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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小鲜(科举) 正文 第246章 节点(六)

所属书籍: 大国小鲜(科举)

    第246章节点(六)

    两国谈判,听上去高贵典雅,实则与商贩讨价还价无甚区别,无外乎一方想多要,另一方想少给。

    到了这一步,图穷匕见,什么斯文体面,统统不作数。

    当然,谈判桌也是可以讲理的地方,拳头就是硬道理。

    大禄使团提出的条件不亚于狮子大开口,双方都知道交趾不可能不还价。

    但什么时候还,还到何种地步,颇有文章可做。

    论及国力,交趾自然没有与大禄平起平坐的资格,它所依仗的不外乎两点:

    其一,大禄刚吞并蒙古,便如正在消化之中的猛兽,难免懒怠,纵然有猎物自眼前过,也不屑于出击;

    其二,交趾地形、气候得天独厚,难打。

    中秋宴上,双方不欢而散,陈芸立刻紧急召集内阁议事。

    交趾受汉学影响颇深,陈芸本人又曾亲自出使过,如今的朝廷格局处处效仿,俨然就是大禄的翻版。

    “陛下,那使者如此放肆,简直视我交趾如无物!如何能应?”

    说话的阁员五十多岁,姓陈名功,乃女帝陈芸的族叔,如今皇室权臣代表人物。

    “这个道理谁不知道?”张颖素来瞧不大上陈功,也知道他的存在,多半是制衡自己这个“混血杂种”来的,“义愤填膺谁都会,三岁顽童尚会吐口水,何用之有?眼下最要紧的,是能否使大禄让步,再者,否能谋求更有利于我方的条款。”

    两国交战,非同儿戏,岂是扔几句气话就能化险为夷的?

    若非如此,早在前番他被人下毒时便开火了!

    如今大禄五千多兵马就在都城外,南部港口还停泊着一队战舰,不放血是不可能的了。

    陈功被当面抢白,面上涨红,瞪着张颖的目光不善。

    张颖却不理他,只巴巴儿等着陈芸的回复。

    二人鲜明地代表了当下交趾朝中的两种态度和反应:

    消极不合作,只知道嘴上骂骂咧咧,是战是和,完全没有任何可行的主张;

    迫于形势,必须答应,为交趾换取休养生息的时间,但必须讨价还价。

    陈芸眉头紧锁,想法与张颖无异。

    西部吴哥一直蠢蠢欲动。而东南两面,又已经被大禄的水军和战舰封锁,北方自不必说,紧邻大禄之云贵、广西……

    当下交趾内虚,多年内战和瘟疫导致元气大伤、士气低迷,军队和百姓都不愿意再打仗。

    内忧外患,此为强弩之末,若马上与大禄交战,吴哥必然乘虚而入,与大禄军队呈合围之势,四方同时向内收拢,交趾必左支右绌,覆灭只在顷刻之间。

    然大禄开出的条件太过苛刻,无论如何也无法全盘接受,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两国不断试探,如何取中一个度。

    故而陈芸直接忽略陈功的抱怨,与众人分析起大禄的要求来:

    “白银和稻米这两样很合理,只是他们为什么想要林场?又为何要开通商口岸?”

    若要问交趾什么最多,当属水和林,其中多有黄花梨木、檀沉等名贵树种,但一来大禄朝近几年并未广修宫殿,消耗不多;二来两国谈判何等大事,能提几个要求都是有数的,就为了几根木头而浪费一个机会,是否太过儿戏?

    “大禄这些年十分看重水军,每年都造五千料以上的巨型海船若干,”有大臣试探着说,“许是为了造船也未可知。”

    此人不通造船之术,故而话一出口就被同僚驳斥,“哪里有用沉檀梨等造船的!退一步说,即便他们真的为了造船,要林场何用,何不干脆要求我国提供适合做龙骨的巨木?岂不省事?”

    “林场……”张颖隐约觉得有什么重要信息被刻意隐藏了,“他们可曾说过要哪几片林场?”

    众人面面相觑,“尚未提及。”

    席间场面混乱,仅前几条要求便匪夷所思,震惊四座,具体的赵沛还真没细说。

    “这就是了!”张颖一拍巴掌,对陈芸道,“陛下,岂不闻这些年大禄一直在高丽开矿!便是倭国,也有几处租借。只怕要林场是假,开矿是真啊!”

    这么一来,要求开设通商口岸就说得通了:要运矿!

    并非他妄自菲薄,而是千疮百孔的交趾跟大禄朝相比,真就没什么特别无法取代、值得长期贸易的大宗商品,完全没必要单独开设通商口岸!

    这种可能,陈芸不是没想过。

    但大禄态度坚决,驳回一样,势必要从另外几样找补,白银、粮食,又能舍弃哪种?

    眼见陈芸面色不虞,陈功再言,“陛下,即便有矿,以当下我国之力,如何采得?”

