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当爹(三)
与宋伦大吵一架之后,赵夫人果然来到女儿女婿家照看月子。
秦放鹤也是真需要有这么个可靠的长辈照看着家里,因为各路人马送来的贺礼真的太多了,阿芙现在的状态根本撑不住。
而师母姜夫人还有自家的那摊子要照应,也不能久留,故而赵夫人的到来,真是雪中送炭。
因白日秦放鹤基本不在,晚间也时常轮值不归,娘们儿三个相互作伴,十分自在。
有时阿芷也来,祖孙三代四个人说说笑笑,好不快活。
婴孩的成长便是一天一个样,不过短短几日,小阿嫖便褪去刚出生时的红肿,渐渐白嫩起来。就连那曾经被亲娘嫌弃过的奇形怪状的脑袋,也日益圆润了。
每每阿芙见了,便十分骄傲。
果然是我与子归的女儿,是个漂亮的姑娘。
乳母听了便笑,“夫人说笑了,小姐胎发这样浓密,胳膊腿儿也结实,眼睛又大,哪里会不好看?”
都说隔辈亲,赵夫人便是最疼阿嫖的,每日吃喝拉撒必要亲自过问,偶然得知女儿的想法后,不禁啼笑皆非。
“想当初你同阿芷出生时,也好不到哪里去,怎么如今当娘了,反倒嫌弃起自己的女儿来!”
阿芙同她腻了一回,忽问道:“母亲,你现在快活吗?”
母女连心,这些天赵夫人的反常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赵夫人一怔,眼眶酸软,如儿时那般搂着她点点头,“我现在很快活。”
这就是自己的女儿,哪怕什么都不问,可什么都看在眼里,什么都明白。
后面各部衙门休沐,宋伦终于迂尊降贵来探望了女儿和外孙女一回,只故意不睬赵夫人。
赵夫人正嫌弃他,乐得自在,也不理他。
子不言父过,阿芙见了,也只装不知道的,只是对宋伦就有些淡淡的。
孩子都生了十多天了,也不见父亲打发心腹来问问长短,如今过来只是浮皮潦草,算什么呢?
说是来看孩子,可实际上呢,也不过是看在子归的面上罢了,明里暗里都在试探他对她们母女的态度。
阿芙甚至在想,若秦放鹤真是薄情寡义之辈,这个被她称为父亲的男人,必然会毫不犹豫地再从宋氏旁支中选取女孩送来做妾,以维持两族联姻。
何其荒诞!
莫说这娘们几个,就是秦放鹤这半个外人也看出端倪来。
不过一来他是女婿,不好说什么;二来也明白宋伦这等封建思维根深蒂固的老咸菜疙瘩,仅靠三言两语根本扭不过来,索性直接放弃洗脑。
他不喜欢外孙女,就是不喜欢自己的女儿,秦放鹤自然对这个老丈人也没什么情分。
我这个当亲爹的都没说话,你不过一个外祖父,算什么?
我们还不希得让你稀罕呢。
阿芙正在坐月子,身体虚弱不便待客,那些亲近的亲朋好友也都识趣,不挑这个时候打扰。即便来了,也只是略坐一坐,马上就走,又让阿芙不必特意另换衣裳。
期间董芸带着董娘来探望过一回,都对这个健康的女婴抱以极大的期望。
如今阿嫖渐渐长开,眉目分明,果然能看出阿芙和秦放鹤的轮廓,胎发浓黑茂密,正经是个小美人坯子。
董娘趴在摇篮上,好奇地看着阿嫖,伸出手指轻轻去碰她的小手,“这样小,这样软,她要什么时候才能和我一起去骑马呢?”
未满月的婴儿视力很差,需要凑近了逗弄才有反应。不过阿嫖的听力很好,对经常出现的几个声音非常敏感,毛茸茸的脑袋随着响声动来动去,十分活泼模样。
阿芙就笑,“且得等几年呢。不过小孩子长得都快,说不定一眨眼的功夫就得了。”
“会么?”董娘小小年纪便已知道大人的话不能全信,习惯性望向自己的母亲。
董芸笑着点头,“可不是怎的,不久前你也是这么小小的一团呢。”
董娘便十分惊讶,又大方道:“外祖父曾送我一匹好马,来日它下了崽,我给阿嫖留着。”
众人闻言,便都笑起来。
一个小姑娘扬言要教另一个小姑娘骑马射箭,在场这许多人,没有一个觉得不妥。
倒是赵夫人不觉有些感慨。
听听,人家的外祖父送外孙女宝马名驹,可这边的呢,连名字都懒得问。
都是外祖父,可这人和人的差距,真是比人和狗都大。
若说之前的秦放鹤是长袖善舞,那么有了女儿之后,他才是真正的如鱼得水。
满朝文武若干,总有一些人因为兴趣、志向、派系,甚至年龄差距过大等种种原因说不上话,但在这诸多不同中,仍能找出一个共同点:孩子。
闲来无事遇上了,认识不认识的都聊几句。甭管成器不成器,哪有当爹的不爱听别人夸自己孩子的呢?这可比直白地奉承他们本人行之有效的多。
再仗着年纪小虚心请教几句,哪怕看在同为父亲的身份上,对方就不可能直接甩冷脸。
一来二去的,不就熟了吗?人脉也就这么搭起来。
而其他诸多年长的同僚们,也因为秦放鹤生了女儿长了辈分,看他勉强顺眼了些,也乐意点拨了。
算是皆大欢喜吧。
转眼到了六月二十八,阿嫖满月,秦放鹤大办,不光在家中设宴,还在城外开了粥棚,又请了几家药铺的大夫义诊、舍药。
当日来参加满月宴的宾客极多,董春虽未亲自到场,董苍和董芸姐弟却都来了,足以说明他的态度。
虽然董苍私下里经常跟自己人犯浑吃醋,但大面上对外时却很分得清轻重,据董芸私下里说,某日他无意中听见有人嘲笑秦放鹤生了女儿要绝后,上去就给了对方一顿臭骂。
秦放鹤好不好的,倒没什么要紧,但编排董门中人就是不行!
