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两人要走,前台的年轻姑娘叫住他们。
“哎,猫还在手术呢!”
赵又锦忙道:“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稍微迟疑了下,她打开支付宝,“要先预付手术费吗?”
小姑娘面色稍霁,“不用。我们医院有救助流浪动物的爱心规定。不过猫是你们带来的,回头要怎么处理,还是需要你们决定。”
赵又锦向她保证,他们很快就会回来。
——
去医院的一路上,陈亦行都没怎么说话。
赵又锦偷偷瞄他,发现他全程绷着脸,好像她欠了他一百万。
她小声说:“就是救猫的时候,不小心受了伤。”
说完自己都觉得奇怪,她其实没必要向他解释什么。
但既然开了头……
“今天下午我和朋友去跑了趟新闻现场,虽然一无所获,但后来我回想的时候,发现事主可能有虐猫倾向。”
略去穿着隐身衣的经过不提。
“我越想越不对,晚上又去了一趟那人家里,结果发现了那只猫。”
车里有须臾的沉寂。
“你怎么发现的?”
“就,敲开了他的门……?”
陈亦行扫他一眼:“对方虐了猫,你敲门,他就让你进去了?”
“……”赵又锦很镇定地回答说,“我每隔五分钟敲一次门,他开门的时候,我就藏在楼道里不让他看见。后来他受不了,下楼检查是谁恶作剧,我就趁机溜进去了。”
陈亦行看她一眼,没说话。
他总拿这样的眼神看她,好像洞悉一切,每次都能看得赵又锦心里发慌。
“然后?”
“然后猫在阳台上,我刚把它救出来,那人就回来了。看我闯进屋,拿了把水果刀就朝我扔过来。”
陈亦行心说你一实习记者,没有警察的身手却抢了警察的活儿。
那句活该都要出口了,看着她发白的脸,到底还是消散在嘴边。
眉心拧出了几道细微的痕迹,出口却是一句:“疼吗?”
赵又锦老老实实说疼。
但思绪回到了那只猫身上,她很快就低落下来。
“也不知道它能不能活下去……”
年轻的姑娘奄奄一息缩在副驾,羽绒服厚重宽松,笼住了她整个人,领口还遮住了下巴。
露出来的半张脸也没有血色,看上去说不出的可怜。
陈亦行没由来一阵烦躁。
“它能不能活下去我不知道,但那把刀要是再捅准一点,活不下去的可能是你。”
“……”
赵又锦震惊地扭过头,从领口露出两只黑漆漆的眼睛瞪着他,“我都这样了,你还诅咒我……?”
下一句就变得有气无力:“也对,你巴不得我赶快消失。”
“消失了就没人死缠烂打追着你。也没人抢你咖啡,骗你煎饼,拔掉电池跑你家赖着你。”
她唠唠叨叨说着话。
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陈亦行猛地刹车,停在路边。
医院灯火通明,近在咫尺。
“赵又锦,有生之年要是真想赖着我,就不要再做这种事。”
“……什么事?”
“为了救猫,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冒险的事。”
他开门下车,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绕到了副驾,替她拉开车门。
做完这些,他转身大步流星往医院走。
“哎,等等我!”
赵又锦捂着胳膊,一路小跑跟上去,后知后觉地想,他替她开门是顾及她右手受伤吗……?
