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山巅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刮在面上,像是要把人冻僵之后再撕成碎片。
楚颜的嘴唇很快冻得一片乌紫,原先还在颤栗的身体竟然神奇地适应了这样的温度,变得麻木而僵硬,不再发抖。
可她没有因为这样的处境而感到绝望,反而倏地转过头去看着崇筝,瞳孔因为震惊而放大。
“你说什么?你说谁会来?”
崇筝冷冷地看着她,“你以为呢?除了那个对你死心塌地的狗皇帝,这天底下难道还有你的有情人等着来营救你?”
楚颜浑身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震惊地望着崇筝,嘴唇也微微开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看她这反应,崇筝露出一个恶毒的笑容,“啊,真是对不起,我忘了你并不知道他还活着的消息了……不过你放心,不管他活着还是死了,你们都只有两个下场,要么阴阳永隔,要么双双去阴间作对鬼夫妻。”
哪怕她是在恶毒地诅咒他们,哪怕她的用意是要楚颜欣喜之后再面临更大的绝望,楚颜都自动忽略了她不怀好意的后面几句。
她说什么?
顾祁没有死?
像是有什么东西揪住了她的心,然后蓦地缩紧,那种剧烈强大到深入骨髓的力量让她浑身都开始发抖。因为喜悦到极致以后,那种情绪也就和极致的痛苦一样难以分辨了,她只知道内心有一种难以负荷的情感就快要冲破身体,叫嚣着要将她的理智驱逐出境。
楚颜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胸腔里好像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爆炸,滚烫的火花点燃了她的血液,于是四肢百骸都慢慢沸腾起来。
她的眼睛里像是带着巨大的情感,那种奇异的光辉把她整个人都照亮了。
他没死?
他没死!
连日以来的阴霾骤然间烟消云散,压在心上的重量化作灰烬,被这山间的寒风肆意吹走,于是这刺骨的冷风也变得讨喜起来。
楚颜开始大笑,肆无忌惮地笑出了声音,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轻快欢乐。
崇筝压根没有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像个疯子一般毫无理智,明明人还站在悬崖上,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可那种喜悦夺走了她全部的心神,让她看起来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宝贵的财富。
“你笑什么?死到临头了还笑,难道真的疯了不成?”
楚颜还在笑,并且越笑越厉害,直到眼角浸出了泪水,面上的光辉仍在,前一刻还惨白的脸色变得绯红如花。
“我问你笑什么?”崇筝厉声问道,“马上就要死了,你到底在笑什么?”
回应她的仍旧只有欢快爽朗的笑声,传播开来,回荡在这空空荡荡的山谷之间,于是四面八方传来的都只有这样的喜悦。
崇筝被激怒了,一个巴掌朝着楚颜的脸重重打了下去,“你闭嘴!给我闭嘴!”
她是练过武的人,这么一巴掌径直打得楚颜右颊肿了起来,可楚颜毫不在意,依旧肆无忌惮地笑着。
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
真好,他还活着……
她曾以为自己会静静地坐在这朱红色的深宫里,直到大军凯旋那一日,再踏上高高的华严殿,亲眼看见他躺在冰冷沉寂的木棺里,双目紧闭。
可原来他没有死,他还好端端地活着,还会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微笑着对她说一句:“你看,我就说过我会回来的。”
她当然知道他会回来,因为他曾经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一个誓言,从未违背过,一直小心翼翼地遵守着。
他似是这世间最逶迤的高山,以绵延不断的深情与细水长流的守护一点一点穿j□j了她的生命,在不知不觉中,在后知后觉中。
楚颜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真好,他还活着。
就在崇筝愤恨地再次扬起手时,秦殊从林子里走了出来,和煦的笑容如同春日暖风,笔直的身姿似是参天古木。
他的笑容带着欺世盗名的温柔美好,轻轻地绽放在寒冷的山间,“皇后娘娘心态真好,如果我是你,这个时候一定就笑不出来了。”
楚颜慢慢地收敛了笑意,却眉眼弯弯地对他说,“这不是心态好,是情商高。”
面对两个一头雾水的人,楚颜也不准备解释,既然结局不再自己的掌控之中,那么就算是临死之前,在敌人想要看到你哭的时候,你就算哭出来也不见得就能改变什么,那她何不反其道而行之呢?
她很确定这两个人都想看到她哭,而她不会哭,也绝对不会露出一丁点可悲可怜的神情来取悦他们。
秦殊想了想,“皇后娘娘难道不想知道事情是如何发展到现在这一步的么?”
