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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县令小仵作 正文 第34章

所属书籍: 大县令小仵作

    退堂之后,众人四散而去,晏骄也想回去整理案件笔记,走了两步就发现庞牧径直朝自己这边过来了。

    之前岳夫人说过的话瞬间回荡在耳边,她略有些不自在的问:“大人有什么事?”

    庞牧本想再问问她对此次案件的看法,结果见她神情僵硬,自己过来还往后退了两步,他就隐约觉察出什么。

    “我娘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晏骄本能的反驳,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若果真没说,她应该是疑惑的,而不是这种没有时间差的否认,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果不其然,庞牧一听这个就笑了,声音低沉,明晃晃透着几分愉悦。

    “我娘年纪大了,这几年又是自己一个人过,若是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我代她向你赔不是,你莫要介怀。”说着,庞牧竟真的做了个揖。

    晏骄唬了一跳,慌忙伸手去扶,“哎呀,你不用这么着,老太太随口一说罢了,我也没觉得有什么。”

    庞牧擡头,看着她笑,“所以,她老人家究竟说了什么?叫你这么躲着我。”

    说话间,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晏骄都能看见他眼睛里自己的倒影了。

    他本就身材高大,又颇有气势,这么近距离站在眼前,哪怕什么都不做都有一种压迫感。

    便如岳夫人所言,后日便是霜降,可他还是只穿着两件单衣,布料完全遮掩不了他结实强健的身形,腰背处紧绷的地方,竟还清晰的印出流畅的肌肉轮廓……

    晏骄猛地退了一步,脱口而出,“谁躲你!”

    庞牧轻笑出声,忽然起了点逗弄的心思,就又往前迈了一大步,在她后退的瞬间笑道:“这还不是躲?”

    晏骄被抓个正着,反而放开了,索性抛弃套路,梗着脖子道:“你太高了,站的近了我得仰着头看,脖子疼!”

    庞牧点点头,“嗯,确实是。”

    晏骄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他指了指旁边的台阶,“不如晏姑娘往上站一站。”

    晏骄:“……”问题的关键就不在这儿好吗?

    她都被气笑了,“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还胡搅蛮缠?我们女人家的私密话你也要听?”

    但凡是个男人,听到这儿应该都会有点不好意思,然后就此放弃的吧?

    谁知庞牧竟然面不改色的点头,“要听。”

    见晏骄目瞪口呆的模样,他就觉得好像有一双小爪子往自己心尖儿上轻轻挠了下,又酸又软,反而越发来了兴致,一本正经的说:“如今我娘只我一个亲人,她老人家但凡有什么心事,我这个做儿子的理应关心。即便是男女有别,可在孝道面前,少不得也要避一避啦。”

    “况且,”说到这里,他故意拖着长腔,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晏骄,笑而不语,“你们一个是我娘,一个是我”

    他的轮廓硬朗,五官也较寻常人深邃些,眼神专注而明亮,这么近距离目不转睛的看着,两道犹如实质的视线也仿佛带了他本人一般一往无前的气势,近乎侵略性的扎到人的心里去,令人避无可避。

    深秋时节分明该是凉飕飕的,可晏骄脸上却呼啦啦涌起一股热气,胸膛里一颗心也砰砰砰越跳越快。

    秋风起,吹动满院黄叶,刷拉拉响成一片,搅得人的心都乱了。

    她有些不敢直视,忙别开视线,甚至本能的想要逃走。

    可偏偏一双腿好像被钉死在地上似的,挪动不了分毫。

    她甚至忍不住想,想听对方说完,说她究竟是什么……

    然而下一刻,就听吊了半天胃口的庞牧笑道:“一个是我最敬佩器重的仵作,自然是该多多关心的。”

    晏骄一颗心刷的落了下去,既觉得松了口气,可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心中腾地升起一股无名火,当即狠狠剜了庞牧一眼,甩头就走。

    庞牧一看她这个样子就后悔了,忙不叠追上去,还配合着弯着腰,小心翼翼的问道:“生气了?”

    晏骄气势汹汹的哼了声,把脸扭到另一边。

    庞牧麻利的转过去,干巴巴的道:“我,我不是有意的,你,唉,我笨嘴拙舌的,你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恼。”

    晏骄用力抿了抿嘴,非但没有消气,反而越发焦躁恼火起来。

    见她脚步越来越快,庞牧着实没了主意,哪里还有方才的戏谑?忙正色道:“我方才一番话实在发自肺腑,你乃我生平所见头一个好仵作,若非有你,只怕如今几桩案子都悬而未决!”