然后又发现,听见她的话,他虽然头也不回,但脚步很快就放慢了。
路灯拉长了地上的人影,他们一前一后,影子相接。
这个人,总是刀子嘴豆腐心。
虽然胳膊很疼,但赵又锦却忽然想笑。
——
“在这等我。”
陈亦行把她安排到座位上,前去挂号。
赵又锦乖巧地坐在等候区,目光一路跟随他的背影。
医院灯火通明,一年四季、白天黑夜,永远热闹。
夜间只开了一个值班窗口。
窗前排着长队,男人站在队伍最末尾。
格格不入。
他并不像是做这种事的人,站在一众普通人里,更显得鹤立鸡群。
十二月末,人家都穿棉衣羽绒服,独他一身大衣,像棵遗世独立的青松。
就是脾气不好,连背影都透着股不耐烦。
人家排队都拿着手机,就他双手插兜,一动不动。
要不是偶尔跟着人群往前挪一步,简直像尊雕像。
不少人偷偷看他。
但等到他挂完号,转身朝赵又锦走来时,热切的目光就各自移开,装作无事发生。
这一刻,赵又锦忽然有种奇特的欣慰。
你看,当他迎面走来,只有她能目不转睛,与他四目相对。
“手不疼了?”
“疼。”
“那你笑什么?”
欸?
赵又锦迅速摸摸脸,收敛笑意。
她也奇怪自己在笑什么。
陈亦行挂的急诊。
一路把她送去诊疗室,他站在一旁等。
替赵又锦看诊的是位年轻女医生,目光在陈亦行身上停留片刻,颇有惊艳之色。但职责所在,很快专注于赵又锦。
“哪伤了?”
“胳膊。”
“衣服脱了,我看看。”
手臂有伤,穿脱多有不便,赵又锦有些艰难地先脱下右手衣袖,然后——
“别动。”
身后有人出手,拎住她的衣领,替她完成了后续动作。
其间,他曲起的手指碰到她的后颈,有点凉。
赵又锦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然后注意到,他很快移开手,避免再碰到她。
羽绒服脱下后,被他拿在手上。
她小声说了句谢谢,脖子还有些痒痒的。
医生把毛巾摘了,看见伤口,眉头一皱,“这么深的口子,怎么弄的?”
“……被刀划了。”
“为什么没有立马来医院?”责备的口吻,“看这样子,拖了好一会儿了!”
赵又锦对医生有种天然的心理弱势,她自小身体健康,不常来医院,每次来都是打疫苗之类的。
白大褂搭配针管,当然会让人感到害怕。
她低垂着头,老老实实听医生教训她。
直到医生忽然擡头嘱咐陈亦行:“单子给你,先去把费交了,把医用纱布和药取来。”
赵又锦一惊,赶紧站起来:“我去!”
陈老板大发慈悲送她来医院,就已经很难得了,哪敢让他跑腿?
下一刻,肩膀忽然被人牢牢摁住。
“你给我坐下。”
她回头,对上陈亦行居高临下、不容置疑的眼神,他接过单子,走之前扔下一句:“老实点,赵又锦。”
“……”
赵又锦:她什么时候不老实了……?
医生:“我先替你消毒。”
“喔。”
“这个过程可能会有点痛,你忍着——”
“点”字还没出口,诊疗室已经响起杀猪般的惨叫。
医生:“……”
医生:“我还没开始,女士。”
嗯?
还没开始?
赵又锦于是停止尖叫,讪讪地擡起头来。
像是有所预感,她侧头看去,只见刚走了两步就被惨叫声唤回的某人,静静地立在诊疗室的门口,面无表情看着她。
赵又锦:“……”
脚趾又开始抠地。
距离迪士尼城堡竣工的日子,已然近在咫尺。
她慢慢地把头埋在桌上,强忍住满面滚烫,“我就是,先吊吊嗓子,免得待会儿叫的不好听……”
医生:“……”
门口:“……”
——
陈亦行在收银窗口排队时,接到了于晚照的电话。
“老陈,干嘛呢?出来吃宵夜!”
“不吃。”
“来嘛来嘛,有家特好吃的江湖菜,烤猪蹄那叫一绝!”
“不去。”
“万年单身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咱俩凑一对,打发这漫漫长夜?”
“你不配。”
于晚照还想啰嗦,忽然听见手机那头传来机械的播报声——
“请167号赵淑贤女士前往4号诊疗室。”
连续叫了三遍。
他一愣:“你在医院?”