    可银子和粮食一旦没了,老百姓和满朝文武真就要统统饿死了。

    既然无法保全所有,总要分个轻重缓急,先度过眼下难关再说。

    张颖当场竖起大拇指,眼中满是鄙夷,阴阳怪气道:“陈阁老不愧为当世俊杰!”

    汉人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张颖说陈功是俊杰,表面上看是夸他识时务,实则骂他墙头草:刚还痛骂大禄无耻,羞辱人,这会儿却又主动跳出来“退而求其次”。

    翻书都没这么快的。

    “你!”陈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面皮紫涨。

    “比不得张大人,如此通达汉学,我等自愧不如。”到底也为官多年,陈功迅速收拾好情绪,眯起眼睛冷笑道,“想来是流着汉人的血的缘故,不点即透。”

    此言一出,张颖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

    陈功此言可谓诛心,几乎在明晃晃骂张颖是杂种,并质疑其对交趾的衷心,意在挑拨离间。

    血统,无疑是这么多年来张颖在交趾为官的最大阻力,也是他的痛脚。

    “够了!”陈芸将桌上镇纸一拍,豆绿色玉石登时摔成两截,“臣民有倒悬之危,朝廷有累卵之急,尔等不思共度难关,等竟只知内斗,成何体统!”

    天子易怒,非同小可,张颖也好,陈功也罢,俱都不敢恃宠而骄,纷纷跪倒,“臣惶恐,死罪,陛下息怒!”

    陈芸也不叫他们起来,自点了军务大臣,“秘密传旨下去,收拢各处人马,随时待命。”

    众臣一听,不禁骇然,“陛下!”

    “陛下,使不得啊!”

    “陛下不可意气用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胜败乃兵家常事,忍一时屈辱方得开阔天空啊陛下!”

    私底下骂归骂,但如今的交趾究竟什么状况,没人比他们更清楚: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短时间内再也经不起战火摧残了!

    “不必多言!”陈芸沉声道,“得失利弊,朕自有分寸。尔等只知讨价还价,可曾想过,大禄会不会答应?”

    万一她的假设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呢?

    万一大禄真的决心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一定要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呢?

    万一使团来,就是故意要挑起战火呢?

    身为一国之君,这些陈芸都不能不考虑。

    所谓谈判,归根究底,拼的就是国力和狠心。

    论国力,交趾远远不及,唯今之计,只有让对方看到交趾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狠劲儿!

    说句不中听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若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交趾敢玩命,但自恃身份的大禄敢么?

    陈芸用力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看着外面月色如水,沉静道:“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生要风风光光,死也要轰轰烈烈!”

    晚风拂过院中宽大的叶片,刷刷作响,她垂眸看着群臣,脸上呈现出空前的坚决,“多年来朕忍辱负重,历经千辛万苦才走到今日,又一统交趾,博得贤名,绝不可功亏一篑!”

    活着很难,死却容易。

    纵使大禄允许他们效仿高丽,整体投诚,可届时国将不国,她也必然会从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沦为阶下囚,为千夫所指,后世唾骂。

    已经看过高处风光的人,怎会甘心窝于泥沼?

    “若大禄半分不肯退让,朕必要死战!”

    陈芸语气中的决心宛若实质,令内阁众人无不胆寒心惊,一时竟无法反应。

    唯有张颖,血色上涌,激动得浑身发抖,当即以头抢地,山呼万岁,“陛下圣明!臣誓死相随!”

    这就是我追随的君主啊!

    这才是值得我追随的君主啊!

    张颖的呼声瞬间将陈功等人从震撼中惊醒,几人来不得多想,紧随其后,先后表忠心。

    陈芸的目光从他们头颅上一一划过,满意地点了点头,“众爱卿忠君爱国,朕心甚慰。”

    她弯下腰去,亲手将众人一一扶起,笑靥如花,语气温柔,“天下初定,大禄又咄咄逼人,可谓内忧外患。诸位阁老一心为国,朕十分感念,适才已派出禁军,亲往诸位府上护卫,保全家眷,如此,诸位可也高枕无忧了。”

    众人听罢,俱都变色。

    护卫?

    只怕是软禁吧!

    显然陈芸深知当下情势危急,也知道说出这番要与大禄死斗的话之后,必会遭到部分臣子的反对,所以先发制人,派出亲信控制其家眷……

    对上陈芸双目的瞬间,陈功不禁吞了下口水,本能地视线躲闪起来。

    眼前的侄女,确实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个柔弱的少女。

    她已然成长为成熟的君王,手握大权,杀伐决断,什么亲情、爱情,都不过过眼云烟,随时可以舍弃……

    “大人,”八月十六,付虎接到下方来报,立刻找到赵沛和金晖,“昨夜交趾禁军有动静,今日各处也不安稳。”

    “哦?”赵沛和金晖对视一眼,“他们敢公然开战?!”