    “我凭什么恼你?”晏骄就觉得脑袋里那根弦啪的崩断了,猛地停住脚步,仰着脸凶巴巴冲他吼道,“您是堂堂县太爷,说一不二的本地父母,手握生杀大权,何等威风凛凛?我不过是个在您手下讨饭吃的,能得您赏识自然是高兴都来不及,又哪里来的底气恼你?”

    她也觉这股火气来的有些莫名其妙,既恼庞牧抓不住重点,又恨自己情绪化,于是就更气了。

    庞牧被她吼懵了,僵在原地半日,回过神后越发手足无措,张着两只手,想碰又不敢碰,急的满头大汗,最后索性把脑袋伸到她面前,“原是我的不是,你若不高兴,只管动手消气!”

    晏骄刚才也确实想动手的,可见他这般伏低做小,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模样,又哪里还气的来?

    这股火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如今都在这颗毛茸茸的大脑袋前化作被扎破的皮球,噗嗤一声消散殆尽。

    晏骄用力把他推到一边,眼睛看着地面,心情复杂的道:“你这又是干什么?叫下头的人看见了像什么话!”

    “看见就看见,”庞牧倒是满不在乎,大咧咧道,又试探着问,“你,你不生气了吧?”

    亏他这么老大一个人,如今偏摆出这幅可怜巴巴的模样,倒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本也不是气你,”晏骄摇摇头,又叹了口气,“我只是,只是,想家了。”

    是的,就是想家了。

    岳夫人的举动像极了姥姥,还有穿越前单位里那些热心的领导和同事,他们也曾这么或直接或迂回的努力帮局里小年轻们保媒拉纤,可如今……

    她只是一个人了!

    就在这全然陌生的世界,她只是一个人了!

    想到这里,晏骄不由得悲从中来,委屈的想哭。

    凭什么呀,凭什么就是我呀?凭什么好端端的,就要我来到这个要什么没什么的鬼地方!

    庞牧眼睁睁看着她的眼圈一点点变红了,顿时紧张的手足无措,“那个,你别哭呀,我一直在命人打听你的家乡,哎呀,你别哭别哭。”

    娘咧,姑娘家要哭了,他该怎么办?

    晏骄猛地抹了下眼角,越发的绝望,“你找不到的,找不到的,我回不去了!”

    说着,她眼里就滚下泪来。

    这是她第一次当着庞牧的面掉泪。

    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睛,庞牧就觉得这泪都砸在自己心尖尖儿上,一下一下烫的疼。

    “那你就留下!”

    庞牧脱口而出,语气和表情都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直视晏骄,一字一顿,“我请你留下。”

    “我想你留下。”

    有什么在晏骄脑海中轰然炸裂,嗡嗡作响,只觉从未有过的滚烫流窜到四肢百骸,让她的心脏都快爆炸了。

    她的眼睛一点点睁大,才要说话,突然感到……胯下好像真的有热流!

    晏骄瞬间僵硬,并想爆粗口。

    她好像确实……已经一个多月没来大姨妈了!

    最近也忙的厉害,她直接就把这事儿给忘了,现在看来,应该是前段时间压力过大导致内分泌失调,如今渐渐适应了,该来的可能迟到,但终归是来了。

    难怪情绪失控!

    她又急又气又羞,反而又噼里啪啦掉了几滴眼泪,急的庞牧抓着自己的袖子就给她擦,笨手笨脚的,几乎擦破皮。

    晏骄终于没忍住狠狠捶了他两把,“你是傻子吗?疼死了!”

    庞牧才要说话,就见她红着眼眶喊道:“我要回去了,你不许跟过来!”

    说着,扭头就跑,只是姿势怎么看怎么别扭。

    她都这样了,庞牧反而更不放心,更要跟上去看看。

    晏骄骂了他几句,撵也撵不走,恨不得就这么死了算了。

    天下还会有比这更尴尬的事情吗?

    没有了,绝对不会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回去的,只是直挺挺横尸炕上,用被子捂着脸,恨不得把自己捂死,一了百了。

    想死,真的想死!她没有姨妈巾啊!