“这又有何难猜?”楚颜笑道,“皇上布下这个局是因为恭亲王野心勃勃,意欲谋朝篡位,因此才诈死,想必如今恭亲王已经在劫难逃。而秦大人你却是意料之外的事了,区区一个长公主的驸马,竟然也想涉足皇位之争,先不说你这卑微的身份和可耻的行径与皇族差了十万八千里,光是长公主失踪这一点,你也已经丧失了唯一的特权。不过是一介攀附女子才走到今天的匹夫,没了长公主,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语气里充满轻蔑,瞬间令秦殊变了脸色。
“皇后娘娘还是这么伶牙俐齿、能言善辩,说实话,我倒是很欣赏你的巧舌如簧。”秦殊眼神微眯,看得出其间锐利的光芒,可仍旧柔声道,“只可惜这三寸不烂之舌对皇上管用,对我可不管用。如你所说,我不过是个攀附女子的匹夫,可真是不好意思,今日这个匹夫要亲眼看着你和皇上奔赴九泉,真是何其有幸!”
楚颜爽朗地笑出声来,“的确有幸,上天给了你一双狗眼,你却用它来发现真爱。”
人之将死,必须搞笑。【作者你疯了吗?你究竟在乱入什么!】
秦殊低声笑了,“我倒是没料到皇后娘娘是个如此坚强的人,死到临头还临危不乱,倒是叫崇姑娘扫兴了。”
崇筝眼神一凛,又是重重的一巴掌朝着楚颜原本就红肿不堪的面颊打了下去,“不扫兴,我倒是要看看她能笑到多久!”
一巴掌,两巴掌,三巴掌。
楚颜的嘴唇被她打得磕在了牙齿上,立马有血迹渗了出来。一头青丝也被这样的力道弄散,寒风吹得千万缕秀发随风飞舞,充满了自由的意味。
她始终微笑着,哪怕面颊都疼得麻木了,也不曾掉过一滴眼泪。
上辈子明明死了,却有机会在这个时代再活十年,十年来她像个局外人一样用别人的身体过着自己的日子,改变了赵楚颜的命运,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还有什么好悲伤的呢?
“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超越预期的美梦时,那么这一切结束的时候,你就没有理由再去悲伤。”——她曾经在一本风靡全球的小说里读到这样一句话,如今看来竟也贴切得很,恰如其分地表达出了此刻的心情。
是啊,还有什么好悲伤的,平白无故多活了十年,又平白无故得到了顾祁的一往情深,她不再是一个凭空而来、孑然一身的灵魂,而是一个有家有夫还有儿子的人,该有的一切都有了。
唯一遗憾的,是今后没有机会陪他一起亲眼看着儿子长大了。
那个男人……一定会很悲伤。
他会不会哭呢?又会不会一辈子记得她?会不会再立皇后?会不会宠幸其他妃嫔?若是真有了新欢,她的儿子会不会受欺负?
楚颜的脑子里出现了很多疑问,她觉得有必要在临死之前把它们通通问个清楚,可又是如此无奈自己没有那个机会问清楚了。
就算时间充足,她也不该浪费在这种问题上面。
她只想告诉顾祁,原来她早在不知不觉中对他也有了难以割舍的牵挂,现在说出来,会不会太迟了?
崇筝的耳光叫她产生了耳鸣,也不知是呼啸的风声还是耳鸣的声音,总之她觉得耳边的一切都变得嘈杂而刺耳,面颊上冰冷又刺痛,身体麻木而僵硬,她还在勉力维持着理智,不让自己倒下。
你也许会想,因为她还在等,等着看顾祁会不会来?
别傻了,若是十年的相处都不能让她确信这一点,那顾祁大概就白爱了她一场。
她是如此坚定不移地深信,他一定会来。
只需要一眼,只需要最后一眼,看完她就安安心心地离开。
楚颜又一次缓慢地扯着嘴角笑了,哪怕这样的动作令她流血红肿的面颊剧痛难当。
她其实还有一个很好的计划,很好很好,只是略显自私,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就是,既然她意识到了自己是如此喜欢这个男人,她就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去喜欢别的女人。
久病床前无孝子,又何况这样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她若是死了,他也许会悲痛一时,再长点也许是一年,十年……可他是皇帝,全天下的美人都任他挑选,何况大臣会催,何况他还是个有**有需求的男人?
顾祁素来就知道她冰雪聪明,还狡猾奸诈,那么这一次,她要奸诈最后一次。
他休想有机会再爱上任何人,既然她已经决定好了要死,就让他的心里永永远远记住她,只有她。
作者有话要说:我其实是想在结尾虐一次的,但是虐着虐着,似乎就开始搞笑==、
明天会早点更新的,不出意外应该是下午六点。
别告诉我不喜欢这结局呜呜呜,我很努力在高次一把啊!真的很努力→_→不要打击么么脆弱的玻璃心。
要温柔地爱抚,不管是小心脏,还是鲜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