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
六王爷的茅草屋依山傍水,后面是一条通往深山老林的羊肠小道,而屋前是一片青青草地,再远些便是墨河。
清净又简陋,颇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
六王爷……?或者到现在,我们该叫他顾知了。
顾知朝门口的水缸擡了擡下巴,示意顾祁把鱼扔进去,然后推开半掩着的门,似笑非笑地回头说了句,“住处简陋,还望太子和太子妃莫要嫌弃。”
楚颜大大方方地跟在顾祁之后走进了茅草屋,微微一笑,“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顾祁失笑。
这话要是放在皇叔身上,那还合适,被楚颜这么一说,倒像是这简陋的地方因为她的到来而蓬荜生辉。
顾知倒也不计较,一副我是长辈不屑于与你这种小辈多费唇舌的模样,指了指旁边那间小一些的屋子,“厨房在那儿。”
言简意赅,倒是顾祁迟疑道,“皇叔,楚颜她……”
“既然皇叔要赏脸吃我做的饭,楚颜恭敬不如从命了。”楚颜朝顾祁点点头,随即往门外走。
屋内简陋至极,一方古旧木桌,几张布满灰尘显然很久没有坐人的凳子,靠窗的地方还有一张竹椅。
再往里走是一间更小的屋子,那是顾知睡觉的地方,仅有一个书架,一张床。
顾祁显然是有些以外,站在门口看着楚颜俯身去水缸里捞鱼,忙道,“让我来。”
楚颜摇摇头,双手抓住了滑腻腻的鱼身,“殿下进去和皇叔说话就好,这点小事难不倒我。”
顾祁略微迟疑,却听顾知在身后悠然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这个皇叔一向不拘小节,肆意妄为,可是在这样玩世不恭的表象之下,一直心如明镜,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用意。
顾祁于是转过身去,随手拿起窗台上的抹布把凳子给粗略地擦拭了一番,这才坐下。
门外的楚颜走得远了些,显然是懂了顾知的意思,在给他们让出说话的空间。
但屋子里的两人都没说话,一个饶有兴致、一个略带担忧,目光均是凝固在了那个纤细的背影上。
顾知显然是经常吃鱼的人,院子外面有一块青石,上面还摆着把刀,一旁摆着只竹篓,应该是拿来装杀鱼后剩下的部分的。
楚颜情知屋子里的人都看着自己,却丝毫没有胆怯地蹲□去,动作生疏却利落地开始剖鱼。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楚颜都没有亲手杀过鱼,只是看见过别人杀鱼罢了。
她的手有些抖,但是每一个动作都毫不迟疑,果决利落。
这皇宫里除了强者,其他人都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她连最险恶的人心都看过了,还怕区区一条鱼?
不矫情,不做作,这就是她要给顾知留下的印象。
这个皇叔光是看着都觉得不简单,如今做的一切都像是在试探她,她又何必示弱?
何况六王爷自己看起来就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恐怕也不会欣赏一个弱不禁风、胆怯柔弱的太子妃。
她要与顾祁并肩登顶,所以绝非池中物。
想一想,就算在现代时,她也从没见过哪本小说哪部电视剧里有提到女主角杀鱼的场景。
她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让自己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条鲜血横流的鱼。
这算不算是开了个先河呢?
若是今后史官给她写了传记,她会不会成为因为第一个拥有杀鱼的勇气而流芳百世的后宫之主?
手上染上了鲜血,那鱼也终于勉强被剖干净了,楚颜回过头去对上两双神色各异的眼眸,从容不迫地捧着鱼朝厨房走。
屋内一时无言,片刻之后,顾知轻轻笑起来,“祁儿,你这太子妃似乎不是寻常女子啊。”
顾祁回过头来,看着皇叔眼里若有所思的锋芒,也是微微一笑,“皇叔说得是。”
那厢的楚颜在厨房里琢磨怎么做鱼,这边的叔侄从从容容地开始了谈话。
顾知从不主动问宫里的事,顾祁就一桩一桩地说,比如朝政之事,再比如……即将到来的选秀。
顾知倒了杯冷茶凑到嘴边,在听到选秀二字时,手上一滞,似笑非笑地问他,“选秀?你的主意?”
顾祁沉默片刻,“算是。”
“娶太子妃是你不得不向赵武妥协,而今选秀、广充后宫,是要打他的脸,把其他朝臣的地位也给提起来,好让新旧势力自相残杀,你就趁此机会稳固皇权,顺便坐收渔利?”
“是。”
“那我猜一猜,外面那个太子妃是赵家千金,而你要打击赵武,首先就要打她的脸,所以才会刚刚大婚,又在人家刚死了母亲的时候,你却在这边如火如荼地要选秀,对么?呵……倒是个好主意。”
“皇叔!”顾祁面色倏地一沉,猛地擡头望着顾知,而后者眸光清明,宛若高山之巅的耀耀白雪,有刺穿一切的力量。
顾祁握紧了拳头,涩涩地说道,“不是这样,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想伤害她。”
顾知轻笑两声,擡眸看了顾祁一眼,不紧不慢地说,“不想伤害她?”