秦放鹤听了,一时啼笑皆非。
还挺护短。
考虑到董苍的脾性,他没有直接道谢,只是日后再见到董苍时,也比以往更亲近,倒把后者惹得浑身发毛,时时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憋着坏水要害自己……
有下头的人提议给小姐去城内外几家知名的庙宇道观,弄个寄名锁,供奉点香油什么的。
阿芙却不大感兴趣,转头对秦放鹤道:“往日我也常去庙里敬香拜佛,看那些和尚一个个无不肥头大耳、满面红光,过得可比下头平民百姓好多了,眼里口中全是功名利禄,何曾真正跳脱红尘世俗之外?
且名下又有田庄,还不必纳税,那些个庙宇也俱都金光璀璨,修饰得好似殿堂宝阁一般,奢华太过,反失了真心。
如果真有满天菩萨神佛显灵,还要这朝廷治国做什么?我却是不信这个的。”
秦放鹤抚掌大笑,“知我者,阿芙也。”
他虽是天外来客,却也不信什么因果报应、三世轮回,相较之下,还是觉得平行空间这种科学理论更靠谱。
若果然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何须人间律法朝堂?
于是夫妻二人便单独拿出一笔银子,接济城外孤苦。
这才是真正的救苦救难。
晚间阿芙叫白露念礼单子,特别一点的就单独挑出来记下,预备将来对方家里有什么节庆时,加倍回回去。
“呦,这不是那什么高丽王子?”白露念了个人名,惊讶道。
家里的主子常论政事,她们这些丫头长期耳濡目染,也知道不少。
阿芙看了,还真是,又问秦放鹤,“日间我带着阿嫖去前头见礼时,怎没瞧见他?”
秦放鹤正趴在炕上,拿着个布老虎逗弄阿嫖,听了这话便道:“他不方便来。”
王焕这些日子一直在太学读书,还真有几分好学生的模样,但消息也颇灵通。
得知阿嫖要满月了,还特意打发人送了几样礼物来。
不是什么贵重的,乃是几只高丽贵族女孩子们常玩的精致彩球,里面裹着铜铃,晃动时叮当作响,颇受孩子们喜爱。
秦放鹤领情,礼貌性地回了一份请帖,然后王焕也礼貌性地借口回绝了。
双方都知道王焕不适合在这种场合出现,但都给对方留了足够的体面。
阿芙听了,点点头,叫人将已经仔细检查过的彩球拿来看,“倒是有些意思。”
婴儿视力差,会本能追逐这种色彩鲜艳的有声响的玩具,阿嫖果然喜欢。
秦放鹤笑笑,抓着逗阿嫖玩了会儿就丢在一旁,“叫针线房的人照原样多做几个,铃铛用银的,做好后布料部分用开水煮过,晒干了再组装。”
防人之心不可无,且外头来的东西不知经了几道手,全是细菌,小孩子又喜欢往嘴巴里塞,还是自家消毒过的用起来放心。
至于王焕么,确实是个聪明人。
但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这样聪明,就更不能放他回去了。
大禄不需要聪明的藩国国王。
或者说,根本不需要什么高丽藩国。
阿芙出了月子之后,赵夫人就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这边,主动搬去了城外庄子上。
对外给出的解释是想替两个女儿和外孙女祈福,谁也挑不出刺儿来。
正如赵夫人所言,宋伦酷爱面子,断然不会在这方面落人口实,于是不仅不戳穿,反而帮着打圆场。
秦放鹤知道后,虽没说什么,却也隔三岔五打发人往那边送点东西。
赵夫人每每接了,都是感慨万千。
东西不在多少贵贱,单看心意,好叫外人知道,他秦放鹤是敬重这个丈母娘的。
如此一来,即便她常年不回城,也无人敢轻慢。
家里有了孩子,日子就充实多了,不知不觉,又是一年雪落。
多年交际,往来的人家越发多了,难免要分个亲疏远近,秦放鹤就想着,亲手做点年货给一干亲朋好友,表表心意。
这日休沐,他就抱着阿嫖,带着阿芙,一家三口上街逛去。
阿嫖半岁了,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头回跟爹爹妈妈出门,兴奋得不得了。
小姑娘脸蛋圆鼓鼓的,脑袋上扣着厚实的虎头帽,忽闪着一双大眼看所能看到的一切。
啊,人!
好多人!
好多声音!
好香!
但凡她感兴趣的,秦放鹤便停下脚步,耐着性子解释,“这是麦,地里长出来的,你爹爹妈妈素日吃的馍馍、汤面,便是这个做的……”
阿芙听了便笑,“她还小呢,说这些也听不懂。”
“多说几次,也就懂了,”秦放鹤笑道,“等来年开了春,暖和了,我带你们出城下地去!朝廷赐下来的田庄,咱们还没去看过呢。”
总不能养得孩子五谷不分,禽畜不认。
要接地气,光着脚丫去田间地头踩一踩,小孩子才能长得结实。
一家人正说笑,秦放鹤随意一擡头,眼角余光却瞥见前方酒楼二楼的包间里露出来几张侧脸。
嗯?
这几个人,什么时候凑到一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