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安静得连风的声音都似乎清晰可闻。
楚颜的眼神模糊了片刻,才渐渐恢复清明,定定地看着那个朝自己俯□来的人良久,似乎在确定这是不是一场梦。
她迟疑地喊了句,“殿下?”
微弱的烛光里,她的眼神犹如迷失的小兽,彷徨无措,茫然不已。
顾祁在她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似是救命稻草一般点燃她的希望。
心下一阵紧缩,他觉得四肢百骸都传来一阵无力与酸楚。
“是我来晚了。”他的声音苦涩而低沉,轻轻地把她拥入怀里。
她的身体清瘦孱弱,仿佛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顾祁甚至能感觉到她微微的颤抖。
在他的印象里,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无助惶恐。
楚颜被他抱在怀里,他的衣衫之上还带着夜色微凉,可这样一个安定有力的怀抱却是他唯一能给的。
整整三日,他苦苦煎熬。
太子妃的母亲去世,按照祖制,他只有在入土为安那一日才能亲临府上。
可是一想到楚颜,他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出皇宫。
然而朝中那么多双眼睛,一个个都紧紧盯着他,他要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踏出皇宫,走进赵府?
秦远山和萧彻再三劝阻,要他以大局为重,如今选秀在即,他怎么还能做出一副对太子妃情深似海的模样?
平衡赵沐两家的势力,再往后宫注入更多新的势力,这是实行换局必须经过的步骤。
可是今夜他又一次站在永安宫的偏殿前,看着那一树凋零的杏花,忽然想起了他在石桌前下棋等她的场景。
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这是朱红色的深宫唯一一抹鲜明耀眼的色彩。
顾祁再也难以在这样空无一人的永安宫待下去了。
“来人,备车!”
没有秦远山,没有萧彻,没有朝政更没有选秀,他只知道再也没有谁能阻止他去见她了。
于是他连夜赶出宫,风尘仆仆地赶来见她。
驱散了守在正厅前的奴才,他缓缓地踏入屋内,却只看见灵堂前倚在座上不安稳地睡去的人。
她连睡梦中都眉头紧蹙,仿佛这世上就没什么值得她轻松的事情。
她的容颜有些苍白,原本就瘦削的下巴似乎在短短几日里变得更尖了。
而直到此刻真真切切地抱着她,顾祁才觉得一切都真实了。
他吻着鼻端传来的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轻轻地安慰着她,“一切都过去了,不要怕,有我在。”
可是楚颜并没有在这样的安慰下好过一些,反而掉下了眼泪,一颗接一颗,染湿了他薄薄的衣衫。
滚烫而潮湿。
她哽咽着说,“我以为,我以为殿下不会来了……”
颤抖的声音委屈至极,伴着泪珠滚滚而下。
顾祁一时无言,事实上……若不是今夜冲动驱使着,他也许……
也许真的不会来。
可是此刻拥抱着脆弱的楚颜,一直彷徨不定的心似乎终于安稳下来。
他并不后悔这一时的冲动。
他应该早一点来,从始至终陪着她。
他微微离开她,擡起她的下巴,一点一点用手指拭去她的泪珠,一颗一颗极轻极小,却重重砸在他的心上。
一颗一痛。
他说,“我该早点来的……早一点来就好了……”
一遍又一遍,伴着心下的隐隐作痛。
楚颜泪珠不断,就这样定定地望着他,终于缓缓地说了句,“我很欣慰殿下来了,可是母亲她……已经回不来了。”
顾祁手一僵,似乎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
卢氏死了,他来晚了,如今说什么似乎都已经于事无补。
在他心里,究竟什么更重要?是天下,还是她?
他以为自己没有做出决定,可是他的所作所为早已说明出了一切,他自小接受的教育告诉他,他身负天下,任何事情都比不上这江山来得重要。
哪怕今日他终于不顾一切地赶来见她,又有什么用呢?
人死不能复生,在她失去母亲后最难熬的时光里,陪在她身边的不是他。
顾祁心头一片冰凉。
哪怕楚颜此刻就在他面前,他也觉得两人的距离再也不如之前在永安宫时那样亲密无间了。
她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目光灼灼。
他竟有些不敢直视这样明亮的眼睛。
看着楚颜紧咬下唇的模样,顾祁知道以她的性子,一定是坚强地忍到了现在,没有在人前落泪。
他再一次把她紧紧揽入怀中,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彻底融入自己的怀里。
“哭出来,哭过就好了,有我在,什么也不要怕。”
楚颜先是小声地啜泣起来,接着一点一点加大了声音,直到终于把下巴磕在他的肩上,哭得昏天暗地。
每一声都揪紧了顾祁的心。
他只能一遍一遍地说,“有我在,不要怕。”
而事实,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楚颜哪怕哭得伤心欲绝,眼里却平静得可怕。
他在?
眼下他的确在,可前些日子,他又在哪里?