    若当真如此,反倒叫人佩服!

    “不像,”付虎想了想,摇头,“只是行伍调动,却不见粮草。”

    自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果两军真要开战,先于兵马行动的肯定是粮草!

    但现在交趾方面只是将士动了,却没有对应的押送粮草的队伍,所以开火的可能性不大。

    赵沛点点头,若有所思,“那就是虚张声势。”

    金晖揉着腰腹笑起来,“倒也算有两把刷子。”

    交趾权力高度集中,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必然是陈芸亲自下令,她这么做,无疑在向大禄,或者说他们俩传递信息:

    可能眼下交趾确实打不过大禄,但我交趾上下不怕死。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么?

    见金晖总是去揉腰腹,付虎奇怪道:“大人可是被什么毒虫咬了?”

    金晖呵呵几声,也不拿他当外人,竟当场掀开衣服,露出肋骨上好大一片青紫,冷飕飕道:“赵大人对外如何,尚不得而知,对自家人倒颇下得去手。”

    昨夜那一肘子下去,差点把他的肠子打断。

    多少有点私人恩怨在。

    付虎嘶了一声,看赵沛的眼神也有点佩服:瞧着挺斯文,下手真狠啊!

    赵沛:“……”

    我就打了,怎么滴吧!

    付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总觉得哪个都惹不起。

    “金大人,将士们日常演练,难免有个磕磕碰碰,卑职这里倒有几样活络油很好用,您若不嫌弃……”

    金晖非但不嫌弃,还非常大少爷脾气的说自己不会擦,付虎挠了挠头,只好亲自上手伺候。

    金晖一边起范儿,一边对赵沛懒洋洋道:“对手不怕死了,赵大人,如之奈何啊?”

    临行前,天元帝给予了他们极大的随机应变的权力,陈芸此番举动也在意料之中,倒不算什么。

    只是这么一来,谈判又有的磨了。

    赵沛不耐烦看他近乎小人得志的模样,索性起身去窗边擦刀。

    这鬼天气,一天不擦,刀身都湿漉漉的。

    话糙理不糙,陈芸之顽强果决超乎寻常,这么一来,还真让她争取了一点主动权。

    如此一来,大禄势必要接受交趾的还价,但交趾乃小人之国,一朝得逞,必然得寸进尺,若被捏住脉门,难不成日后还要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简直荒唐!

    在赵沛看来,眼下大禄开的条件就不算苛刻,若再折扣……也太少了吧?

    如今交趾是真正的百废待兴,自然一口气拿不出来,少不得分年。

    但怎么想都觉得膈应。

    若他们一年付不起,大禄就要乖乖等一年;若五年付不起,大禄就等五年。

    那要是十年八年付不起,莫非要眼睁睁看着交趾恢复元气?

    有这个功夫和耐性,还不如朝廷广开海贸,加派船只前往西方,赚得比不这个又快又多?

    不大对劲,赵沛想,有什么地方被自己忽略了。

    朝廷,真缺这点东西吗?

    非也。

    可眼下能拿到手的,除了这点东西,还有什么?

    忽听金晖幽幽道:“这里的人啊,还是多了些。”

    赵沛擦刀的动作一顿,人?

    人!

    “陛下,”有探子来报,“那个姓金的使者带人出城去了。”

    “出城?”一听是金晖,陈芸就本能犯恶心,“带了多少人,去做什么?”

    “呃,”探子犹豫了下,“就十来个随从,带了不少瓜果吃食,还有精致的帷幔,说是在驿馆待得闷了,难得雨停,要出去秋游、散心。”

    秋游?

    散心?

    这个节骨眼?

    一定有问题。

    陈芸想。

    若说要去秋游的是赵沛,那就太可疑了。

    但此人行事素无章法,异于常人,别说秋游,就是大半夜引吭高歌,由他做来,似乎也都合情合理……

    见陈芸神色不定,那探子便说:“陛下,据说那位金大人出身高贵,素来讲究,生活中极尽奢华,此次出使光是精美的瓷器茶具和名贵茶叶等就足足有好几口箱子,嫌驿馆闷了,无聊,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茶叶……

    一提到这个,陈芸不禁想起之前张颖坚称自己被投毒的事情,一时也是心情复杂。

    千里迢迢带了名贵茶叶来,然后就拿来待客投毒?

    此事到底是误会一场,还是确有其事,至今仍是未解之谜。

    但偏偏又无法求证!

