说是衙门众人在此办案,又特意叫人擡了许多桌椅板凳并水饼瓜果下来。

    晏骄看看左手边那条极有可能沉尸无数的河流,再瞅瞅右手边确实埋尸无数的李家祖坟,衷心觉得此处绝不是什么适合野炊的场所。

    庞牧和孟径庭要办正事,没工夫招呼李青,正好由偶像晏骄上前接待,顺便进一步打听点消息。

    “李老爷,你怎么今儿还在这儿?”

    见她亲自过来,李青一张胖脸都笑开了花,忙拱手作揖,诚惶诚恐道:“哎呦喂,可当不起姑娘一声老爷,您喊我老李就成了。”

    晏骄见他一张满是热汗的脸上笑的憨厚,既感动又好笑,顺口慰问几句,李青果然十分受用,简直有问必答。

    “姑娘有所不知,薛家庄毕竟人多势众,上回的事儿虽了了,可我总觉得不安心。况且又到了这个时候,担心他们背地里再使坏,这几日就日日守着。”

    晏骄心头微动,追问道:“什么又到了这个时候?哪个时候?”

    李青亲自拿大手巾把才刚小厮擡下来的靠背大椅子擦得闪闪发亮,热情的请晏骄坐了,这才道:“正如小人上回所言,薛家庄的人常来此地捕鱼,每年这个时候便会十分隆重的祭祀。小人虽不常来,可听守墓的人说,一连好几天,天不亮便乌拉拉又吹又打鬼哭狼嚎的,十分瘆人。”

    经过挖祖坟一事,李青算是跟薛家庄的人正式撕破脸,便是仅有五分的事儿也恨不得夸大成十分,更何况此刻他所言句句属实。

    祭祀!

    晏骄语气急切的问道:“你可知薛家庄的人祭祀时会做些什么吗?”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李青老实摇头,又压低声音道,“以小人愚见,那薛家庄神神道道的,怕不是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别处祭祀都恨不得引了外头的人去瞧热闹,偏他们多少年都藏着掖着,防贼似的,每到这个时候,略靠近他们庄子一点儿就要被打出来呢。”

    若没有薛氏的事儿,晏骄没准儿还是觉得薛家庄此举虽然有些过分,但并不算出格:

    毕竟人家可是以制香为生,或许这段时间正是配料的时候呢。

    但现在……

    见她两道秀眉微蹙,李青也不敢胡乱插话,只是小心翼翼的问道:“晏姑娘,小人还能帮上什么忙么?”

    回过神来的晏骄想了下,“你和守墓人平日偶然瞧见薛家庄的人在此地活动时,可瞧见他们做什么了么?”

    “打鱼啊。”李青肯定道,又指着眼前河面,“就是从这里打鱼,宝贝的很!哦,原本多在前头河弯处,可近几年也不知是鱼少了还是怎地,来的少了。”

    “只是打鱼?”已经大胆设想的晏骄现在觉得薛家庄众人的每一个举动都很可疑,并不相信那群人真的会老老实实过来打鱼。

    “可不是么,”李青点头道,“不怕姑娘笑话,有个守墓的小子好奇,也偷偷去摸过两条,可不管怎么做都难吃得很,一股怪味儿!也不知那群人到底怎么吃得下去。”

    他还要再说什么,那头下水的衙役们却已经有了动静,晏骄忙打发李青先回去,自己赶紧也提着裙子奔过去。

    头一个冒出头来的是林平。

    他叔父是积年的老渔夫,他与几个堂兄弟从小跟着在河上长大,所以水性十分好,竟比孟径庭手下这群东道还快。

    林平抹了把脸,面色凝重的对庞牧和晏骄道:“大人,晏姑娘,都只剩下白骨了,七零八落,拼不成块。”

    晏骄一听就觉头大,“这可真是麻烦了。”

    她又转头去催另一个衙役,“贾峰和郭仵作还没到吗?”

    在接下来的大半个时辰里,从这处河弯内捞出来的白骨竟摆了满满一地,整段河床都下降一尺有余!

    日光正盛,春风如酒,可任谁看了这如画春景下摆放的满地白骨,都会本能的感到一股寒意游走全身。

    凉风吹过,晏骄木然看着眼前又短又细的白骨堆,久久无法出声,只觉得喉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缓缓蹲下去,手指虚虚停在骨头上空,声音干涩道:“年龄,大约都在三到六岁之间。”

    “他们还太小了,”晏骄转过头去,看着庞牧,忽然就噼里啪啦掉下泪来,“不太好分辨男女……”

    还都是些小孩子啊。

    庞牧上前揽住她,擡手帮她擦了擦泪,又轻轻吻了吻她的发心,“我们给他们报仇。”

    众人都恨得牙痒痒,白宁禁不住哽咽,连图磬这个家教严格的君子也忍不住骂道:“简直猪狗不如!”

    “哎呦!”正忙的团团转的林平不小心被河底石头划破手指,本来没在意,谁知竟被一条鱼狠狠咬住。

    他一把掐住那鱼的腮将它提出水面,看清后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就见这条不过手掌大小的鱼凶悍无比,口中竟生着几排尖锐无比的长牙!

    林平愣了会儿,突然想起什么,狠狠打了个哆嗦。

    “大人!先生!晏姑娘!”他顾不上继续摸骨,抓着鱼跑上岸,气喘吁吁道,“你们瞧瞧,这鱼的牙齿可跟白骨上面的划痕对得上么?”

