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素来巧笑倩兮的人如今双眼紧闭地病卧床榻,安然悠闲的神情被病痛给折磨得无影无踪,明亮的眸子也被藏在了眼皮之下。
顾祁又恼又气,真想把她拽起来狠狠骂一顿,叫她不穿外衣就跑去吹夜风!叫她自以为是养得糙!这下可好,病成这样,真够她受的!
这样想着,手上的力道稍微加重了些,楚颜本就睡得不熟,这下子眼皮子动了动,很快睁了开来。
她又在做怪梦了,每回发烧的时候都会做着同样的梦,好像自己走在一个怪圈里,明知自己在做梦,却总也醒不过来。
而她其实是感谢把自己叫醒的人的,可一睁眼就对上顾祁愠怒晦暗的眸子,她一怔,哑着嗓子喊了句,“殿下……”
顾祁冷哼一声,把手中的毛巾倏地扔给一旁的含芝,冷嘲热讽地对她说了句,“不错,病成这样了还认得人,看来是死不了。”
楚颜被他的态度弄得一愣,随即从他即使愠怒也掩盖不了焦躁的眼眸里看出了什么,心下一动,眼里渗出几颗泪珠子。
本来就烧得浑浑噩噩的,眼睛也酸酸的,所以掉起眼泪来也格外容易,她不说话,就这么委屈地垂下眼帘,抽抽搭搭的模样竟比嚎啕大哭的人更惹人怜。
顾祁倏地僵在原地,看着她浓密的睫毛下渗出几颗晶莹透亮的泪珠,竟失去语言能力。
哭什么?她还有脸哭了?
叫她不穿外衣就跑出来晃荡的人难道是他不成?
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还犯这种常识性的错误,如今还说不得了,一说就掉眼泪!这是掉给谁看呢!?
“你哭什么?”他的态度很强硬。
“你凶我……”她的模样很委屈。
“你犯了错,难道我不该凶你?”他继续强硬。
“可你盼着我死……”她指出他的狠心与残忍。
“……”那不是随口一说么!她难道就不能随便一听?
太子殿下面上的表情当真极其丰富,愠怒与无奈交替上演,最终慢慢地平息下去,变成了哭笑不得。
只因病人哭得实在太令人心酸了,就好像全世界都背叛了她,而她可怜巴巴地缩在那里,连哭都不敢大声哭出来。
顾祁终于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替她摘下颗泪珠,语气也放柔和了,“哭什么哭,做错事的人是你,说你几句,受着就算了,哭得这么委屈做什么?当真是我对不起你不成?”
楚颜抽抽搭搭地从被子里擡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我都病了,你还凶我,难道,难道不是……不是你对不起我么?”
一句话,抽噎了几次才说完,那模样那眼神,当真是个小可怜。
顾祁被她弄得失笑,好端端一个聪明人,病起来竟然变成个小孩子,这就是女儿家的娇态么?
当然,我们的太子殿下并不知道,在二十一世纪流行着这样一个词,那就是传说中的弱娇。
当弱娇遇上傲娇,孰强孰弱,鹿死谁手?
楚颜以饱含热泪的双眼控诉着太子殿下的恶行,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我是病人,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顾祁简直拿她没法,板起脸来替她掖了掖被子,声音也放柔了些,但仍是没放下太子的架子,责备她说,“做错了事还责怪别人,这就是太子妃应有的行事作风?”
还不死心?
楚颜眼睛一眨,又是几颗热泪缓缓流下,直流得太子殿下一头黑线。
她这是在深刻地教会他一个道理,女人果然是水做的。
“你拿眼泪来威胁我?”他目光灼灼地瞪着她。
楚颜不说话,继续盯着他掉眼泪。
“你再哭的话,我立马带着宫女们一起出去,既然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那就自己留在这儿慢慢受罪吧。”他起身,作势要走。
楚颜还是不说话,但哭的方式渐渐地变成了小声呜咽。
一声一声仿佛被人遗弃的孩子。
那呜咽声无比清晰地传入耳边,顾祁像是被人往心上打了一拳,走了几步之后,脚步生生被钉在原地。回头看她的时候,只看见她红肿的双眼和通红的鼻尖,眼泪湿了一脸,模样好不狼狈。
他脸色阴沉地看着楚颜,走也不是,回来也不是,宫女们都在屋里看着的,难道他要出尔反尔,就此认输不成?
