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情,赵又锦交由冯园园去做了。
据冯园园的可靠线报,房磊辍学在家后,饱受折磨。
小区里的人都知道了他虐猫的事,隔三差五往他门上砸鸡蛋,还有人泼油漆,在墙上写大字诅咒他。
人性是矛盾的,看他虐猫时,赵又锦巴不得天道好轮回,最好和他折磨猫时一样,有人以牙还牙,用同样的方式折磨他。
可真到了这一日,又觉得他可怜。
整件事给赵又锦带来不小影响,做梦都是他虐猫的画面。为了尽早从阴影里抽离出来,她再也不接触与房磊有关的任何事。
倒是抽空把u盘还给了陈亦行,郑重地感谢他。
陈亦行接过小小的金属片,“都结束了?”
“结束了。”
他倚在门边看着她,懒洋洋说:“赵记者本事不小啊,一篇报道就能引起这么大轰动。”
楼道的灯亮着,像黄昏时残存的霞光,照得人朦朦胧胧,不甚清晰。
但他琥珀色眼珠里却有清晰可见的亮光。
赵又锦心跳漏了一拍,不自在地摸摸鼻尖:“你看了那篇报道?”
“没看。”他一脸自己是大忙人,没空看社会新闻的表情。
“哦……”说不上为什么,赵又锦有点失落,“那你怎么知道?”
“闹得这么大,想不知道都难。”
“还是陈老板的技术强,要不是你的设备支持,我也没办法拿到一手资料。”她恭维道。
陈亦行似笑非笑望着她,“赵又锦,你很闲?大晚上非得站在家门口跟我商业互吹?”
“……是真心诚意的感谢!”
赵又锦涨得满脸通红,暗搓搓念了句“吕洞宾又被咬了”,回家,关门,一气呵成。
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陈亦行轻哂,也回到家里,随手将u盘扔进抽屉,再踱步回到书房。
电脑亮着,界面还停留在某篇新闻报道上。
嘴上说着没看,其实看了不止一遍。
他早就知道那个小记者表面温吞胆小,其实心很大。给于晚照写的采访稿,后来跟他做的专访,都让他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赵又锦。
只是,眼前这篇更甚。
带上了主观情绪,她整个人都变得鲜活起来。
大胆的措辞,深刻的剖析,一字一句都掷地有声。
陈亦行坐下来,目光落在那篇新闻稿上,半晌没动,唇角却是一弯。
――
临近圣诞,赵又锦回了趟学校。
宿舍里的人在商量圣诞晚会的事,她是最晚到的,一进门,就被分派了任务。
“又锦,你知道院里要办晚会的事吧?”老大问。
赵又锦点头,“看群里的通知了。”
老二说:“要求每个班都要出节目,这实习的节骨眼上,可真是要了老命了。”
老三是班长,一锤定音:“时间太短了,所以我和大家合计了下,咱们班就搞个大合唱。平常大家自己忙自己的,空闲时间学歌,最后集合,排练个两遍就行。”
老四是赵又锦本人,笑起来:“我看行。”
“光咱们觉得行,别人也觉得行啊。”老三唉声叹气,“我跟辅导员说了,但她说好几个班都是出的合唱表演,让我们想个法子,别干巴巴地唱,得有自己的特色。”
老大插嘴:“所以我出了个主意,找几个人来角色扮演驯鹿和圣诞老人,在台上跳舞。”
赵又锦有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三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赵又锦连忙摆手:“我不行,我四肢不协调,真不能跳舞!”
老大说:“嗨,不要你跳多好,就穿上人偶衣服,搁那儿摇摆就行!”
老二点头:“主要这主意是咱们寝室提出来的,少不了自己出个人去跳,不然同学们得有闲话了。”
老三笑眯眯说:“我们四个人里,就你不住校,平常什么任务咱们都替你做了,该签到也帮你蒙混过关,关键时刻你是不是得好好回报一下?”
话已至此,赵又锦明白过来,其实她们不过是走个过场,事情早就定下来。
她也不便推辞,只再三确定:“真的只用穿上玩偶衣服,在台上招招手就行?”
老三胸有成竹说:“对,就这么简单,你不会拒绝吧?”