顾祁没说话。
顾知悠悠地把那口冷茶喝了下去,这才淡淡地说,“自欺欺人是懦夫才会做的事。祁儿,你长这么大,皇叔并没有一路看着你走过来,但你的心思我看得比你父皇更透彻。你的优点是执着,一旦认定的事情就会不顾一切地去完成,哪怕前路艰险,也决不妥协。可是你的缺点也是执着,因为你固执到了冥顽不化的境地,一旦心有执念,就会想方设法去达成目标,而在这个过程里,你很可能失去一些对你而言至关重要的东西。”
顾祁还是沉默着。
“你扪心自问,为什么娶她?因为赵武逼你,还是在这个表象之下,你的心里也有那么一丝雀跃?”顾知一字一句很轻很淡,但放在一起却像不断攻向顾祁的利剑,一寸一寸剥开他的伪装,“在我眼里,若是你不希望自己做的事情,哪怕别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你也绝不会做。可你终究妥协了,娶了她,这代表什么?”
“你愿意把她带来给我看,已经表示她在你心里有了不一样的地位,而今做下这样的决定,真的以为对付的是赵家,而不是她这个赵家千金么?”
顾祁面色阴沉,艰难地说,“她既已嫁入永安宫,就不再是赵家的千金,而是我的太子妃,与赵家再无半点关系。”
顾知笑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看着侄儿,“是你天真,还是我现实?一个人生来就有的身份难道还会因为身处的境况不同而改变?我只知道你要是休了她,她就不再是太子妃,却不知道原来你娶了她,她就可以不是赵家的女儿。”
顾祁的眼神终于彻底暗下来。
他一直以来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既然她说了从今以后都是他的太子妃,他就能将她保护在永安宫里,只要在那里,所有的伤害都能远离她。
哪怕他纳妃,哪怕他选秀,哪怕赵家的地位在他的掌控下起起伏伏,至少她在他身后,安安稳稳,不受风雨侵袭。
可是顾知揭开了他天真的期盼,把现实的一面摆在他面前。
“你选秀,她不会受伤?”
“……”
“你纳妃,宠幸后宫,她不会受伤?”
“……”
“你对付赵家,她可以装作看不见,但宫里的人对她指指点点之时,她也不会受伤么?”
顾祁的拳头越来越紧,握住杯子的手猛地一用力,那只白瓷茶杯砰的一下被他捏碎,瓷片扎入掌心,鲜血一颗一颗渗出了出来,滴在桌上。
他却好似感觉不到痛,眼里一片阴霾。
“……真可怜。”顾知看着那堆碎瓷片,无奈地摊了摊手,也不知是在说那茶杯可怜,还是眼前的人可怜,“看来你下次来的时候,得替我再带一套瓷器了,本来就只有三只,上个月被玛瑙打碎了一只,如今又被你给捏碎一只,万一哪日再来贵客,我拿什么招待人家?”
玛瑙是他的猫,眼下跑到后头的林子里去觅食了,不在现场,听不见他的吐槽。
顾祁点头,声音平平地说,“过几日我会派人重新送一套景德镇的茶具来给皇叔。”
“让他们搁在我平常钓鱼的地方就行了,别过河。”顾知像是提到了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一样,眉头微微一皱,似乎连宫里的气息都不愿意沾染。
顾祁低头看着扎入掌心的碎瓷片,没有急着把它j□j,反而轻轻一笑,“皇叔如此不愿看见宫里的人事,我还总来惹您烦心,倒是委屈您了。”
“知道就好。”顾知像是完全没看见他手上的伤似的,反而又倒了杯茶,边喝边优哉游哉地说,“所以那套茶具最好给我选套贵点的,也算是今日你们一来,我这茅屋蓬荜生辉了不是?”
顾祁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手心,鲜血还在不停渗出来,只是速度不如开始快了,似乎血渍有点凝固了。
半晌,他忽然轻轻地问了句,“皇叔……可曾后悔当日做出的选择?”
顾知笑了笑,“你说的哪一个?毁了她全家,还是自残了这条腿?”
“……都有。”
顾祁问得艰难,顾知却答得异常轻松。
“我这辈子几乎都不知道什么是后悔。”
“那如果还能重来一次,您还会那么做么?”
“会。”答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顾祁一怔,随即淡淡地笑起来,“那皇叔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伤害她呢?”
顾知也跟着他一同笑,眼眸里光彩熠熠,慢条斯理地问了句,“谁说我和你一样了?”
在顾祁询问的眼神里,他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我依旧会毁了她全家,做我该做的事,只是一切结束之后,我会陪她一起死。”
顾祁瞬间怔住。
顾知于是自顾自地笑起来,无奈地叹口气,“这么说来,我倒是想起来了,这辈子果然还是有一件后悔的事,那就是当初为什么没和她一起死了,也好过现在这样……”
行尸走肉地活着。
像是在赎罪,赎一辈子都没法洗脱的罪。
说完,他伸了伸懒腰,“累了,先去打个盹,一会儿你的太子妃把饭做好了,再进来叫我。”
就这么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外室,走进了里面的屋子。
留下顾祁一个人坐在那里,眼里是雾色一样氤氲模糊的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自己埋了好多伏笔,写了好多支线,目前一个都没结果,通通都埋在下面不见天日。
不着急,慢慢来╮(╯▽╰)╭致力于每一个故事的结局都颠覆你们的观念。
皇叔:……所以在你的设定里,老子的女人死了,脚也残了,你还能颠覆什么!!!颠覆个屁啊!
么么:我还可以让你和她一起死啊╮(╯▽╰)╭。
皇叔:……人间自是有毒妇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