心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难分难解、挣扎不已。
而就在此刻,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沉香赶忙去开了门,只见外面站着刚熬好药、端着托盘过来的冬意。
“谢天谢地,你可算赶上了好时机!”沉香低声在冬意耳边忍不住嘀咕了几句,把她迎进来的同时松了口气。
太子殿下总算有台阶下了。
“殿下,药已经熬好了,太医说了要让太子妃殿下早些喝药,那现在……”沉香出声询问,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局。
顾祁的脸色也缓和了些,找到了台阶就自觉地往下迈,从冬意手中接过那碗药,仿佛方才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而他十分自然地以太子的身份去监督她喝药。
“坐起来,把药喝了。”他走回了床边。
楚颜可没忘了刚才他凶她的事,不说话也不动身,就这么继续一脸幽怨地望着他,泪珠不断。
顾祁觉得自己才是该哭的那一个,他这是在犯贱吗?
这个女人平时聪明又识时务,为何一病了就像块冥顽不灵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他凶她,不行!就此抛下她一走了之,也不行!
自尊心与罪恶感就这么在心里盘旋打转,悲伤逆流成河。
还是沉香一脸尴尬地在后面咳嗽了声,“天色不早了,含芝和冬意跟我去大殿传膳吧。”
含芝和冬意自然也是有眼色的人,立马如获大赦般跟在沉香身后,先朝太子行了个礼,然后心急火燎地出了门,再乖乖把门关好。
小两口的闺房乐趣就在于拌嘴斗气,她们最好躲得远远的,免得看见了太子殿下吃瘪的一幕,无端惹火烧身。
因为她们可不是太子妃殿下,有那个资格去跟太子较劲儿。
屋里的人一走,顾祁顿时松了口气,面上也要好看些了。
不知怎的,他觉得在她面前软一些倒也无所谓,被底下的人看见了……那就有些损颜面了。
兴许是她已经见过了他最失态最失意的时刻,所以他对她到底还是放下了些架子,与人前的太子已经大不相同。
他又一次无奈地看了眼还在别扭的楚颜,把那碗药放在了一旁的桌上,然后俯□去看着她,“还要哭到什么时候?”
楚颜慢慢地擡起眼眸盯着他,嘴巴撅得老高,面上犹带泪光,“……直到你不凶我的时候。”
哟,还挺诚实的,有胆量啊。
顾祁又好气又好笑地伸出手去替她擦眼泪,“就惦记着自己的面子,怎么不想想我堂堂太子,在朝堂上尚且低不下头来,如今到了你这儿反倒铩羽而归了,面子往哪儿搁呢?”
楚颜哑着嗓子,尚且红着眼,却理直气壮地对他说,“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欺负一介弱女子,还讲哪门子的面子?”
说着,眼泪又要往下掉。
顾祁真佩服她,哭成这样也不忘继续跟他使嘴皮子,只得站起身去替她把身后的枕头立起来,又着她靠在枕头上,转移话题,“先喝药。”
他转过身去拿药碗,因此没有看见在他回头的瞬间,楚颜面上一闪而过的笑意。
当傲娇遇上弱娇,果然还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对待大丈夫,硬碰硬的不行,但小女人娇态一旦表露出来,眼泪都能淹死他。
顾祁抽了张椅子坐在床边,把药递给她,但看见楚颜病怏怏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接碗的模样,又迅速改变了主意。
“好好坐着,我喂你。”他怕楚颜没力气,拿不稳,便十分自然地说出这话来。
岂料一擡头便对上一双怔忡的眸子,他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要做的事情是多么亲密,他要喂她……喝药?
