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深红
“那又怎样?”宗隽说,并不回避柔福盈泪的眼眸:“我甚至不是第一个纳她的人,也早跟你说过,你不会是我唯一的女人。”
怒极,柔福扬手朝他脸上挥去。音高的“啪”,骤然响起,心碎的声音在其下悄然隐匿,柔福收回掴他的手,倔强地仰首侧目视他。宗隽的颊上留下异样的红色,有如烫伤的痕迹。
他的目中有惊诧的意味,融有一丝愠色,然而又迅速缓和,仍以适才的姿势稳立原地,只是沉默。
倒是瑶瑶冲了来,拉住柔福的手,挡于她与宗隽中间,惊道:“姐姐你干什么?休要对八太子无礼。”
柔福转目看瑶瑶,引袖抹泪,竭力使自己平和些许,再对妹妹柔声说:“瑶瑶,有姐姐在,必不会让他再伤你分毫。”
“姐姐多虑了。”瑶瑶忽然微微笑:“八太子是金国少有的好人,他没有伤我,也不会伤我。姐姐这么早便入他府,真是好运气。而今瑶瑶能遇上他,亦是万幸。日后我们姐妹可以长伴他身侧,像娥皇女英……”
“娥皇?女英?”柔福不由瞠目,一时无言以对。
瑶瑶点点头,许是自觉说得过于直接,小脸不免又红了红,压低了声音:“这样我们就能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柔福忿然反握住瑶瑶双手,恳切地说:“你不能留在他身边。这里是韩州,父皇和哥哥们都在这里,我送你去找楷哥哥好不好?他会照顾你的,虽然日子过得会清苦些,但总好过给金人为奴为婢……”
瑶瑶微蹙着眉头,愕然问:“姐姐不愿意我留在八太子身边?”
“你……”柔福眼波朝宗隽一横:“你想留在他身边?你当他是好人?你才认识他几天?你知道他做过什么事?”叹叹气,轻抚瑶瑶的肩,说:“听姐姐的话,去找楷哥哥,而今也只有哥哥可以相信了……”
瑶瑶却轻轻挣脱开来,泯了笑意,噙泪垂首,说:“姐姐何苦跟我说这些?瑶瑶虽小,姐姐的心思却还是能明白的。姐姐若不喜瑶瑶留在八太子身边,不妨直说,瑶瑶自会回洗衣院,无论如何,总不碍姐姐眼就是了。”
怒意隐去,面色渐白,心便凉了。柔福的手颓然垂下,清苦一笑:“我的心思,你真能明白么?我亦不求你明白,这些年来我对你怎样,你应是知道的,若尚能记着一个‘好’字,我便心满意足了。如今你说出这番话,让人好不寒心。”
瑶瑶泫然道:“如果瑶瑶说错了什么,请姐姐原谅。但姐姐若真对我好,怎不肯听我自己的意见?姐姐这几年在八太子府中想必过得不差,身受八太子百般宠爱,以至可放任性情,对八太子动手打骂,这于瑶瑶是不敢想的。姐姐能想象得出府中大妇侮辱欺凌瑶瑶的手段么?姐姐连鞭笞的滋味也未尝过罢?瑶瑶虽服侍八太子也无几日,他对我非但不打骂还处处多有照顾,何况瑶瑶的命都是他救的,与以前主人相比,差异如天渊,在瑶瑶心里,他当然是好人。姐姐不知惜福也就罢了,为何连瑶瑶栖于他翼下也容不得?”
柔福摆首,道:“现在我说什么你必也听不进了,可只要我在,便不会给他伤害你的机会。你跟我走,我带你去找楷哥哥。”
“我不去。”瑶瑶决然退后远离她,垂泪的目中闪出一道犀利的光:“留在八太子身边是受他伤害么?去楷哥哥那里就安全了?那姐姐自己为何不去,却巴巴地想赶我走!”
听了这话,宗隽不禁“嗤”地笑出声。柔福转头看看他,双颊与身上素衣一般苍白。她呆呆站着,胸口急促起伏,像是一时间难以喘过气,迫得她最后以手去抚。
“扶小夫人入室休息。”宗隽向瑞哥命道。
瑞哥眼睛微红,答应了一声,过来相扶,却被柔福一把推开。随即她急促地朝外跑去,目光失神,神情迷乱。
宗隽暗暗一惊,追至门边,但见她已扬身上了先前所乘的马,拔出匕首斩断系马之绳,再一挥鞭,策马冲出院外。
见她在如此状态下乘马狂奔,宗隽自是不放心,当即也上了自己的马,一路追她。
她无目的地策马而行,未知要去何方,泪水迷了眼,根本不辩方向,只一味失控地不住鞭马,欲以加速的奔腾来逃离此间的天色。
宗隽逐渐靠近她,终于到了与她并驾齐驱的位置,再伸出一臂,想将她揽过来。
柔福咬唇睁目,目红若泣血,右手一扬,侧身用尽全力向他挥出一鞭。
宗隽下意识地仰身以避,手便缩回,身下的马亦随之移开半步。而柔福用力过猛,一鞭打空,身体顿失平衡,朝着左侧直直地扑倒落马。
那马受惊,扬着四蹄如风奔远,而柔福跌于沙土之上,微呼一声,双手按住腹部,侧躺的身体痛苦地徐徐曲缩。
宗隽亦大惊失色,立即下马搂起她。她闭着眼睛,狠狠咬着唇,阻止被痛苦迫出的呻吟声自喉中溢出。
“瑗瑗!”宗隽把她紧搂于怀中,感觉到她脆弱身躯的轻轻颤抖。
他想抱她上马,手掠过她身下,不想竟发现她裙上有异样的触感。
潮湿的温热。
他的心跳陡然丧失了一贯的节奏,怔了怔,才试着去看那温热的触感在手中印下的色彩。
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