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楚颜第一次踏进永安宫,纵然进去之前就猜到了里面的装潢风格会是如何简单朴素,但真正看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样的储君若是再多几个放在现代社会,恐怕国家也不会被腐败之风腐蚀得这么严重了。
这里虽是太子的寝宫,但除了规格比较大意外,装潢摆设竟还比不上元熙殿。
楚颜回头看了看赵容华替自己准备的一大堆东西,又看了眼那群眼巴巴望着她的太监,叹息着吩咐道,“衣物搬进屋子里,其余的东西……暂时放在库房里吧。”
她虽住在偏殿,并不与太子同殿,但总不至于太子这里简单朴素,她那里却富丽堂皇的,这样未免有喧宾夺主之嫌。
太子在华严殿处理政事,楚颜是在沉香的帮助下搬进偏殿的,沉香帮着她指挥那群太监宫女拾掇八只大箱子里的东西。
在看到后面几只箱子里尽是些屏风啊瓷器啊诸如此类的屋内陈设时,她忍不住笑道,“太子妃殿下,知道您要搬过来,尚工局那群人不知在如何热火朝天地赶制份例呢,您倒好,自个儿带了这么多东西来,等到明日他们搬东西来时,看到没地儿放了,不知多惶恐。”
楚颜无奈地对她笑了笑,“没办法,长辈们总是担心小辈,知道我要来永安宫,姑姑生怕我会缺这少那,长辈的心意总是不好拂逆的。”
顿了顿,她又真心实意地望着沉香,“我初来永安宫,也不知这里的规矩,以后还望你多多提点了。”
很少有主子会对一个宫女这么客气,哪怕这宫女是太子身前伺候的大宫女,但主仆之分毕竟摆在哪里。
因此沉香面对楚颜这样客气又诚恳的态度,险些手足无措。
“殿下快别这样,折煞奴婢了!”她赶忙低下头去,恭恭敬敬地说,“奴婢是奴婢,殿下是主子,主子要奴婢做什么,奴婢自当谨遵谕旨,您这么说,奴婢实在惶恐。”
楚颜却是心知肚明这宫里除了太子以外,恐怕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就是万喜和沉香了,她是主子这个事实虽摆在那里,但初来乍到,恩威并济也是必要的。
她从手腕上褪下只翡翠玉镯,轻轻地拉起沉香的手,把镯子套了上去,“用不着自谦,这些年来你伺候太子尽心尽力,永安宫也打理得井井有条,今后我还要多多请教你才是。”
主子的身份也摆出来了,该施的恩惠也施了,沉香明白她的意思,当下也没有推辞,只是望着手上那只晶莹剔透的镯子,俯身道,“殿下请放心,奴婢自当谨遵谕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收拾屋子花去了半个下午的时光,楚颜一共带过来两个贴身宫女,含芝和冬意。束秋虽是年长些,做事沉稳些,但楚颜不放心自己走后姑姑一个人待在元熙殿,便让她留在那儿照顾姑姑。
因听沉香说,太子平时都回来用膳,楚颜便等在偏殿,推拒了提前用晚膳的提议。
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夜幕低垂。
楚颜从一大清早就开始准备迁居,所以中午也没吃进什么东西,眼下按照现代的时间来算都已经七八点了,肚子饿得咕咕叫。
沉香懂事,拿了碟点心来给她垫巴垫巴,她又觉得万一太子这时候回来撞了个正着,那可就不好了,便让沉香搁在那儿,迟迟没有动。
正饿得头晕眼花、挣扎着是否要吃东西之际,外面的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然后便是沉香等人请安的声音。
楚颜精神一来,很快起身整理好衣裳,从容不迫地踏出了偏殿。
只见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正往正殿的石阶上迈,明黄色的官服还未换,唇角略显严肃地轻轻抿着,明明眉眼间都透着疲惫,但眼眸里却是一如既往的坚定清冷。
工作狂回来了。
随着偏殿大门的打开,楚颜迈出了房门,沿着长廊走到了院子里,对着石阶上的人俯身请安,“参见太子殿下。”
顾祁的步伐顿了顿,似乎这才从政事里脱身出来,想起了今日她搬来的事实。
那日的事情发生后,他有整整五日没有见她,今日相见,难免略显尴尬。
院子里的人恭恭敬敬地垂着头,他站在石阶上只能瞧见她没怎么别发饰的乌黑发丝,和露出衣领的半截白皙如玉的藕颈。
眼光定了定,他嗯了一声,又漫不经心地问了句,“用过膳了么?”
楚颜迟疑着摇了摇头,沉香在旁边替她补充道,“太子妃殿下一直等着太子殿下回来一同用膳,奴婢送了些点心过去,但太子妃殿下没有动。”
顾祁收回目光,一边往正殿走,一边说,“那就……一起用膳吧。”
他还是有些别扭。
楚颜弯起了唇角,答了声是,跟在他后面走进了大殿。
偌大的屋子里就只有他们俩坐在那张圆桌前,四周都是站着的奴才,而传菜的宫女陆陆续续把桌子给填了个满,哪怕太子节约又不铺张,晚膳该有的规格还是在那里,看得楚颜有些眼花缭乱。
乳鸽,鱼翅,海参,鲍鱼——这些还只是基础的山珍海味,好些菜色楚颜叫不出名字来,只能看着在心里流口水。
只可惜太子殿下迟迟没有拾筷子,楚颜也只能正襟危坐,一幅坐怀不乱的模样。
大殿里静悄悄的,弥漫着一股沉默又尴尬的气氛。
顾祁看了她一眼,打破僵局,“饿了么?”
