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秒内,秦真的脑子里凭空出现无数声音。
他有女朋友了。
貌似不止是女朋友,还是未婚妻。
他要成家立业了,这个意思也就相当于他要结婚了对吧?
她坐在那里明明只是短短的一瞬间,脑子里却像是被人按下了快退键一样,十年前的事情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咻咻闪过眼前。
他们从初一开始成为同学,而早在小学六年级时,她就已经认识了他——如果单方面的认识也能叫做认识的话。
那时候的孟唐已经是老师偏爱的宠儿了,传说中的天才少年,总是在各大考试里霸占了年级第一的宝座。不仅如此,他还拥有令人羡慕的特长,小小年纪钢琴就过了八级,代表学校参加了各大比赛,一路过关斩将,以沉稳的姿态夺得无数奖杯。
那个时候,秦真真的很嫉妒他,因为每次看见升旗仪式上顶着万千星辉走上主席台的家伙,就觉得这种小孩儿生来就是招人掐的!
其实她乐感也很好啊,要不是家里没条件送她去学钢琴,哼,说不定站在台上的人应该是她!
小学升初中,她幸运地考入了重点中学,还进入了火箭班,结果不偏不倚发现坐在前桌的人竟然是那个招人掐的小孩儿。当然,孟唐一如既往表现得十分出色,不张扬也不高调,一路稳稳霸占学霸宝座,同时也霸占了女孩子们早熟敏感的心。
秦真又发现一个事实,这家伙不光站在台上招人恨,连后脑勺都长得特讨人厌!光是坐在他后面都得死死压制住内心的冲动,这才不至于拿出自动铅笔往他后脑勺上猛戳猛戳。
她很理智,她年纪还这么小,前途一片光明,绝对不能因为戳后脑勺把人戳死了而进局子,不然她爹娘该多伤心啊!
有时候对一个人的关注有很多体现形式,就好像别的女孩子对孟唐的关注表现为喜爱和崇拜,而秦真可能是因为内心的汉子基因蓄势待发,所以表现为嫉妒和仇视,就跟有人天生仇富是一回事。
可是后来有一件事情让她的表现形式发生了质的飞跃。
初一上期的某一天轮到她做值日了,结果放学以后她蹲在后门抹墙角的瓷砖时,因为个子矮小,被桌子给挡住了。锁门的阿姨没看见她,居然把她给锁在教室里了。
后来秦真发现自己出不去了,慌得不行,趴在窗户那儿对着外面大喊大叫,可是放学都接近半个小时了,谁还会在学校里逗留呢?门卫室离教室又那么远,当真是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她。
冬季的天黑得早,很快教室里就暗了下来,而整栋楼的电源都被切掉,秦真只能孤零零地待在窗口用已经沙哑的声音继续喊叫,一个没忍住就哭了出来。
她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冻死在这儿,爸爸妈妈会不会来找她。特别是想起中午妈妈做的葱油饼还给她留了一个在冰箱里,弟弟馋得要死,要是她就这么死了,岂不是便宜秦天了?
越想越伤心,她哭得特别凄惨,像是被人遗弃的小狗。
教学楼隔了条小道就是围墙,围墙外面是校外的居民区。当时孟唐刚好去老师家练完琴,背着书包走在路上,冷不丁听见有人在哭,擡头一看,居然发现有人趴在自己教室的窗户上哭得肝肠寸断。
他仔细瞧了瞧,认出那是自己后座的小姑娘,特别高冷的一人。别的小姑娘对他都是笑靥如花的,就她从来不爱搭理他。好几次他回头的时候,甚至发现秦真拿着自动铅笔对着他的后脑勺比比划划,眼神里饱含恶意,特像要恶狠狠地戳死他。
然后他就对着秦真招手,大声问她:“你哭什么呢?怎么还没回家?”
秦真定睛一看,居然发现了救星,当下也不顾那是自己讨厌的人了,扯着嗓子叫道:“救命!我被关在教室里了!”
后来孟唐很快跑到了门卫室,带着阿姨把秦真从黑漆漆的教室里拯救出来了。
阿姨絮絮叨叨地念着:“小姑娘也真是的,放学了不好好回家留在教室里干嘛呢?要不是这小家伙来找我,你就得被关一晚上了!”
秦真红着眼睛、哑着嗓子对阿姨说:“你关门的时候都不看看我!我在做值日啊,呜呜呜,做不完明天要被老师骂!”
然后她一个人可劲儿地边哭边念,一会儿说教室里冷死了,一会儿说冰箱里还有她妈做的葱油饼,也不知道被秦天偷吃了没,要是真被偷吃了,她回去准得跟他干上一架。
特别令人哭笑不得的一个孩子。
孟唐跟门卫阿姨说了再见,就带着秦真一起回家,小姑娘哭哭啼啼的,他没办法,只好去拉她的衣袖,“快回家吧,都这么晚了,再不回去你爸爸妈妈肯定着急了。”
秦真把他甩开,“男女授受不亲!”