    岳夫人一开始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见自家儿子满脸慌张的追着人家姑娘回来,对方又面带泪痕,一句完整的话说不出,她老人家就气坏了,顺手抓起扫帚,不由分说的抽了许多下。

    “你,你这孽障!我这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啊,生出你这么个不知轻重的混账种子!”

    庞牧也是真懵:我,我干什么了?

    偏是老娘下的手,便直挺挺站在那里受了几下,又抽空喊道:“娘,我真的什么都没干,倒是晏姑娘瞧着不大好,您赶紧瞧瞧去吧!”

    老太太这才回过神来,忙不叠调头往里走,走了几步又停住,恶狠狠的冲儿子挥了挥手里的扫帚,警告道:“你且给我站在这里不许动,更不许进来,晏丫头若有什么,我饶不了你!”

    庞牧点头如啄米,急的跳脚,两只手都快搓破皮了,“知道知道,您老赶紧去看看吧!”

    晏骄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只是面对稍后老太太紧急赶制的古代版姨妈巾各种忧伤。

    瞧着好像是个小布袋,里头却大有乾坤:

    最底下是一层油纸,上面是坚韧又速干的竹青纸,再往上又是两种她不认识的纸张,最后才是常见的草纸。

    唉,每当这种时候,她就分外怀念高度便捷的现代社会。

    也不知老太太究竟怎么跟庞牧解释,又是怎么打发他走的,自觉里子面子全没了的晏姑娘表示自己一点儿也不想知道:

    这才来了几十天啊?

    上司从野外捡她回来、上司陪她野外上茅房、上司目睹她在马车里睡得脸朝下平摔,如今她又在上司眼皮子底下……

    她真是以一己之力解锁了一切合理不合理的“上司与我二三事”……

    晏骄忍不住无声哀嚎,痛苦的抱住了脑袋。

    真的是什么里子面子都没了。

    ——

    衙役们拿着画师根据韩老三口供画的人像四处走访,第二天下午就有了结果:画中人正是之前曾被李春放火烧过房子的当家人李富。

    这个结果一出来,大家就都精神了。

    这李富也是个好身板,又与李春积怨颇深,村民曾不止一次的目睹过他们二人当街叫骂,可谓水火不容,如今失手将对方杀死也很说得过去。

    时间、动机、能力全凑齐了,眼见着好像是天衣无缝,可不曾想李富被拿到衙门之后,矢口否认,死活不肯承认李春是自己杀死的。

    “大人明鉴,”李富辩解道,“草民那日确实跟踪李春不假,可出城之后就想开了。他不过烂命一条,草民却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若杀了他,岂不脏了自己的手,又拖累家人,故而只是在他背后狠狠啐了几口就家去了。”

    闻讯赶来的晏骄冷眼瞧着,见他神色坦荡,说没杀人的时候神情举止和眼神没有一丝波动,显然并未说谎。

    可若不是他杀的,又会是谁?

    “马上就家去了?”庞牧追问道。

    李富用力点头。

    “几时到家?”

    “酉时末。”李富不假思索道。

    可庞牧马上就将惊堂木一拍,冷笑道:“你说谎!”

    “大人!”李富抖了下,眼中飞快划过一抹错愕,“草民说的是真的!”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酉时末到家,可据本官所知,村中李三曾于当日戌时一刻去你家借锄头,当时你并不在家,是你妻子取来锄头给他!这难道不是说谎?”

    李富一惊,脊背上刷的出了一层冷汗。

    庞牧乘胜追击,再次猛击惊堂木,擡高声音逼问道:“大胆李富,公堂之上也敢胡言乱语!岂不是这正是藐视本官,藐视律法,藐视朝廷!此等目无法纪之辈实在可恶,来啊!”

    上过战场的人本就与寻常文官不同,自带杀气,只是平日收敛着罢了。如今气势尽数放开,随着他的声音越来越高,速度也越来越快,压力如海浪一般重重叠叠无穷无尽,一波一波狠狠打在李富身上。他的话还没说完,李富便支撑不住,哆嗦着承认了。