他今日回来得晚,因为忙着处理西疆的事情,也因为太忙了,忘记了永安宫搬来了新人,会等他一同用膳。
楚颜赶忙摇摇头,“不饿。”
说完还特诚恳地擡头看着他,眼神亮晶晶的,像是在说她真的一点也不饿。
然后这时候,饥肠辘辘的肠胃君忽然适时地抗议了两声,虽然声音不大,但因为大殿里太安静,所以顾祁理所当然地将之收入耳中。
他注意到楚颜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古怪,那点红颜的色泽从双颊开始,以最快的速度蔓延至耳根,然后就是她闪烁的目光,前一刻还亮晶晶的眼眸倏地移开了,心虚地盯着自己的空碗,低头脸红的模样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嘴角不可抑制地扬起了点,顾祁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奇妙。
他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生动的表情了?身边的人总是恭恭敬敬,时刻严肃正经地伺候着他,朝堂上的人更不用说,都把脸色给收起来装进了肚子里,可是今日乍一见楚颜这般模样,他只觉得心底被一种奇怪的轻松惬意给占满。
“不饿?”他扬起眉毛,语气轻快地问她。
那张脸红得更厉害了,楚颜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去,可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眼里却并无羞赧,冷静又从容。
“动筷子吧,下次饿了,直接吃就是,不要等我。”他执起了筷子,似是犹豫了片刻,仍是夹了块鱼肉给她。
这些日子想得很明白,错的是他,迁怒于人的也是他,她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屈辱。
可是她仍然在帮他,帮他给自己难堪,帮他达成打压赵家目的。
顾祁让她迁居永安宫一半是为了了她那个心愿,给她一个清静的地方;而另一个则是他不能因为心怀愧疚就纵容赵家肆意蔓延实力,该做的事情一定要做,只是她……他可以保护她,不至于让她陷入这场纷争。
只是还有一个他没有想到的问题,或许不是没想到,而是不愿想,那就是她身为赵家嫡女,身为定国公孙女,赵家若是有事,她真的能避免吗?
只要躲在太子的庇护之下,她就能安然无恙,丝毫不受到任何影响吗?
顾祁仍是避开了这个问题。
他给楚颜夹菜,楚颜就拾起筷子吃,小口小口的,模样未免有些拘谨。
扫了眼她还红着的脸,顾祁岔开了话题,“在元熙殿的时候有没有忌口的?若是有的话,一会儿告诉沉香,让她跟御膳房的人说说,以后尽量避免。”
转移注意力之后,楚颜果然好了不少,擡起头对他说,“多些太子殿下,楚颜养得糙,没有娇生惯养,吃食上也比较随意,没什么忌口的。”
虽然还是没有看他。
笑话,她可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吃货,只要有的吃,味道好,她可没什么吃不下的。
顾祁被她一句“养得糙”给逗乐了,唇角弯起,含笑问她,“怎么个养得糙?像男子一般敢于打架打得一身泥?还是天不怕地不怕,敢跟人吵架顶嘴?”
句句都在揭她短!
楚颜脸一黑,终于正视了他的眼睛,“那不是有人惹吗?又不是我故意的……”
这一对视,恰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笑意,楚颜这才意识到,他是刻意这么说的,为了让她放松些,不再因先前的事情而拘谨。
她顿了顿,才小声道,“殿下的意思,楚颜明白了。”
顾祁收起笑意问她,“明白什么?”
“之前的事情……是个意外,楚颜不会放在心上的,也请殿下不要太在意。”她的声音轻如羽翼,在他耳边宛如微风掠过,“从今以后,楚颜便是永安宫的太子妃,自当按照殿下的心意去做,也请殿下放心,楚颜不会让您失望的。”
这样的话语宛如鸿毛,却又重如泰山,深深压在他心上,险些令他喘不过气来。
她是如此轻而易举原谅了他,为了赵家,也为了自己,更为了他那壮志未酬的夙愿和俯瞰天下的雄心。
顾祁沉默了片刻,才伸筷子去夹了片竹笋,凑进嘴里细细地品味。
这个季节的竹笋有些清苦,像是他此刻的心情,而他知道自己让她受的苦远比这一点要多得多。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那样做了。”他搁下筷子,看着她怔怔的表情,忽然忍不住伸出手去碰她的面颊,可是伸到一半时又迟疑了,终是缓缓放了下去,“今后不论发生什么事,你是你,赵家是赵家。”
说完这句话,他又一次拿起筷子,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继续吃饭。
而楚颜看着他,忽然露出了一抹笑意,轻轻地应了一声,陪他一起继续吃。
这算不算是首战告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