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萱,我总觉得,日子过得很慢。
我记得,我出嫁前,你总是试图向人打听卫家到底是个什么人家。闽南的风俗好不好。
你呀,平白惹父亲生气做什么。他一向觉得,女子不当多嘴多舌。何况,不管你觉得卫家如何,也都改不了父亲的决定。
但是我知道,你一片忧虑心肠。你因为我,才对卫家好奇。
阿姊很少跟你说自己的想法。还因你总是打听卫家,跟你发过火。希望你原谅姐姐。
现在,我一辈子在卫家住下了。倒是可以跟你说一点我在卫家的事了。
在卫家的日子,现在过去几个月了。你如果要我说说卫家的建筑样式、亲戚模样,那我实在说不出来。
卫家的婆妇,不止一次对我说:“六少夫人,您少出些院门。”
我知道他们的意思。
少年守寡的人,就跟做贼一样。去哪里都小心翼翼,避免被人看到身形。因此我来了许久,也没认全卫家的大门。
有时候,我穷极无聊,就做绣工。
花样做得新颖活泼一点,就听见卫家人议论说:“这毕竟是个青春寡妇,守得住吗?”
我多吃一口饭,菜里有一点油水,就有人说:“夫婿才去了没几天,就这么好胃口?”
晚上如有睡得很沉,第二天起来,就能听到卫六郎的母亲,我的婆婆,据说又哭了一个晚上。人们纷纷拿谴责的目光看我。
他们的眼光,就好像在说:无忧无虑的人才睡得沉。
寡妇哪能无忧无虑?如果睡得香,说明你根本没把新死的丈夫放在心上。
不过几个月,有一次晚上没有点灯出来,陪我嫁到卫家的婆子敏妈,都被我吓了一大跳。
有时候摸摸凹陷的脸颊,我也会想:你如果还能再见到我,恐怕也要吓一大跳了。
为了安他们的心,我连绣工也不做了。在院子里僻了一个小佛堂。摆着我那个死丈夫的灵牌,每天念经。
上面神主牌,高高端坐。写着一个素未谋面的死人的名字。
下面是青烟缭绕,佛经佛号,终日不绝。
敏妈有时候会在我敲木鱼的时候,愁眉苦脸地问我:娘子,这是什么样的日子?
敏妈是一个老实人。人人都知道我要千里远嫁,嫁的还是病殃子,府里下人,不是躲我不及,就是百般推脱。
只有敏妈,感激我不让她女儿陪嫁,自愿地跟过来。一路上因为水土不服病了好几次。
我总觉得很对不起她。连累她跟我千里远嫁,到闽南受苦。
因此告诉她:不要多想。过了丧期,就好了。
我当然是骗她的。过了丧期,我就送她回江南。她的老家在江南。想来卫家不至于连一个仆人都要阻拦。
至于她的问题,我也只能在心里偷偷回答她:这是活死人的日子。
我嫁给了一个死人,早已一脚踏进了半个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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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芷写完最后一个字,愣愣地看了一会,却取过火盆,把这封长信烧作了灰。
灰烬落满盆底的时候,外面有人推开门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卫家的大婢女,会说官话。用带着浓重闽音的官话问她:“六少夫人,您的信?”
齐芷苍白瘦削的脸庞上漠然地一笑:“麻烦了。”
大婢女连说不敢。拿着齐芷早已写好的另一封信出去了。
那信上只有一句“一切都好。勿念。”
等她出去的时候,齐芷闭上眼,又开始闭着眼,撚着佛珠,喃喃念经。
过了一会,敏妈进来,悄声说:“娘子,他们瞧过了。似乎觉得没问题,送去驿站了。”
齐芷呼出一口气,苦笑一下:“嗯。”
寡居幽闭,齐芷常常写信给妹妹。然而,卫家对这个千里远嫁过来,青春守活寡的外地媳妇似乎格外不放心。她的每逢信都要检查一遍,似乎是要看看有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
也只有这样“一切都好,勿念。”的信,能得他们通融。
别的信,她只好当做写来宣泄苦闷,写完一烧了之。
敏妈小心地说:“娘子,家里也是为你好……”
齐芷闭上眼,撚着佛珠,动了动嘴唇:“我知道。”
我知道,这是为了我好,为了让我不要在做出什么冒犯他们的规矩、冒犯他们的第二十座贞洁牌坊的事后,被他们家狠狠收拾。
为了我好。
齐芷漠然地继续念佛。青烟缭绕里,她的面容就像是幽鬼一样苍白。
敏妈看着看着,实在不忍心。便道:“娘子,九姑奶奶说等会要来顽。”
齐芷停下了敲击木鱼的动作,苍白的脸上,连日来,第一次有了笑意:“快去准备茶水。”
卫家九娘,小名芳儿。是卫六郎的亲妹妹,是她的小姑子。
是她在卫家这段生活里,认识的唯一一个能带来一点亮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