“嗯。”
“怎么上医院了?你病了?”
“不是我。”陈亦行顿了顿,才说,“是我邻居。”
“不是——”于晚照沉默片刻,不可置信,“我请你吃宵夜就是不配,她生病要你送医就配了?”
“这还说不是你的妹子?”
“以我对你的了解,就是路边有老奶奶倒地不起,别说扶了,我怀疑你不想绕路,从人尸体上踏过去的可能性都有,怎么到妹子那儿就大发善心了!?”
“还,说,对,人,没,意,思???”
于晚照一字一顿。
陈亦行:“……”
前面排队的人已经付完账了。
默了默,他一边把单子递给窗口后的工作人员,一边对电话另一头平静道:“她被人捅了一刀,眼见快不行了。”
于晚照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伤得这么重???”
“嗯。这种时候,是个人都不能见死不救吧。”
“是不能。”于晚照立马信了,“那你忙着,好好照顾妹子,宵夜我一个人吃双份,替你吃了。”
陈亦行又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窗口后的医务人员已经找好了单子上的医疗用品,放在篮子里递给他。
就是陈亦行接过东西时,对方迟迟没松手。
他擡头:?
医务人员面有迟疑:“这好像不是快不行了的患者会用的药吧?”
也就纱布、外伤药而已。
真给刀捅得快不行了,用这些能行……?
陈亦行:“………………”
镇定地接过药物,他点头道:“抵抗力强,前一秒还不太行,下一秒已经自我恢复了。”
对方:???
——
回到诊疗室门口时,室内传来赵又锦与医生的对话。
“嘶——疼疼疼!”
“忍着点,马上就好。”
“呜~~~我忍不住!”
医生都笑了:“这么大个人了,说话还自带波浪线,跟个孩子似的。”
赵又锦没有反驳,只委屈地说:“就是很痛鸭!”
“那也得忍住,再说了,你先生去交费了,你冲我撒娇有什么用?等他回来,你冲他去。”
赵又锦满面绯红,一边龇牙咧嘴一边说:“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
“哦,那就是在谈恋爱了。”医生自行理解了。
“也没有谈恋爱……”
“原来还在暧昧期?”医生笑了,“他长得真好看,跟明星似的。”
下一秒,赵又锦就又惨叫起来。
酒精像刀子一样戳在伤口。
新一轮的酷刑又开始了。
她可算明白过来,医生只是要转移她的注意力,才不是真的想和她聊天。
“别叫啦。让他听见你叫这么难听,说不定吓跑了,不和你处对象了。”
赵又锦有气无力趴在桌上,“谁要和他处对象啊?Bking一个,大冬天穿大衣,手冰得跟吸血鬼似的……”
“那也要长得好看才有装逼的资格。”
“你不知道,他脾气很坏的。”
“哦?”
“老是凶我,动不动就说我痴心妄想。”
“那他怎么还送你来医院?”医生笑了,“有的人嘴上是硬了点,但心里还是很柔软的。男人嘛,只要你用心调|教,脾气是可以慢慢教好的。”
赵又锦小声嘀咕:“谁要调|教他啊?谁爱教谁教,反正那个人不是我。”
话音刚落,出于女人的第六感,她忽然嗅到一丝危机。
稍一回头,就看见虚掩的门口多了道影子。
有人站在外面!!!
……哦嚯。
今天是什么日子?
大概是,迪士尼城堡竣工日吧。
赵又锦僵硬了一刹那,但也只是一刹那。
然后正襟危坐,在他还没进来之前,重新开口,接上了那句“反正那个人不是我”。
“为什么不是我呢?”
“因为有的喜欢是自私的,一心把对方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但我不是。”
“我喜欢的就是原原本本的他,所以不管他脾气多坏,我都一如既往,痴心不变。”
赵又锦坐在诊疗室里,铿锵有力地发表着爱的宣言。
即便伤口还火辣辣地痛,她也顾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