他又好气又好笑,察觉到她冷得鼻尖都红了,就去路边的包子铺买了一杯热乎乎的豆浆塞进她手里。
秦真又饿又冷,也没跟他客气,咕噜咕噜就往下喝,结果被烫得龇牙咧嘴的。
孟唐笑啊笑,毫无疑问又被她凶了一道,最后就这么听她念念叨叨的,把她送回了家。
尔后其实也没有什么特殊联系了,哪怕是前后桌,像孟唐这么安静的孩子和秦真这种普普通通的小女生也不会有太多交流。
如果硬要为两人贴上一个标签,那么内容可以是如下几种:
一、巧妙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小学校友,初中前后桌,高中同学。
二、有且仅有过一次亲密交集的家庭优渥的高冷小男生和小家小户的平凡小姑娘。
三、在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的状况下一路暗恋对方但是至今仍然是普通老同学的青年男女。
其实喜欢上他的原因有很多,但是秦真一时之间来不及去回想,就又被拉回了现实。
这一桌炸开了锅,老同学们终于恢复到了高中时的八卦热络状态,合起伙来拷问孟唐。
“什么时候的事儿?”
“多久请我们吃喜糖?”
“好哇这么多年高冷地不跟我们常联系就算了,连这种事情都要到定下来的时候才透露,孟唐你太不够意思了!结婚的时候我肯定不给红包!”
……
那些嬉笑的言语一个字一个字地钻进秦真耳朵里,但她却只有一个念头:他要结婚了,新娘不是我。
明明前一刻还在为他的温存体贴而感动不已潸然泪下,这一刻却只能为自己的初恋无疾而终而悲伤逆流成河。
这他妈究竟是什么事儿啊?
然后她就听见孟唐用那种好听到令人浑身酥软恨不得就此受孕的声音回答说:“那可不成,不给红包不让进门。”
班长怒吼:“你小子都那么有钱了,还在乎这点份子钱?”
孟唐悠然道:“我是不在乎,可你怎么知道新娘子不在乎?”
“这就替老婆说起话了!真是重色轻友的渣男!”班长很想扎小人。
而秦真一直没加入大家的唇枪舌战,只是配合地露出一脸笑容,直到孟唐忽然转过头来望着她,“装修的事情可能还要麻烦你,我希望你能帮参考参考,毕竟LaLune那边的联系全靠你。如果你不嫌麻烦,还请你多多帮忙。”
秦真从来都知道自己没办法拒绝他,何况他的眼神是那么诚恳真挚,面容英俊得像是儿时读过的童话里走出了的王子。
她只能含笑点头,说:“好,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那一刻,孟唐倏地笑起来,灿烂得日月无光、天昏地暗,他还说:“那我替她谢谢你了。”
还替未婚妻谢谢她呢!多么友好和善的感谢词?一字一把刀子,通通戳进秦真的心坎里,感动得她差点热泪盈眶了。她还真的特别感动地点点头,“我去上个厕所,一会儿回来跟你继续说啊!”
临走时,白璐揪住了她的手,她特别淡定地笑道:“没事儿没事儿,我去上个厕所,你别跟来,我一会儿就回来。”
那眼神几乎是求救的信号了,似乎是在乞求白璐留在这里就好,千万千万不要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跟过去。
她得一个人静一静,这时候谁都别来安慰拥抱,不然肯定得难过死。
然后她就走向了包间外面的洗手间,又怕遇见熟人,于是干脆跑进了一间空着的电梯,一口气按了顶楼,门一关就蹲在地上不动了。
暗恋七年是件多可怕的事情她不知道,反正白璐曾经无数次恨恨地骂她,说她没出息,喜欢就要说出来,哪怕被拒绝也没关系,一刀砍下来总好过慢慢地凌迟致死。
可是她没有说过,因为她其实一直相信孟唐是知道她的心意的。
就好像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对他笑的弧度、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小动作以及每一个最细微的表情都在告诉他你是多么多么喜欢他。因为站在面前的是他,所以你变得不一样了,举手投足都小心翼翼,眼神里充满了不一样的情愫。
聪明如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可是他没有回应过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她又何必去捅破已知结局的面纱呢?
他不喜欢她,多么明显的事实?
而今,他笑着感谢她愿意为他的新房跑腿帮忙,甚至还代他的新娘子多谢她。
秦真的眼泪忽然就涌出来了,因为这根本不只是她失恋的表现,根本就是他也不在乎她,一丁点都没有为她着想过的表现。
他知道她喜欢他,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她说这些表面带笑、内在为刀的话,难道不知道她也有心,她也会难过吗?
他这么做唯一的理由就是:他由始至终都不在乎她的想法,更不在乎她是否会受伤。
秦真一直觉得自己坚强又勇敢,也许别的优点不明显,但是忍耐力超强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可是当情绪到达这种濒临崩溃的地步时,一颗眼泪就足以淹没她所有的伪装。
她开始埋头哭起来,啜泣声很明显,一下一下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像是被人遗弃的动物。
而不知什么时候,电梯门忽然叮的一声开了。
秦真埋头哭得正欢,完全没有察觉到站在门外的人。而当那人用疑惑的声音叫出她的名字来时,她才花着一张脸擡起头来,泪眼婆娑地发现了人生里果然没有最悲催,只有更悲催。
因为站在她眼前居高临下望着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头号冤家:程陆扬。
老天啊,这是嫌她被刀子戳得还不够惨所以送来一只冷箭加农炮打算把她射成筛子吗?!