    “草民,草民那日确实很晚才回去,”他双手扶地,额头都触在地面上,露出来的两只手背上都崩出青筋来,显然是气狠了,“草民实在是恨极了那厮,也确实起过偷偷弄死他的念头。可草民也确实没下去手。”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都发抖了,“正如草民方才所言,草民上有老下有小,若真因害了这杂碎而入狱,他们也就没法儿活了!可那李春欺人太甚,我等百姓老实本分,却要任人欺凌,偏偏什么都做不得!我越想越气,暗恨天道不公,又觉得对不起妻儿老小,又恨自己没本事,便躲在外头狠狠哭了一回,又发了许久的呆,回过神来时已经很晚,等到了家里,也已亥时有半。”

    “当日草民妻子也曾问起过为何晚归,只是草民觉得这种事实在难以启齿,便胡乱糊弄过去了。”

    “草民本也觉得晚归没什么,可那日大人你们去了村里,草民这才得知那李春竟然就是那日死了!草民深知自己嫌疑颇大,又没有人证,担心被牵连,这才隐瞒不报……”

    同村乡亲间相互借点家具农具的不算什么,他媳妇自然也不拿着当回事儿,而且李三也正如约定的那样,次日一早就将锄头还了回来,所以他竟对这件事一点儿都不知道。

    晏骄下意识看向庞牧,谁知对方竟也在看自己,两人俱是一怔,也不知怎的,竟觉都有些不好意思。

    “咳咳!”廖无言突然捂着嘴干咳起来。

    两人瞬间回神,飞快的交流下眼神,都觉得这李富所说虽也合情合理,但总觉得还有些可疑。

    庞牧又问了李富几句话,便叫人将他带下去。

    李富一听,急了,“大人,草民实在是什么都说了呀,为何不放草民家去?”

    “你自己也知没有人证,我如何信得?”庞牧虎着脸道,“如今你还是嫌犯,自然没有放回去的道理。且安心等着吧,若你果然无辜,本官早晚放你出去。”

    李富被带下去关押了,庞牧又召集众人,说了自己的看法。

    “方才我问他是否见过其他可疑人员,又或者说李春是往哪里去了,他竟一问三不知,”庞牧道,“这否认的过于爽快,连半点迟疑都没有,反而叫人在意。”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这么一说,晏骄就想起来昨儿自己的黑历史,便别别扭扭的挪了挪屁股。

    偏庞牧竟一直暗中留意着,她刚一动,庞牧就顿了顿,不动声色的朝她手边的小茶壶使了个眼神。

    晏骄下意识看过去:

    一只圆滚滚的胖茶壶,外面烧的是江南山水,精致是精致了些,可也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这……这是说我像个茶壶吗?

    趁着廖无言发言的当儿,庞牧又清了清嗓子,再次示意她看茶壶。

    晏骄又观察了两遍,虽然并不渴,但还是将信将疑的提起壶来倒茶,结果愕然发现,里面倒出来的竟然是热腾腾的姜枣茶!

    红褐色的茶水上袅袅冒出热气,一阵甜丝丝的味道悄无声息钻入她的鼻腔,好像一直甜到心里去了。

    晏骄十分感动,然后……脑袋里就再一次炸开了花,一张脸也瞬间涨得通红,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发疯一样轰鸣着重复:

    他知道了!

    所以大人您现在要走妇女之友的路线了吗?!

    晏骄抱着那杯热茶,百感交集的擡起头,正瞧见庞牧冲她露出一个有些憨气的笑,两排大白牙闪闪发亮。

    她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扭头轻笑出声。

    那边廖无言的视线不断在这俩人之间来回,满脸了然,末了又道:“确实,李富出现的时间过于巧合,又口口声声什么都没瞧见,总觉得他似乎隐瞒了什么。大人是想引蛇出洞么?”

    庞牧点点头,“我已叫人在李富和李青莲家附近暗中埋伏了,若此事果然与他们有关,李富有来无回,他们心中必定难安,说不得要有所动作。”

    庞牧的计策果然成功了,但谁都没想到的是,李青莲夫妇主动前来投案。

    “大人,李春是民妇所杀,与那李富并无关联啊!”

    李青莲才说完,王秀才竟然也抢着认罪,说人是他杀的,与李青莲无关。

    庞牧笑的吓人,“本官什么时候说过李富有罪?”

    李青莲和王秀才齐齐擡头,满面惊愕,喃喃道:“可,可李富被带来了就没出去,外头都说是他杀的。”

    说到最后,两人也差不多明白过来中计了,可瞧他们表情,竟也不觉得后悔。

    庞牧道:“既如此,来都来了,认也认了,何不将事情原委说个清楚?”