    “罢了,”陈芸捏捏眉心,难掩疲惫,“由他去吧!不过此人既然被委以重任,必然诡计多端,也不要掉以轻心,让人远远跟着,看他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却说金晖一路出城,对着沿途山林挑三拣四,说这个不好,那个难看,硬是批了个狗血淋头。

    随行护卫的是付虎的副手,一个叫高猛的小伙子,闻言失笑,“大人既然不喜欢,不如回去吧,外头乱哄哄的,也无甚好看。”

    “我偏要看。”金晖理直气壮道。

    高猛:“……”

    头儿说得还真对,这位大人挺不好伺候的。

    大罗城虽为交趾首都,但真正繁华之处也就那几条街,出了城不过几里,放眼望去全是破败,路边野兽乃至人类尸骸比比皆是。

    高锰等人都习惯性警惕起来,刀出鞘、弓上弦,以防埋伏偷袭。

    “大人,此地多游民,不宜久留,您想看什么,卑职亲自去寻,实在不必以身涉险。”

    金晖瞧了他一眼,摇头晃脑道:“秦阁老曾说过,许多事必要亲眼看、亲口问才知究竟。此处虽乱,却是交趾刁民混居之处……”

    高猛:“……”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别的倒也罢了,只“刁民”二字,绝非秦阁老所言!

    他曾在苗瑞手下任职,虽未曾见过秦阁老,但其与总督大人师出同门,又深受陛下器重、百姓爱戴,怎么可能如此胡言乱语!

    金晖自顾自说得起劲,也不理他,两只眼睛饶有兴致打量着四周,像极了寻觅猎物的野兽。

    越往外走,房屋越少,多为胡乱划分的稻田。

    靠近大罗城的田地大多归在达官显贵名下,又转手租给贱民耕种,赋税极高,百姓困苦,常常私下里偷偷开垦,以图果腹。

    因朝廷明令禁止,这类田地便不成规模,只东一块、西一簇,乱糟糟分散在不起眼的角落,而偷空来打理的交趾百姓,也俱都衣衫破烂、面黄肌瘦。

    偶有几人瞧见他们的车架,便如惊弓之鸟,仓皇逃窜。

    有年迈体弱,来不及逃跑的,便跪倒在泥浆中,恨不得将脸埋进去,瑟瑟发抖。

    金晖见了,眼底厌恶一闪即过。

    真是一群恶心的臭虫啊。

    “停车!”他忽然道。

    高猛一愣,见他伸手,下意识握紧了弓箭。

    他吞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劝道:“大,大人,朝廷有明文,不可人猎。”

    人猎,顾名思义,即以人为猎物,多为达官显贵们私下的恶趣味。有时行军攻占城池后,也有残暴的将领将战俘,甚至是地方百姓当作猎物,亲自带人猎杀取乐。

    金晖皱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借力下车,“尔颅内有疾否?”

    你有病吧,胡说八道什么呢!

    人猎,多么野蛮无趣!

    高猛这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黑红的脸上热辣辣的,忙翻身下马,亲自去扶着。

    感觉到有人靠近,田中那对老夫妇越发瑟缩,近乎本能地将小孩子往身后塞,一个劲儿磕头,叽里呱啦说些什么。

    虽听不懂,但从磕头不止的动作和哀求的语气来看,应该是在求饶。

    金晖面无表情俯视片刻,扭头看高猛,“说的什么?”

    来的路上,他和赵沛都临时抱佛脚,突击学习了点交趾话,奈何那也是交趾官话,可眼前这对老货说的,大约是某地方言,根本听不懂。

    高猛摸摸鼻子,“说惊扰尊驾,罪该万死,只求放过他们的孙女。”

    孙女?

    女孩儿?

    金晖有些惊异地挑了挑眉,看向两位老人身后缩着的小孩儿,复又皱起眉头。

    脏兮兮乱糟糟臭烘烘的,像一条野狗,谁稀罕。

    高猛等人敌视交趾人,却没办法对这样可怜的平民下手,眼见金晖面露不快,忍不住说:“大人,他们就是些穷老百姓,什么都不懂,不如骂一顿,就叫他们走吧,别脏了您的眼睛。”

    金晖置若罔闻,只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四周。

    这是一片非常肮脏凌乱的野地,因为地势低洼,有许多淤泥,虽然恶心,但恰恰偏肥,很适合种东西。

    看着分散其中的稻子,金晖长长地唔了一声。

    他敢笃定,此时此刻,这附近一定还藏匿着许多如这对老人一样的游民。

    或许,其中也有很多健壮的妇女、孩童。

    哦,有意思。

    然后高猛等人眼睁睁看着这位金大人,上一刻还满脸厌恶,仿佛随时会踩死这些异国臭虫,下一刻,却忽然变了个人似的:

    他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双绣满了精致花纹的靴子踩下去,似乎一点儿都不介意那些臭烘烘的烂泥,然后伸出保养得极好,玉笋般漂亮的双手,轻轻地,轻轻地将那两位老人搀扶。

    他的眼中满是悲悯,语气也温柔极了,“老人家,受惊了吧?不要害怕。”

    他说的,正是字正腔圆的交趾官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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