……和沐念秋在一起。
也许重复着昔日对她说过的话,也许做着昔日和她一同做的事。
楚颜庆幸自己从始至终都在做戏,也幸亏是在做戏,才没有动过心。
现在看来,太子殿下又何尝不是在做戏呢?表面一往情深,实质上却可以为了朝政为了权势将她蒙在鼓里,在她一人面对挫折之时,和另一个女子谈笑甚欢。
也难怪上辈子的赵楚颜会绝望至死了。
因为帝王之心从来就不可求,若是强求,逼死的只有自己。
楚颜一边哭,一边告诉自己,卢氏说得对,男人都是不可信的。
特别是,眼前这一个。
******
卢氏终于入土为安,楚颜站在陵墓旁边,捧起一鞠黄土,然后朝着卢氏撒去。
纷纷扬扬的沙子随风飘落,一如生命的流逝那样轻易。
太子昭告天下,卢氏一生贤淑温婉,生育太子妃有功,特封为朝华夫人。
而同一时间,应太子妃请求,永安宫里下来一纸诏书,将赵家长子赵青云左迁至蜀地为锦城府尹,任期三年。
赵青云气得跳脚,在府里大发雷霆,可赵武及时出现,一句威严的“跪下”,截断了赵青云的怒气。
“再这样下去,赵家迟早会毁在你们手里!”他眼神锐利如刀,毫不留情地对赵家三子说,“今日是青云,明日会一个一个轮到你们!”
可是一顿痛骂之后,他终是闭起了眼,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是我没用,一心以为自己做到最好,就能为子孙创造最好的条件,所以忽视了你们的成长……如今终于造成现在的局面,太晚了……太晚了啊……”
他只希望楚颜的决定能稍微改变如今的现状,把自小不识愁滋味的草包推入最艰苦的境地,摸爬滚打,自力更生。
若能从逆境走出来,也许赵家还有一线生机。
他赵武终是廉颇老矣,也不知明日尚能饭否。
******
初夏伊始,暮春的气息犹在。
京城郊外,莺声渐老,长堤如绣,墨河在日照下泛着粼粼波光,千里翠波如画。
长亭之外的树林前方有一处开满木槿花的绿茵,道旁杨柳依依,唤起些许离别之意。
而伴着达达的马蹄声,有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踏着轻快的步子走了出来,马背上一男一女,女子坐在前面,男子在后一手拉住缰绳,一手揽住她的腰肢。
很快又有数匹颜色统一的黑色骏马出现在林子尽头,但随着枣红色骏马上的男子回头低低地吩咐了句什么,那些侍卫一齐勒住缰绳,停在了林子边上,没有再跟来。
骏马奔至开满木槿花的绿地上,顾祁终于收了缰绳,稳稳地翻身下马,然后把手递给马上的人,“下来吧。”
楚颜把手放在他手心,刚刚踩着一边的脚踏准备翻身,就被他稳稳地抱起,然后一眨眼便落地了。
顾祁替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耳发,温柔地问了句,“累不累?”
她摇摇头,没说话。
顾祁轻轻执起她的手,朝着长亭边上一位垂钓的老者走去。
这是城郊很偏僻的地方了,因为已经出了城,既没有集市,有没有村落,所以平常除了匆忙赶路或者在此送别的行人,通常都人烟稀少。
河对岸有一处草屋,而垂钓的老者左边十余步的地方有一根木桩,木桩上拴着粗粗的麻绳,连接着墨河边上一只飘飘荡荡的小船。
顾祁拉着楚颜停在那老者身后,恭恭敬敬地叫了声,“皇叔。”
楚颜一怔,皇叔?
卢氏的丧礼完毕之后,顾祁守着她好好睡了一觉,然后便在这样一个日光晴好的清晨带她骑马来到城郊。
她问他要去哪里,他只简单地回答说,“去散心。”
没想到是带她来见什么皇叔。
楚颜错愕地看着这个老者的背影。
只见他头戴箬笠,身着蓑衣,像是在这里坐了很长时间,脚下的那双草鞋都沾满了泥泞,裤脚也被露水打湿。
从箬笠下披散出来的乌发倒是没什么银丝,但随意懒散地披在肩头,可见是个不修边幅的人。
顾祁的一声“皇叔”出口半天了,那老者才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声音低沉舒缓,仿佛春日的风。
然后呢?
楚颜等待着下文,却只见到老者继续悠然垂钓,丝毫没有转身的意思。
这声皇叔都叫了,难道身为长辈的不应该回过身来给太子殿下打个招呼么?
她一头雾水地看着这样一幕古怪的场景,一时之间,心头茫然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看皇叔是谁?
竟然有人说我虐女主→_→胡说,么么是亲妈,不虐楚颜的!
为了证明亲妈属性,接下来几章是渣太子挽回形象的时刻,基调轻快,情节小言至极。
腻不死你们!!!(#‵′)凸哼!?【哎哟好傲娇的一只容么么!捉住喂狗!】
剧透:皇叔是么么心目中最理想的一朵男纸╮(╯▽╰)╭我要让你们爱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