    然后众人就再一次目睹了两人争相认罪的情景。

    郭仵作小声和晏骄嘀咕,“这李青莲与李春果然一母同胞,都是膀大腰圆的健壮模样,反观那王秀才,实在文弱的很,两个加起来都不一定有李春一半粗细,我也觉得是她推得。”

    晏骄想了下,说:“这也未必,且不说人在紧急情况下爆发出的潜力是无穷的,王秀才再文弱也是个男人,首先就占了先天生理优势,真要动起手来,也未必就不成。”

    什么生理优势的,郭仵作自然听不懂,可接触了这么久之后,也隐约能猜到意思。

    他略一琢磨,倒也想起来一些事,“是了,我曾听师父说过几个特别的案例。有个男人常年卧病在床,整个人都瘦的皮包骨,平时连个碗都端不住的,可那日眼看孩子要摔倒在火盆里,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以不亚于常人的速度冲过来,一把捞住了。就连师父都觉得煞是奇妙,还特意去找人证实过呢,想来,也是一般的道理。”

    正说着,堂下争论也已见了分晓:

    王秀才终究是读过书的,嘴皮子比李青莲利索不知多少,将各种细节都补上了,成功抢着认了罪。

    因李青莲始终无法提供自己杀人的铁证,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崩溃大哭。

    “那是个畜生,相公,你又何苦为他误了自己的前程!是我拖累了你!”

    她虽然不通律法,可也知道,即便是误杀,王秀才也不可能继续参加科举了。

    王秀才惨然一笑,却抓着袖子替她擦眼泪,“娘子多虑了,读了这么多年书,我也早就看明白了,我天资有限,能侥幸得中秀才已是难得,再往上却实在不能够了。考与不考,本也没什么分别。”

    众人原本以为这只是一起简单的误杀案件,可等稍后王秀才和李青莲哭诉过后,都倍感震惊,恨得牙根儿都痒痒了。

    原来那李春以前就时常去夫妻二人家中骚扰,小夫妻两个有心搬离,却总是挂念着家中老父病母,不忍远离,故而一直拖到现在。

    那日李春吃醉了酒,一路摇摇晃晃便去了姐姐姐夫家中,压根儿没注意到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李富确实是起了杀心的,半路还找了一块沉甸甸的尖锐石头握在手中,在后头不断比划。

    可正如他所言,杀人这种事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他既恨李春入骨,又担心自己入狱后,家人没了依仗,心中直如油锅一样反复煎熬……这一犹豫,就犹豫到李春进了姐姐家里。

    他想走又不甘心,想杀又下不去手,想放过又越不过心里的坎儿,如此种种,几乎要将自己逼疯。

    极度挣扎下,他索性在外蹲守起来,可不多时,就听到屋内传来一阵叫骂厮打的声响,紧接着便是孩童的尖叫哭喊和一声沉闷落地。

    因王秀才开了家私塾,专门教导村中孩童读书启蒙,赚些束修兼抄书养家糊口。为容纳更多孩童,当初成亲时便特意请人在村子外围盖的大院子,此刻闹起来,竟也无人发觉。

    李富大惊之下,生怕李春再把这家人害了,当即奋不顾身的冲了进去,然后就看见李春已经躺在地上,脑袋下面哗啦啦的流出血来,而面颊红肿的李青莲捂着啼哭不止的女儿的眼睛站在一旁,瑟瑟发抖,与王秀才都是惊得呆了。

    自己没动手,仇人却死了,李富心中说不出的畅快,可同命相怜之下,又觉得老实巴交的李青莲夫妇为了此人入狱忒不值得,便主动提出帮他们处理尸体并遮掩。

    都是同村人,李青莲也是认得李富的,两边回过神来一合计,王秀才暂且留在家里安抚女儿,力气更大一些的李青莲和李富两人趁着夜黑无人,偷偷将尸体运到花溪村……

    李青莲哭诉道:“那李春不是个人,我虽是他的亲姐姐,却也动辄打骂,我和相公又打不过……这也就罢了,我们本想着忍到两位老人家百年之后就搬离此地,谁成想,那畜生竟,竟连自己的外甥女也不放过!”

    “她才六岁啊!”

    “那畜生前几回来便眼神不对,有一回我们一个错眼没看住,他就对槐花动手动脚,我与相公气急了,接连几次都撵他出去!可不曾想他这回又来了,还借着酒劲打我和相公,意图对槐花不轨!”