手上的动作顿时停了片刻,顾祁看着楚颜越来越红的面颊,还有眼里不断增加的窘迫,忍不住叹了口气,“行了,喝药吧,本来就发着烧,脸又红成这样,再这么烧下去怎么受得了?”
他的话一语双关,显然是在指楚颜因为羞赧而更加上火的双颊。
话说完后,也不再去管楚颜是否还处于窘迫之中,有的事情你越是在意,反而越是无法避免,倒不如置之不理,那么谁也窘迫不起来了。
顾祁用勺子把药送到她嘴边,“张嘴。”
看得出,太子殿下从前没怎么伺候过人,动作有些僵硬,姿势也有些笨拙。
楚颜依言张开了嘴,却在触到药汁的那一刻嘶了一声,身子往后移了移,“烫……”
顾祁有些尴尬,又把勺子拿了回来,搁在唇边试了试温度,果然有点烫。
他小心翼翼地对着那勺药汁吹了吹,直到又用嘴唇碰了碰,觉得温度合适了,才送到楚颜嘴巴,“喝吧,这次不烫了。”
楚颜看着顾祁,有些震惊,有些不知所措,可仍是张嘴喝下了药。
那药黑乎乎的,苦得惊人,喝在嘴里简直像是毒药。
楚颜皱了皱眉,脸烂成了苦瓜,可是却一声不吭,任由顾祁一勺一勺地吹凉了送至唇边,通通咬牙喝了下去。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顾祁的动作越来越熟练,而楚颜的窘迫也一点一点消失殆尽,最后药碗见底时,顾祁露出一抹笑意,把碗搁在桌上的同时夸了她一句,“好姑娘。”
楚颜的眉头还是皱着,嘴里的药味不散,清苦的味道一直在口腔里蔓延,实在是有些难受。
顾祁失笑地看着她的表情,走到门边对外面守着的宫女吩咐了什么,等了片刻,不一会儿就拿着一只罐子又走了回来。他打开盖子,拿了一只蜜饯出来,凑到了楚颜嘴边,“吃了这个会好些。”
楚颜依言吃了下去,用嘴去接蜜饯的时候,柔软的嘴唇很自然地触到了顾祁的指尖,那点点濡湿的意味带着些许旖旎的触觉在他指尖蔓延开来,他微微一怔,看着指尖没有说话。
楚颜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总算不苦了。”
顾祁还是那种略带异样的表情,看着她的同时轻轻问了句,“当真不苦了?”
她点点头,在唇边的笑意继续扩散之前,他的面庞忽然在眼前放大了数倍,而她就在猝不及防之间被他吻住了双唇。
楚颜清楚自己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于不知不觉中诱惑他,用最有心机的方式塑造出一个最“没有心机”的太子妃,然后攻占他的心。
可是眼下这个吻来得有些突然,仍是叫她惊慌失措了一小下。
她睁大了眼睛望着他,茫然而不知所措,而顾祁却恣意品尝着她柔软的红唇,以及口中带着淡淡清苦药味的蜜饯香甜,辗转反侧,极尽缠绵。
这是一个温柔又美好的亲吻,不带情-欲,却又隐隐有些心动的意味。
楚颜感觉到他的气息逐渐渗入口中,带着清冽的说不出来的香气,仿佛春日里的阳光一样温暖了与他相触的每一寸肌肤。
她被动地接受着他的侵略,却毫无保留地奉献出了自己,没有一点挣扎反抗的迹象。
最后,顾祁微微离开了她的唇,眼眸里带着漆黑闪亮的光泽,定定地凝视着她,唇角弯弯地说,“果然不苦了。”
楚颜:“……”
太子殿下你还能为你调戏姑娘的禽兽行为找个更好的借口么!?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病娇一词为弱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