    三人闻言一怔,果然捏着鱼鳃蹲下与几根痕迹明显的骨头细细比对,最后俱都张大了嘴巴:

    对上了!

    饶是廖无言知晓天下事,也被这新得出的结论惊得连退几步,捏着眉心不住打晃,声音发颤,“这些孩子竟,竟是……”

    庞牧捏碎了手边石头,咬牙切齿道:“如此牲畜,不杀之不足以平民愤!”

    这些孩子分明是溺死后,被河中鱼群吃了,所以才会剩下这样干净的骨头……

    晏骄脑海中嗡嗡作响,不断回荡着刚才李青的话:

    “薛家庄的人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便会祭祀。”

    “……打鱼!味道怪得很!”

    “……配置香料,神神道道的……”

    有什么真实到残忍的信息在她脑袋里轰然炸开,令她眼前发黑,浑身发抖,胸腔内憋闷的厉害,随时都要爆裂开。

    庞牧觉察到她的反常,忙一把扶住了,关心道:“你脸色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晏骄才要张口,却猛地转过身去哇哇吐起来。

    其实因为薛家庄外逃母女的案子,她今早并没什么胃口,吃的不多,可这会儿却在拼了命一样的呕吐,直吐到最后只剩一口一口的酸水,胃里绞的生疼。

    庞牧替她拍着背顺气,又递上清水漱口。

    晏骄胡乱喝了几口,突然死死抓住他的手,泣不成声,“这些孩子活着时被薛家庄的畜生用来祭河,便是死了,也被喂了鱼。他们的香料秘方,就是这河里的鱼!”

    真真正正的死无葬身之地!

    她自认见过世上最恶心的尸体,最惨烈的场面,那种时候都不曾呕吐。可就在此时此地,人心的险恶与丑陋却令她作呕!

    孟径庭浑身冷汗淋漓,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

    他从未想过,这块看似平静富足的土地下竟还隐藏着这般罄竹难书的滔天罪恶。

    众人都被晏骄说的话惊呆了,一时间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形容,现场一片死寂。

    晏骄强压住恶心,木然望着满地尸骨,哑着嗓子道:“在此定居的百十年里,薛家庄的人每年都以活人祭祀,后来因为堆积的尸骨过多,导致河道变浅变窄,这种鱼的生存环境受限,便迁徙到别的地方。薛家庄的人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却不敢清理河道,而是异想天开的想要拓宽,于是位于河岸另一侧的李家祖坟首当其冲……”

    强烈的不适过后,晏骄的声音平静到诡异。

    她就这么站在累累白骨中,一字一句说的清晰,声音随风飘出去老远,叫每个人的心都狠狠缩紧了。

    最后一句话的尾音尚且飘在半空中,同样木着一张脸的齐远回来了。

    他身上隐约带着血迹,下马对庞牧禀报道:“回禀大人,薛家庄众人不服管束包藏祸心,暗中私藏兵器并训练私兵。方才意图冲卡,与我方发生冲突,我方零损伤,薛家庄一众非死即伤,听候大人发落。”

    薛家庄的武装情况有些出乎意料,但在齐远率领的这支骑兵队伍面前却不够看。

    当花架子步兵遇上真正铁血淬炼过的骑兵,这样的战力对比便好似开玩笑一样。

    齐远不过带人来了两个冲锋,就看不到能站着的了。

    庞牧等人都是闻惯了血腥味儿的,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苦了还在地上瘫着的孟径庭,离着一丈远就被齐远身上浓烈的血腥气熏的白了脸,本能的往后缩了下。

    庞牧面不改色的嗯了声,脸上没什么温度的看了他一眼,“有劳孟大人跟着走一趟,将薛家庄还能喘气的都带过来,本官要亲自审讯。”

    孟径庭听出他话中不满,顿时抖若筛糠,唯唯诺诺行了礼,如丧考妣的跟着齐远去了。

    越往薛家庄走,空气中的血腥气就越浓,等到了约莫还剩一里地的位置,骑在马背上的孟径庭已经能看见散落一地的断臂残肢。

    他终于忍不住趴在马背上哗啦啦的呕了出来。

    泪眼婆娑中,他又看见齐远用始终如一的木头脸冷漠道:“都昌府城外不过几十里竟有多达数百人的铁甲武装,而你在此执政数年,竟丝毫不知?”

    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不再是跟在庞牧身后嘻嘻哈哈的亲卫头领,浑身的杀气如同千钧大山般朝着孟径庭滚滚压去,令他呼吸困难。

    原本黑色的土地都被染成了可疑的深褐色,空气中腥甜的气味浓烈无比,齐远一手持枪,单手控马,马蹄踩过的地方,甚至都会再次渗出一点湿润的水迹,可他连眉毛都没一下,仿佛这满地的断肢残骸,也不过是随风吹落的树枝枯草。

    面无人色的孟敬亭浑身发抖,有心想替自己说几句话,却发现提不起一点勇气。

    他再也无力支撑,从马背上跌了下来,哆嗦着跪好了,以头抢地,“下官,知罪!”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空前清醒的意识到:一直以来,庞牧对自己是多么的温和可亲,而自己这个真正意义上的文官与这些曾征战沙场的武将之间犹如天堑般的鸿沟……

    原来杀人如砍瓜切菜,并非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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