赵又锦能说什么呢?当然只能点头答应了。
宿舍四人,大学四年相处下来,其实关系还不错。
只是赵又锦是本地人,舅舅舅妈家离平城大学也很近,所以她时常归家。
再加上她是专业第一,很多时候都是独一份,比如拿国家奖学金,再比如参加职业比赛,老师钦点之下,其他人难以望其项背。
自然而然的,三个外地室友关系会更亲密。
赵又锦并不太在意这些,她人温顺,即便心中有自己的想法,小事上也多从众,所以也不曾和大家有过争执。
唯一一次不愉快,是在这次实习前。
当时室友们都联系上心仪的单位了,问起赵又锦来,她说自己迟迟没定。
好点的单位需要关系,不太好的,她自己不想去。
高不成低不就的,这事拖到了最后,只能仓促地选择了一家地方日报。
结果去办公室交实习单子时,书记一句话解决了这件事。
他说有能力的人不能去小地方,无法施展抱负。
一通电话,喜从天降,赵又锦拿到了《新闻周刊》的实习名额。
偏偏事情太赶,她一整个中午都忙着联系《新闻周刊》,提交资料,等到下午实习名单公布后,回到宿舍,才发现众人看她的目光有异。
后来出门,发现忘拿一卡通了,她匆忙返回寝室,在大门外听见了她们的对话。
“没看出来啊,居然这么虚伪。”
“问她去哪实习,还藏着掖着,说没定下来,生怕谁抢了她的实习名额似的。”
“是挺伤人的,大家好歹一个屋檐下住了四年,还防贼似的。”
赵又锦本想推门解释,将事情始末讲清楚。
不料谈话的方向忽然奔远。
“哎哎,她爸不是在美国当医生吗?我早就想说了,明明她什么干部也没当,学院有啥好事都落她头上,我猜她爸肯定花了大钱给她打点。”
“那有什么用?你看她的个性,阴沉沉的,半天闷不出个响屁。也就会死读书了。”
老二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少说两句,反正不是一路人,以后毕业了分道扬镳就行。”
赵又锦在门外站了会儿,也没进去拿一卡通,转身走了。
诚如她们所说,同一屋檐下住了四年,多少有点感情。
可感情值多少钱?一个实习名额就能轻易令它烟消云散。
――
赵又锦原以为不过是sy,扮演一下圣诞老人或是一头鹿就好,没想到事情果然没这么简单。
12月21号,她收到群消息。
老三在群里通知所有人,晚上七点钟在学院的阶梯教室进行彩排。
薛佳琳:大家都把歌练会了吧?
薛佳琳:今晚七点,我们在c102进行彩排,考虑到大家都很忙,所以只彩排这一次,下次就要直接上台表演啦。
薛佳琳:原则上不能请假,尤其是要穿道具服表演的同学。
然后她艾特了几个人,其中就有赵又锦。
从新闻大厦赶到平城大学,不堵车都要一小时,赵又锦只能跟季书请假,下午四点就离开了公司,往学校赶。
她在校外步行街吃了碗拉面。
做拉面的大叔曾经在平大当校工,后来退休了,就守在大门口开了家面店。
久违的味道。
以往总听人说,不管母校有多少槽点,毕业后都会成为难以忘怀的纪念。
赵又锦倒是没想过自己会有多思念这里的人,但大叔做的拉面,她倒是现在就开始想念了。
吃过饭,直接步行去阶梯教室。
同学们已经到得差不多了,三三两两坐在一处,聊天内容多与实习相关。
老三看见她,笑眯眯招手:“又锦来了?快过来!”
然后赵又锦得知,她们安排她饰演一只圣诞小麋鹿。
大家都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好像她占了多大便宜。
赵又锦:“这只鹿怎么了?”
老大冲她眨眨眼:“朱晓娴也想演这只鹿呢,但咱们让她演拉雪橇的去了。”
老二点头:“拉雪橇的鹿有三只,都是庸脂俗粉。你这只可是独一无二的。”
老三笑着拍拍她的肩:“是的呢。你戏份最多,而且不像他们,要穿滑稽的玩偶服。你只用化个美美的妆,戴个小鹿发箍,穿着大红色的小裙子挥舞仙女棒!”
赵又锦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沉默了两秒钟。
“我觉得,我可以和朱晓娴换一下……”
她并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出风头。
而且戏份多,不就意味着要付出更多精力吗?
一个圣诞晚会而已,赵又锦并不想太花心思。
老三揪她耳朵:“你敢!咱们好不容易给你争取到的机会呢,不准让给朱晓娴!”
朱晓娴是学委,和老三这个班长一向不对付,所谓一山不容二虎。
赵又锦明白,她们也不是真对她好,不过是不想给朱晓娴出风头的机会罢了。
后来的彩排乱糟糟一片,好在朱晓娴请了个音乐学院的学长来当指挥。
对方对这种事很有经验,安排大家排队型、换走位,最后半小时才是集体大合唱。
唱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大家笑都笑了五分钟。
反正也不是专业合唱团,练到差不多能见人,也就作罢。
只是解散时,赵又锦正准备离场,就被点名。
朱晓娴:“哎哎,几个要角色扮演的同学留一下!”