    李青莲哽咽着说不下去,王秀才拍了拍她的手,颓然道:“娘子被他打的昏了头,半天爬不起来,我身为人夫,不能保护妻子;身为人父,不能保护女儿,枉读圣贤书,实在忍无可忍,什么都顾不得了,便扑过去狠狠推了他一把,谁知,他,他竟就这么磕死了。”

    虽然是满腔恨意,可杀人这种事实在不同寻常,说到最后,王秀才也是面色惨白。

    “后面李大哥意外冲进来,我们本以为要完了,可谁知他竟主动帮忙遮掩。又说尸体留在王庄必定惹人怀疑,到时候我们就跑不了了。可若是丢在花溪村就不同了,他虽是嫌疑最大的,可毕竟没动手,谁也找不出切实的证据。而李春又是个恶贯满盈的,如此一来,或许最后便会成一段无头公案……”

    尽管早就知道李春做过的大小恶事罄竹难书,可当大家亲耳听到苦主的哭诉,还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他竟连六岁的外甥女都不放过!

    郭仵作十分动情,以袖拭泪,唏嘘道:“真是造化弄人啊。”

    晏骄也是感慨,“希望大人能酌情定罪。”

    稍后,庞牧又命人带李富上堂,准备进一步核实。

    李富刚一上来就看见李青莲夫妇,先是一怔,继而跌足大叹,“你们为何要来!”

    王秀才结结实实朝他磕了个头,“李大哥高义,我们却不能任您自己应付这些,已经是都招了。”

    连日来,他们一直战战兢兢,事发后更是寝食难安,稍有风吹草动便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

    一直到三天前,听说李富被叫去了,夫妻二人便如迎来当头一棍,只觉好日子到头。

    后来见李富一直未曾被放回,外面又有风言风语的说他便是犯人,夫妻二人彻底慌了,觉得不能拖累旁人,便决定投案自首。

    堂上一时无人说话,只听见李青莲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良久,庞牧叹了口气,“若你们当时便来投案自首,又哪里来的这诸多波折?你们可知律法中有一条,说的便是此等情况,言明杀之无过?”

    三人俱是一愣,齐刷刷擡头看去,满脸都写着“竟然是这样”?

    晏骄叹了口气,这就是法盲的弊端啊!

    别说古代各领域的信息流通不畅,哪怕就是通讯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呢,普通民众对于基本法律的了解方面也有相当的空白,以至于走了许多冤枉路。

    就连文化程度最高的王秀才也是呐呐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面色如土的道:“这,这”

    他虽读书,可从未翻看过律法,故而对此当真一无所知。

    几人只知杀人偿命,当时见李春已死便慌了手脚,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的?

    庞牧又唏嘘道:“虽杀之无罪,可你三人却抛尸在后,又知情不报,并做伪证,本官不可坐视不理。”

    本以为峰回路转,可一听这话,王秀才等人刚有点指望的心又凉了半截。

    李青莲忍不住再次伏地大哭,“都是我拖累了你们!若不是我有这么个弟弟……大人,您要杀就杀民妇吧,放过他们啊!”

    王秀才也跟着掉了许多泪,又拉着妻子的手道:“娘子不必自责,事已至此,多说无用,人是我杀的,你,唉,日后你若遇见值得托付终生的厚道人,便,便带着槐花改嫁吧!”

    说完,便泪如雨下。

    堂上众人也十分动容。

    待哭声稍住,庞牧这才拍了下惊堂木,肃声道:“堂下犯人听判!”

    三人忙哽咽着跪直了,只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掉。

    “本月十五,死者李春醉酒后闯入主犯王德、从犯李青莲家中,肆意逞凶,意图不轨,你二人奋力反抗无果,王德为救妻女,情急之下狠推李春,李春顺势磕死。情急之下,你三人抛尸在前,毁灭证据、合作伪证在后,本官现判你三人扫街一月,并将本案通报各处,以儆效尤,你三人可服不服?”

    此言一出,上到晏骄、郭仵作等人,下到王德、李青莲、李富,俱都齐刷刷看过去,无人能发一言。

    庞牧又拍了下桌子,“服是不服?”

    王德三人面面相觑,浑身颤抖,都是不敢相信。

    良久,三人这才重新拜倒在地,洒泪泣道:“服。”

    “多谢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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