她把赵又锦拉过去。
“我和学长商量了下,没想到其他班也有角色扮演的计划,又撞了。”
那位音乐学院的学长沉吟片刻,说:“那就整个绝活,让他们望尘莫及吧。”
老三问:“什么绝活儿?”
学长笑笑,胸有成竹道:“咱们吊威亚。”
赵又锦:“……?”
万万没想到,最后的计划里,吊威亚的只有赵又锦一个人。
麋鹿拉车,圣诞老人坐在车上,他们只需要绕场转圈就行。
“这么多人一起吊威亚也不现实,那就又锦一个人吊吧。”
“对,让她穿着小裙子,给她租对小翅膀,一边挥仙女棒,一边在半空唱歌。”
学委、班长和音乐学院学长商量得热火朝天,赵又锦连插嘴的余地都没有。
她想说要不还是朱晓娴上吧。
结果这时候朱晓娴退缩了,说自己有恐高症,吊威亚是不行的。
赵又锦赶鸭子上架,回家时郁闷极了。
――
圣诞晚会定在12月24日,平安夜那天。
赵又锦比其他同学要早到整整半天,因为要排练吊威亚。
24日当天中午,赵又锦请假回家,拿上了昨天刚到的道具服,老三寄来的一条红色小裙子。
裙子是某宝买的,从班费里掏。
廉价的纱质礼服裙,裙摆又蓬又大,像是女高音歌唱家会穿的那一种。
家里没有这么大的购物袋,装不下蓬蓬裙,赵又锦只能把它搭在手上。
出门时,意外碰见了陈亦行。
几天不见,陈老板似乎又装出了新高度。至少这身闪瞎人眼的行头,赵又锦就没见他穿过。
以往多是深色穿搭,无形中显得冷漠疏离,且不近人情。
今日他一改商务风,内搭是米色高领毛衣,外面套了件白色羊绒大衣。
赵又锦鲜少见到男人日常穿这样浅的颜色,毕竟学校里的男孩子大多都不太讲究,能穿得干干净净、大方得体就很不容易了。
眼前这样的穿搭,印象里只在韩剧中见过。
怎么的,这是要去出演《白色恋歌》……?
这一身浅色令他少了些许距离感,配上那副金丝眼镜,甚至有种书卷气,令人如沐春风。
她一边照常为老板大人的美貌眩晕,一边按电梯,“你中午不是不回家的吗?”
陈亦行:“下午有事,不去公司了。”
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纱裙上,微微一顿,“你呢?”
看看对面的光鲜亮丽,再看看自己手里的劣质裙子,赵又锦一头黑线地解释:“学院有个圣诞晚会,今天晚上七点开始,我临危受命,要在合唱节目上sy。”
陈亦行有些意外:“你也回平大?”
也……?
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赵又锦一愣,“你也要回学校吗?”
“巧了。”陈亦行先她一步跨进电梯,嘴角一弯,“我受老教授所托,回学院做个讲座。”
“……”
赵又锦忍不住腹诽,所以说好好的中国人,搞什么圣诞晚会。
学学人家信息工程学院,这种时候请知名校友回来开讲座,受益你我他。
她唉声叹气之际,伸向一楼按键的手又被人拦住。
陈亦行:“顺路。坐我的车。”
――
两人在踏进校门后分道扬镳。
一个往左,沿着湖畔走向校园东侧的信工学院,一个向右,穿过林荫去往新闻与媒体学院。
“谢谢陈老板的顺风车!祝老板讲座顺利,成功斩获大批迷妹……或迷弟?”
对上那双笑弯的眼,陈亦行忍俊不禁。
她指的是上次在南锦花园吃饭时说的那番话,若是看见他的脸,也没有当红选秀小生什么事了,他一定会斩获大批迷妹,或是,想叫他老公的迷弟。
陈亦行失笑,末了,“也祝你演出顺利,赵又锦。”
小记者看看表,发现距离约定时间没多久了,匆忙抱着纱裙,一边跑一边冲他挥手。
“那我走啦!”
她穿过林荫,像只货真价实的小鹿,灵巧地远离他的视线。
陈亦行忽然福至心灵,回忆了下在车上的谈话内容。
她说圣诞晚会在七点开始。
而他的讲座下午两点开始,最多持续到四五点钟……
他顿了顿,转身朝学院走时,眼里笑意犹在。
要不要去看看那头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